《他的日记》林泉音

10、第 10 章

　　如果世界上的男人能分为两类，一类适合作丈夫，一类适合作情人，熏肯定会挑选作情人的那一类。她希望生活永远充满激情，隔三差五能收到情人的惊喜，每晚都枕着情人的情话入梦。她是个为爱而生的女子。失去爱情，会让她失去活力。原本担心婚后生活会很乏味的熏再一次对泽田刮目相看。
　　从某种意义上说，熏的确是个幸运得不能再幸运的人。泽田不仅是个作适合丈夫的好男人，更是个情场的高手。他符合熏的一切幻想，好得不太真实。
　　熏虽然不明白，他何以在订婚后忽然如此热烈，但这无所谓，反正他的热烈非常受用。熏整日像活在蜜罐之中，心情愉快得不得了。
　　“太太，泽田先生的车已经等在门口了。”
　　“太太，泽田先生说今天公司休假，想带你去……”
　　“太太，泽田先生的电话……”
　　……
　　熏的生活充满了以上的对白。她乐在其中，尤其是这些人都把她称为“太太”的时候，她愈加开心。
　　不过今天是个例外，泽田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悲戚。他穿了黑色的大衣，围了灰色的围巾，戴了黑色的帽子，一回到家来就是一幅肃杀的样子。他神情严肃地邀请熏一同出门，连衣服都给熏准备好了。灰蓝色的裙装，大方得体，但透露着无尽的哀怨和忧郁。就气质来说，不太适合熏，毕竟她还年轻着呢。但熏顺从地穿上，跟他出门了。
　　泽田做事总有自己的理由。有理由的人总是对的。熏的逻辑已经扭曲到了如此的地步。她甘愿为他放弃思考能力，她也显然这么做了。
　　在车上的时候，泽田一言不发。他没有皱眉头，没有撇嘴，但熏觉得他的悲伤从五脏六腑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快要将自己淹没。
　　他到底是怎么了呢？
　　熏对着车前镜调整自己的仪容，泽田却将镜子扭了过去，告诉她，今天不必化妆。熏讪讪地松了手。他今天的样子有些怕人，她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不是亲临惠子的墓地，熏可能根本记不起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对于惠子，她不知道该感恩还是该憎恶。因为她，泽田没有把她从人群中忽略过去；也因为她，泽田看着她的时候多少都带了点怀念的意思。熏的心绪一时间有些复杂。
　　“本来早想带你来看看，但这些天不是下雪就是下雨，怕你出门不方便，一直拖到现在。”泽田望着刻了“泽田惠子”字样的墓碑，兀自向熏解释着，向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
　　惠子的墓在一片纯白的花海之中。这种花，是上次熏生病之后他们再见面时泽田送她的那一种。当时他说，惠子也喜欢这花。熏的心猛然一紧，她觉得惠子的灵魂尚未离开此地，而是正瞪着双眼紧紧地逼视着自己。
　　不会的，惠子太太是个温柔的人，她会得到安息的。熏略带心虚地想，因为实际上她占据了她的位子。熏有理由相信，不是她的出现，泽田是不会再娶妻的。这很奇怪，熏对泽田与惠子之间的深情，比对自己和泽田的还有把握。
　　“惠子太太，我来看您了。”熏说着，俯下身去鞠了一躬。
　　熏带了灰色的小圆帽，帽檐的阴影正遮住她的眼睛。
　　“把花送给她吧。她生前最爱这种花色。”泽田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一束捆绑得很精致的野菊，明黄色。
　　熏满怀恭敬地把花好好地贡在了墓碑前。她感到一种宽恕而仁和的目光在自己的上方来回飘荡。惠子原谅我了？她沉浸在对惠子的幻想里。
　　残冬还未过去，荒野里吹来的风冰冷而渗人。白色的花海随着风势一起一伏，有如波涛一般。如果这里不是墓地，熏倒是愿意常来这里感受下自然的趣味。
　　明黄色的野菊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花瓣几乎要被吹掉了。
　　泽田深沉的目光一如天空中的阴云。他今天话很少。
　　“咱们改日再来看她，走吧！”泽田拍拍熏的肩膀，把她领上了车子。熏最后再望了一眼那墓碑上的惠子的照片，却觉得很有几分眼熟。不过眼熟也是正常，她和惠子本来就跟双胞胎一样，看不出什么区别的。
　　惠子的照片是黑白色的，安静的笑着，眉目特别清秀。年纪看上去与熏差不多大小。熏并没多想，也许是大学时期的照片吧？
　　离开墓地的时候，熏特意望了那孤单的坟墓一眼，心想自己以后才不要躺在这种私人墓地里，周围空旷无垠，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当然，这想法她没告诉泽田。相反，她对泽田说：“惠子夫人能在这里安息真是再好不过了，有这么漂亮的风景可以欣赏。”泽田忙着为她系上安全带，匆忙地答应着：“可不是吗，为了在这里种上这些花，我不知费了多少工夫。”
　　“走吧，咱们还有地方要去呢！”泽田朝熏神秘地一笑。
　　他的悲戚表情要么是被他刻意收敛了，要么就是完全不存在了。总之熏看到一个笑容满面的泽田。他笑得好像一个刚刚结婚，和新婚妻子在度蜜月的年轻男子。但是，熏明明已经是第二任夫人，而他才刚祭拜完自己的亡妻。
　　熏怀着不明所以的心情，随他回到市中心。

