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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我们一起选择的道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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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能活下去,我会去找你的。
      ————夏从权
      尤安坦然接受自己的野心,正如它始终未曾被正视一样,她以它的存在为耻,但如今它却成为另一种支持她活下去的力量。伴随着野心得到承认的是贪婪、欲望、自私、残忍和卑鄙。然而她告诉自己,一切都会随着她成为未来皇帝的母亲而被清洗,甚至是她最大的一桩罪孽,纵然是一个背叛丈夫甘心成为皇帝禁脔的女人,也将因儿子的荣耀得到神化,她反复对自己说,看看皇妃吧,那个以私生子代替皇子的女人,难道所作所为会比她更高尚么,却在数十年间因那不名誉的儿子获得那样多权力,直到今日也因死去的儿子而霸占着皇妃的位置。
      于是当赞特最后一次回头问她,是否真的要在皇帝的安排下生孩子,她冷淡而真诚地给出肯定的回答。“我会生儿子。”然这还不足弥补她所忍受的痛苦,还不足填满她所失去的东西,“一定是会成为皇帝的儿子。”
      那回答伤了赞特的心,他转过身去,久久不再面对尤安,她以为他彻底绝望了,疑心他会找人转交辞别信,她的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想着如此最好,至少他可以回去过一些正常的生活,一方面又想着自己该回一封信,在上面恶毒地写可惜巴特里雷家不懂把握时机,不然便可借机和平地篡夺皇位了。但她料不到赞特会回来,他毫无热情地对她微笑,然后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他想要入宫担任公职。
      赞特粗率、直接地要求,“你曾答应我亲爱的叔叔和老爹,如果有一天你发达了,而我也身在此地,你会尽力帮我往上爬。”
      尤安祈祷自己臣服于野心的姿态不要和赞特的变化一样多,那么她一定随时需要一面镜子来确定自己是否还存在。然而她不能拒绝赞特,那些话她都记得,她虽然承认内心的贪欲种种,却还不能对亡者失言。
      “既然你是巴特里雷家的大领主……好的,你是否希望入阁?”
      “要将我交给首相侯爵那匹老猫对付?不,我只要入宫。”赞特尖锐地看着她,直到确定她心神涣散,想不到能摆脱他的借口,“明天我会将东西送给你。”
      之后赞特送来相应的礼物,经手人是明华夫伯爵,他克制住了好奇,只用惋惜的语气说不想自己最好的职员去当掌膳大臣,尤安决定不开口谢他给予宝贵意见,她也只用淡漠地口气说不知道再婚是否是很大的冒险,若在保护私人财产方面做得太过火,也许会破坏一段好姻缘呢。
      明华夫伯爵非常专业地建议尤安进行海外投资,唯有如此才能保证她的财产不至全部落入某个人的掌握。一瞬间,她意识到明华夫在指导她如何躲避维提克的控制,但她怀疑自己有决心离开这个国家。
      尤安将大约一年份的收入进行海外投资,她不指望从中获利,但这确实是为自己铺下的第一条后路。在那一天,她意识到自己开始变老了,虽然她从没有很多热情,然而也从未妥善或者说绝望到考虑后路,另一方面来说,她的确是老了,否则不会比任何时候都渴望能有安定的生活。
      维提克还是从不令人失望,尽管他对巴特里雷家没有太友好,但掌膳大臣也从来不是一个重要到不能让他讨厌的人担任的职位,于是一个月后,赞特成为掌膳大臣,去职的一位很感激他,显然不是所有男人都乐于在皇家厨房总管的位置上久留,这职位和赞特在九龙家的地位不太相称,但对他的出身和年龄而言则十分恰当。
      赞特上任后遇到的第一件大任务是准备柯里安亲王的生日宴会,宫里人都说那是变相的相亲会,大多数人都猜到皇帝要做点什么,不过安排结婚对象这种事倒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人们好奇的是皇帝会提出怎样的名单,尤安心想谜底揭开,必会引来一片哗然,尤其是亲王的长公子柯维勋,不知道会是怎样一幅面目呢。她一如既往盛装打扮,但不至太过奢侈夺目,过于冷静的态度,反而令维提克有些不安了。
      “你……我是指若有可能,你愿意嫁给亲王的儿子吗?”
