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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二) ...

  •   那人狂纵着宝马,嘴里对着落下的县人说去开路,半柱烟功夫便只剩下了二人。尹清笙被颠的翻江倒海,欲吐,只得咬紧嘴唇,挡住污秽,甚是恶心。
      飞沙走石,池泽茂林,皆是白驹过隙,转瞬而已。尹清笙眯着眼窥日头,又见地上人影狭短,便知已是光正午时分,那马也是浑毛沁透,坐在上面如入浅池,不能胜支。
      那人驾马到了一处阴翳林地,便利落的从马上跨下,尹清笙也小心滑下来,朝林中走去。
      方圆十里不见人家,人迹罕至,树木参天雄壮,雀鸣虫飞。正陶醉其中时,又忽闻水声,觅声得塘。塘一十尺不余,下见水草腻绿,来回招摇;围塘翠绿而垂,似牲畜饮水。周更有鲜英缤纷,杂香幽气,蝶飞蜂引。
      “刚有一场大雨,水却清澈,何不饮饱再行。”
      说着那人便伏在池边,探脖而饮。尹清笙也口渴如烧火,也伏在另一侧喝水。两人饮饱,牵了马让饮水,宝马见水失态,竟如水打滚,欢乐长鸣。
      “敢问大侠贵姓名谁?忽而至此?”
      “不必见外,你我为同一县人,我也不是什么大侠,县爷的师爷周自渡便是在下。”
      “原来是乡人,我是枉痴村的尹清笙,多谢答救。”
      “枉痴村?原来如此,我与你们的族长木石新所交甚好。”
      “果然如此?只是不知你们如何相识?”
      周自渡掐了根草,捻于手中道:“我前日被叶环所捕,流落到贵村,结识了木兄,我意在推翻县衙,便与他所谋,然他虽也意如此,但为人犹豫矫柔,不敢主张,眼见村人前去送命而只言不语,我看不过,便自取了马追幕军,带你们反了。”
      尹清笙不免一惊:“周兄好大气魄,只是怕事后你我皆要‘夜奔’了。”
      周自渡嫣然一笑:“未必夜奔,日奔也可,杀了那狗官,你若有意,我便做你的师爷如何,然后再把你废黜,有事大家商议。”
      尹清笙没听过懂,只是自谦道:“我一芥草民,何敢言为官?只是若如你所言,狗官的确该杀。若上面迁兵平判,你我岂不葬身?”
      “张良、宋江等人反时何曾顾虑生死?如今战必死,反未必死,为何不反,纵然只留下美名,也比碌碌无为一生的好!”尹清笙点头表示称赞,两人歇足,从水中扯出宝马,跨马飞奔。原本五日的脚程被飞马一日半走完,至枉痴村时天色将昏,不成想木石新正在村口古槐下等候。
      古槐据族人说已有千年,足足占了几处房舍之地,如今树叶阴翳,若是早春时分,洁白色之槐花吊满枝头,真似银装素裹,方圆几十里皆可见白堆堆的一片,槐花淡淡的幽香更是迷醉万人。
      七村八落列时皆来采摘,木石新为使古槐长久,特请了几个身手矫健的人特地采摘。
      见周自渡驾马飞来,老远便赞道:“周兄果真勇猛,一行人可都回来了不曾?”
      “大军在后,至多两日内便道,你也多分派一些人沿路送些酒食,到时再好好款待,好拿县官狗命。”
      “早备下了,只是你将招幕的人尽数领回,想必早有人飞奔报于上头,到时若派军招安,你我怎样?”
      “若无所备,则必输无疑,只是怕军先于族人至。依我之见,你且找些身手利索的将叶环剁了,将县衙里的官兵收买,到时也可以抵挡一阵。若有人寻我们谈,我们便说是叶环欺压百姓,本不在图反,圣上定不打持久。”
      “如今也只能如此,我尽我所能寻人。”
      尹清笙见族长不知何时也萌发了反官之意,惊奇不已,今又听其求人杀贼,便冒出建功的欲望来,方道:“木族长,你且看我如何?”
      木石新喷饭而笑:“非我瞧不起你,回家照顾好令父是正理。”
      “你这是拿全村人跟你冒这个风险,如何不答应我!”
      周自渡瞅了瞅尹清笙,自思了一会道:“我另有一计,便是用的着尹兄。因尹兄腿有疾,不如借此再伪作一番,扮作与叶环报信的,只说本县招的兵丁皆判逃了,你是因乱受伤,当时你与他不过距几步,利落的剁了他,再激起护卫的怨恨,收买罢了。”
      “不愧是师爷,妙哉!”