　　宠物店的老板看到泽田，很是吃了一惊，似乎是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他记忆里泽田上一次来，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泽田老了，眼睛旁边的皱纹仿佛是刻在脸上的，两鬓也有点斑白。但是……老板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惠子夫人为什么一如从前一样年轻？难道她可以不受时光的摧残？
　　误会解开之后，老板感到一阵欣慰和羡慕。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好运，能找到一个如此相似的人。泽田紧握住熏的手，好像在慢慢找回当年对惠子的感情。
　　“泽田，你可是好久不来了啊。这次来要拜托我什么？”老板的语气很是放松，似乎跟泽田很熟。
　　“入江，你还是老样子啊。”泽田竟然放下了架子，对着老板的肩膀轻轻捶了一拳。原来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发小，入江是他小时候的邻居，也是最好的朋友。
　　“哈哈，哪有，大家都老啦！”入江宽和地大笑着，看上去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你在这里等我。”泽田对熏交代说，搂着入江的肩膀进到店里去了。
　　熏并没有答话，他已经走远。她只好无聊地站在门口，望着阴沉的天空发呆。泽田……她依旧看不破他。她又开始胡思乱想。他把她带来这里，就是为了把她冷落在这里吗？熏长叹了一口气。
　　宠物店里传来狗和猫的叫声，有欢喜的，有痛苦的，有求饶的，熏都能听出来。她和哲也养过一条狗，最终不知道它跑去哪里了。也许有一天，它能循着自己的味道回去吧……熏呆呆地想着，想它会对静华持怎样的态度。是冲她无休止地吠叫，还是欢喜地摇摇尾巴。大概会是后一种，它并不对主人十分忠心。

　　有人蒙住了熏的眼睛。熏吃了一惊，但她敏感地察觉到了左眼接触到的那一丝金属的冰凉。泽田戴的订婚戒指。一定是他。没想到他还有这般小孩子的时候。
　　“你闭上眼睛，转过来。”泽田的声音满含笑意和期待。
　　熏觉得这种感觉很新奇，他们就像两个初恋的小男孩和小女孩，他拼了命要讨她欢心，给她惊喜；而她大可以佯装出不满意的态度与他打闹。但熏终究没有这种勇气。不管怎么说，对方都是一个快要五十岁的人，这种游戏，他应该没有耐心去陪她玩。
　　熏慢慢地转动着自己的身体，从暗的世界到光明。很优美的体验。
　　“睁开眼睛吧。”泽田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他呼出的热气让熏耳根发红。
　　果然是一只小狗。金毛犬的幼犬，正睁着黑色的小眼睛看着她。它的身子圆滚滚的，四肢短小而圆润，脚垫是粉嫩的颜色。它幼小得可爱。熏忍不住从入江的手中把它抱了过去，像抱一个孩子。她承认，泽田总是轻易能满足她。
　　“喜欢吗？取个名字吧！”泽田凑过来说。
　　“嗯，”熏带着笑容猛地点点头，恨不得当即把它带走，“它的毛色是金黄的，就叫它阿金吧？好不好？”熏逗弄着小狗，对它爱不释手。而已经被命名为“阿金”的小狗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懒怠理睬熏。生命的开始，就是这样慵懒而惬意的。它同熏一样，都交了好运。
　　“好，咱们这就带它回家，”泽田把小狗抱回自己的怀里，对着它圆圆的脑袋亲了亲，对入江老板打了个招呼，就对着家庭新成员——阿金说道，“走吧，阿金，我们回家。”
　　熏兴奋地挽住他的手臂，靠在他的肩膀上。她今天穿了高跟鞋，刚好与他肩头平齐。熏抬头看他，他今天的神情很温柔，也很温暖。他今天更像一个普通的男人，或者说，一个不那么冷淡而善于伪装的人。熏感到欣慰。泽田变成这样，有她的一份功劳，不是吗？
　　她走了几步，嫌热，便摘了帽子。阳光刚好晒到她的眼帘。熏眯着眼睛望了望今天的天色，奇怪，刚才还阴沉沉的一片天空，现在怎么好像阳光普照似的？
　　熏幸福地笑笑，有了阳光的照耀，整个视野都明亮了。今后的日子，也会一直这么幸福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