      他们在同一面镜子里,维提克抚摸尤安已经整理好的长发,她的装扮正符合她贵族夫人的身份,但她的美貌始终是超越任何装饰而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不过在盛装的时刻看来似乎没有凡间的女子能匹配光辉的皇帝陛下。尤安庆幸自己不曾期望太多,她轻轻摇头,将可笑的想法赶走,抢在维提克说出更明确指示之前,表明自己的立场。
      “我将挑选会善待我和孩子的那一位做丈夫。”她十分谨慎地回答,“很高兴亲王勤于结婚生子,我实在不可能喜欢他的长公子。”
      “是的,还有孩子。”维提克叹息了一下,似乎不舍地低头亲吻她的发丝,他几乎要敬佩这位美人的聪明,他不必亲自解释那些阴谋的细节,“我发誓,谁也不能错待你和孩子,即令是你的丈夫。”
      尤安相信他说的是真话,“我的孩子。”她握住他的手,猜测至今唯一令她心存疑惑的问题,在他看来究竟是她还是孩子更重要。突然间她觉得自己真蠢,人终究是该看未来,她只要期待自己的孩子就好了。她从未如此仔细看维提克,透过镜子,皇帝的形象比任何时候更真切也更遥远,但至少他看着她的眼神不曾改变。
      赞特所展示的才华令尤安低沉的情绪一扫而空,他在宴会开始前最后一秒钟坚持下令撤走餐盘里一半的装饰花,他说反正没人会想吃那些花,而且只摆放一夜就要花费那么多钱买那么多花实在太没道理了,皇室大臣跑去和他争论,要他不可破坏数百年来有关宴会用花的规定,他毫不示弱表示自己只是管理着厨房里产生的东西,但是——重点恰是在此——他当然会利用宴会将他认为多余的开销补充回来。在一个凡事血统优先的国家,被称为“巴特里雷大人”的赞特当然会战胜皇室大臣,再说皇帝也支持他,维提克还是不很喜欢他,不过在此事上觉得他有趣,做法也恰当。毕竟当一个人和明华夫伯爵作了三十年朋友后,对于节约持家这种事的看法多少会受些影响。维提克在宴会开始后一分钟下令将餐桌上的装饰花减少一半,如此便不会令减少装饰的餐盘显得突兀了,他态度和蔼的对皇室大臣说话,那男人羞辱得几乎要哭了。
      尤安等着看赞特怎么利用那些花赚钱,结果令她大开眼界,他把花交给机灵的仆人,让他们“交”给需要的客人,比如忘记在礼服上装饰花的人,那些突然间灵机一动想要对某位女士献殷勤的客人,当然少不了那些想在隐蔽角落幽会时增加一点气氛的傻瓜。后者尤其慷慨大方,赞特很有信心收回花的成本,仆人们也乐得赚一点小钱。尤安猜想皇室大臣会惨叫仆人的优良素质和朴素风气被败坏了,但她承认花朵盛开在盛装的人类身上远比放在角落里有价值,维提克比她更快参与游戏,他派人送金镂兰给她,她微微一笑,将它圈成手环戴了起来。
      那时候他们并没意识到自己开创了先例,数十年后宫廷内仍不断上演相同的一幕。
      宴会中,贵兰和维提克都很注意尤安别致的手环,其他人也看着她雪白肌肤与那植物生动的对比,贵兰用一种说不上是嫉妒还是渴望的眼神一直看她到赞特出现。赞特气恼地请求尤安别乱给出状况,他现在上哪儿去找金镂兰卖给一堆穷凶极恶的女人啊。尤安很高兴他入宫求职真是热衷于事业,便很宽和地要他告诉那些女人,淑女不适合金镂兰,那是皇帝陛下送给情妇的花。
      像是为了配合尤安的说辞,到了舞会时间,维提克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独占欲,他亲自来向她邀舞,并且不给其他人任何机会一直握住她戴手环的那只手,甚至是亲王来邀请尤安,他用眼神逼退了叔叔,那个一向被认为懦弱无能的亲王离开的时候,眼睛里分明闪过一丝尖锐的怒气,尤安宁可自己是看错了。但维提克证实那是真的。
      “他一直恨我,以后会更恨我,不过没关系,这正是我们的关系。”维提克几乎从不说曾和父亲以及叔叔们的对立,但他清楚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段过去,正如他对待裴泽丹的死,既无意隐瞒,只求时间冲淡一切。然而此刻有一点不同,他的语气很淡,淡得可以感受到他其实是想忘掉那一切的。
      “亲王怎么会恨你?”尤安当然不会蠢得说出真心话,哪有人会感谢另一个人不杀死自己呢,尤其是那种差一点就可以成为皇帝的人,但是反过来说,亲王也确实该感谢维提克,一个曾经遭受过血亲威胁的皇帝,在掌握权力后能克制着不肃清所有潜在的威胁,实在是很伟大高贵的举动。
      “或许是因为我宁可承认一个杂种,也不肯将他该得到的交给他,哪怕只是暂时的也不曾。”
      尤安惊讶地回头看维提克,“亲王也知道……那件事?”