      “此计不妥,仁兄实过天真,纵是护卫再恨叶环,毕竟是吃公家饭的,纵然杀的了他,又怎敢保证尹清笙的安危。”
      “若能有所助,死亦不惜!”尹情笙正色慨然道。
      “看来仍需要我回去打通。”
      “你已判他两次,他如何再信你?”
      “事不宜迟,我自有办法,就如此办,尹清笙,若你果有所志,准备停当随时来取狗官之命,我竭力保你安全。”
      说毕,拒了木石新的招待,便驾马而去。木石新又劝尹清笙不要前往,尹清笙只是喝酒,也不睬他。喝酒到天色全黑时,木石新心亦有所动,对尹清笙道了“珍重”,尹清笙便东摇西拐的往家中赶,等到了家门,看见正室侧室皆灭了灯,家愁勾起伤神,便靠着土墙抽憷,酒也醒了大半,怕惊醒了家人,尹清笙赶紧站起,往村口走去,三步一回头。
      尹清笙在古槐枝桠上休息了一夜,次日便头蒙脚轻着了凉,不防备时从树上滚落下来,痛的瞎嚎,浑身也粘满了土渣。
      想起昨日之事,对自己说如此正好,也不必乔装了,浑身空落,没有武器可用,往木石新家来,这毕竟是大事,他不能不管。到了墙根听见木石新的婆娘正骂着:“不是自己生的种,人家回来了有你好受的?就是被抓了,咱也落个通脏的死罪。把自个家当国库,昨个叫发面蒸馍,一口没见全送人了,今个又蒸,整个月别打势吃一顿饱饭了!”
      “你絮甚么!”
      “我絮甚么,好,不是你生的种,你这么亲…”
      尹清笙闻到香气,却不敢进来,还是被婆娘瞥见了,凶狠着道:“又来个白眼狼,弄啥里,死崽子!一个身上弄的有个孩形没有!”
      尹清笙陪笑道:“找俺叔呢。”
      木石新走出来,安慰道:“不必理那嘴里吃屎的妇人”,又悄了声,“如何?”
      “我无称手兵器,何操以诛?”
      “怪我,且随我来。”两人进了正室,木石新用脚量了几步,掀开木板,原来下面别有洞天,顺绳而下,下面斗室也空空落落,堆着些干草,用不着的农器。
      木引路,又进了一耳室,掀开委幕,金光闪烁,十八般武器应有尽有。枪、剑、戟、斧、钺、钩、锏、锤、抓、棍、槊、拐、叉、镗、钩、环、刀、鞭、锏、锤、棒、杵。叫上名的,叫不上名的。
      “纵意而持。”尹清笙看的眼花缭乱,反没了主意,道:“这些都太大了些,有些随身的利刃好让我放入怀中。
      ”木石新听毕庄重起来,走到墙边,不知箍哝了些什么机关,便见一被绳缚着的小盒垂下来。乃是上好的檀木。
      “此非短刀,说于你你必不信,此乃一至柔方刚的利剑。”说毕,开了宝盒。寒光微露,摄人心魄。一竹叶状的利刃露出,木小心取出,将剑尖置在了一槐木实桌上,小心按下,薄刃竟成了半圆,松弛有度,离则桌裂。尹清笙大惊道:“此乃神器,我何德何能今日一见死亦无憾,又怎敢用,实愧斯矣。”
      “纵是天上流落人间的宝器,弃置不用,仍是废铁一块。用毕还我便是。此剑名叫碧侣剑,乃是许多金属并古之灵兽鲜血所造,又用密林深处的晨露激灌方成。万毒不侵,终日锋芒,许久不用矣。”
      “叔如何得如此之盛的兵器,素日也未见你显露,我看你也是温文而雅,难道是…”
      “你我本不是世代生于此之人,纵有暴徒走匪沦落此地,隐姓埋名,亦不可查,叔究竟为谁,当今如何金戈铁马,也不愿再提,史沉勾朽,于谁无益。”
      尹清笙听毕已猜了八九分,此人年轻时一定是杀人如麻,如今良心受害,只的隐姓至此。
      也不敢再问,双手捧着木盒告辞。婆娘又开始痛骂,木石新怒吼道:“够了,死婆子,今日无意中勾起了少时的回忆,心里闷的要死,你又来在这聒噪,勿惹怒于我!”