      “那就是有很多女性友人的好处,我的叔叔取悦了无数人,她们令他无所不知。”维提克低笑了几声,看着人群的眼神又变得锐利起来,“但更可能是因为他清楚,我有仇必报,却花了二十几年来做准备。”
      “你的意思是……皇妃之后,就是亲王?”
      维提克再次吻了她的手,“没什么复仇,至少我不恨他,我只是不愿将皇位交给不恰当的人罢了,但即便我是皇帝,也有很多不能随心所愿的事,不是吗?”
      “但你可以随心所愿做出计划。”
      尤安默默地想着,大厅的中央贵兰正与某人翩翩起舞,她突然又很想哭,在承认了自己的所有不完美之后,要承认自己和贵兰不过是被维提克利用的女人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难的是要如何隐藏悲哀,维提克几乎立刻看穿她的想法,他拉她去跳另一支曲子。
      “你和她以及其他任何人都是不同的。”像是怕惊落她悲伤的泪水,他很轻很轻地在她耳边说,“我爱的人只有你。”
      尤安不相信,却会假笑着配合,“是的,陛下。”
      下一支曲子柯佑恩来邀请尤安,她没有拒绝,甚至维提克也不能,他们在相同的位置重复相同的动作,以及那气氛尴尬的交谈。
      “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了?”柯佑恩小心翼翼地问,“你为什么不快活?”
      尤安认真看着他,目前来说有二分之一可能成为她丈夫的男子,他比维提克年轻漂亮,性格温柔,一腔热情地倾慕着她。她低下头去,他不够成熟,欠缺魅力,毫不强悍,假装痴情,真是可疑。
      “你快活吗?”她不能嫁给只知道爱情的傻瓜,于是她深呼吸,再度抬头直视他,“真有那么快活吗?”
      柯佑恩脸上的智慧之光只闪现了一秒钟,他开始微笑,模糊了一切有个性的东西。
      “和你在一起,我感到愉快。”
      尤安感到自己快要被假笑淹没了,愤怒油然而生,为何在她深感自己如此不幸的时候,一个和她相同命运的男人却坚持虚伪的幸福也是幸福呢?
      她没有留任何机会给彼此,那些无数次听到可能还不算最恶毒的指责突然出现她眼前,“你的意思是,我是一个成功的妓女,因为够冷淡,如此才能控制男人。”
      “不。”柯佑恩非常认真地否认,然而接下去他继续在笑,“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你,即便我喜欢你这件事看来像是皇帝陛下计划的一部分,或者我其实非常恐惧最终会因为你的孩子出生而死,我还是喜欢你,不仅仅因为你很美,而是有一些我难以说清的因素。”
      “你比人们所认为的聪明太多。”尤安叹息了一下,她至少还有一点点选择。
      “所以我不反抗命运。”柯佑恩停了片刻,终于他鼓起勇气,“选择权在你,夫人,如果可以,我希望您能选择我,别在意我这一点小问题。”
      “聪明不是问题。”尤安安慰他,心里却忍不住想,善意的谎言不算罪孽,虽然承认它确实增加危险。
      “那么您是答应……了?”
      尤安退缩了,然而又被那声音里一点细微颤抖所打动,她谨慎地做出承诺,“当然我会优先考虑你,但前提是贵兰不选择你。”
      柯佑恩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回答得十分古怪,“谁也比不上你,她不会爱上别人,贵兰小姐不会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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