      婆子与木石新本不是什么门当户对的娃娃亲,纷纷沦落至此才结为连理,今日一想果然觉得木石新素日神神癫癫,竟有些害怕。
      尹清笙尽力使自己露出落魄的逃兵之态,颠坡有奏,神情阴痛,恫哭有腔,行色匆张的来至县衙。
      云来一刻,叶环提裤旋至,旁边站的果然是周自渡,只是看着不大有精神,尹清笙暗暗称奇。叶环面部虽丰,此刻没了半点血色,惨白如霜,说话发抖:“你…说的…”。
      便再挤不下一句话来。
      “启禀县爷,本县招募的近三千人马,悉数而逃,总领兵已派千里马报给了圣上!”说毕叩头有声。叶环听了,白眼上翻,污浊中所夹杂的最后一丝灵气看样也要飞走。尹清笙见势已成,便去怀里探刀,碰到时便感到一丝凉意,缓缓的滑将出来。
      周自渡并不声张,神色俨然配合着自己的举动。就在叶环最后一丝灵气飞至额顶时,尹清笙持剑飞将过来,寒光摄地,紫热血撒了一席之地。
      尹清笙只觉得自己并没有完全甩开,因此怀疑叶环的头颅是不是长到了地上。睁眼一看,真好似晴天劈雳,剑柄虽仍在自己掌下手心,剑却插入周自渡的臂上有半指深,血正从切口出渗出来,啪沓啪沓的滴到地上,这个空当,叶环的灵气反回来了,复原了精神,面色红润,领被周自渡提着。尹清笙若有所悟,周自渡自己本不想杀叶!
      两次判逃,仍可令县爷托信于他,不是周自渡果然毒舌如毒,便是周自渡与叶环在合演一出参军戏。
      他身为师爷,与叶环所隔不过掌寸之间,何不杀他?今挥刀被执,如何脱的掉。一丝凉气渗入骨髓,尹清笙欲抽刀并喊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天绝我也!”之类的而自刎时,手掌已被摊开,剑柄被人取走了,又只觉得一股温热带腥的血喷洒到了自己脸上,是周自渡扒的剑,一把把头旋掉了头颅,甩在了地上。
      头颅上的许多青管依旧往常地朝上输血,喷洒了出来,椅上,桌上,惊堂木上,地上,乃至梁上,周自渡的脸上,皆被染上,叶环的头颅彻底没了灵气,擦出一行血迹,停了下来,像长在地上。
      干呆呆站着,旁边两位护卫也是呆呆不动,不敢或是不愿相信眼前的血腥。
      “你为何…”
      周自渡自知行为反常,若解释起来夹杂自己过分的形容修饰绝非一时半刻所可以,故道:“且不必问”,对二护卫道,“这狗贼早该垛了,不必声张,日后这尹兄便是大家的新县爷。唤了你们兄弟知道。若平日叶环待你恩重,对你做了无数善事,尽管抽刀砍我,我眼都不眨!
      ”二人渐渐明白个所以然来,大概也想不出叶环的善政,没言语便转身欲走。周自渡方长吐一口气,但一口气未曾吐完,竟感到一股意外的凉气从小腹处煞时传到了胸中、咽中、口中、脑中,下觉摸了摸,湿粘温热,缓缓举起,鲜血!
      原来那一护卫假意欲走,立刻折了回来,抽刀插进了无半点防备的周自渡身上,尹清笙遂疯了,他拣起桌上的碧侣剑,一把把那护卫的旋下来,鲜血淋漓,扔至叶环头旁,忙扶住周自渡。
      “他叫庞哑,叶环乃是他舅,才得了这个营生,也是个可怜人。”另一护卫叹着气走出去。
      周自渡顽劣的用嘴作器血作液吹起了血泡,放大,放大,一只臭头苍蝇趴了上去,贪婪着吸允着血液。
      尹清笙挥手打去,将血泡打泼,将周自渡的脸炸花,又吹起了一个,还有话堵在口中,哼哼叽叽。尹清笙滚下泪来,端正周自渡好呼得阳气,侧耳去听。“尹兄…容我解释…他们…早就…不信我…了…我本想…昨夜便…做了…他搜…咳……我身…派…派人…盯吃…屎我恨……想亲手…杀了他…原谅…原谅…我”
      周自渡的血泡吐了有几十个,但都被嘴里的气流打破,越吹越小,说一个字便想攀了一座巨峰…“我原谅你,兄弟,放心走吧…”
      随即泣不成声。“救百姓,救…”一股浓血涌上来,将周自渡的脸变得肮脏无比…“
      不必说了,谨记了。”伸手将周自渡合上了眼,周自渡的眼里极其呆滞,却饱含希冀,人说,人死前可见魂魄,其概已见矣。
      尹清笙在“明镜高悬”下痛哭不止,县衙里的兄弟素日也受尽叶环的百般刁难,多赖周自渡暗中挑停,才好过一些。因此也都很伤怀,没有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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