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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幕间与转折点 ...

  •   33幕间与转折点
      挺直腰,别让人察觉你心中恐惧。
      ————尤安
      尤安觉得自己的人生会如此继续下去,在皇帝身边,过着平淡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有人死去。她很乐观地不认为自己是长寿的那一个,维提克比较健康,也得到更多人祝福,而她也会努力死在魅力消失之前。那一年,她二十四岁,身份虽已经历人妻至寡妇,容貌与初入宫之际相比并无显著变化,众人虽然嫉妒她的优遇,然而经历多年,却也逐渐习惯她温和的存在,正如世人所谓春花秋月,她恰是那虽然重要意义却又似不可或缺之物,何况她是那样的美,以至无数人设想她未来的同时,不免加上一些不切实际的猜测,谁会成为皇帝的继任?享受这个具有代表性荣耀的美人。
      维提克似乎从未想过会放开尤安,他微笑着生活,冷笑着思考未来,享受几乎一辈子在被人嫉妒的快乐,对于生活中的阴影,那些影响着众人以至国家的重要的事,比如皇位继承人问题,他表现得毫不在意,至少表面是如此。他对尤安说事情到了该解决的时候自然会解决,对大臣们宣布自己还要努力守护皇位二十年,他说尽量不死在叔叔柯里安亲王之前,但人们所关注的却是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提到儿子的存在。
      虽然裴泽丹是疯子,随着母亲在隐居,并且真的不是维提克的儿子,还是有很多人认可他的继承合法性,执拗地希望他能成为一位更温和的君主。那种热情一度达到高潮,裴莉丝皇妃感到鼓舞,她身边聚集谋妄之徒,因此得到能再度过上奢侈生活的金钱,想到一个女人能在知晓那秘密的情况下,继续享受一切,令人不免要唾弃她的品德,同时赞美她似乎无限的毅力。
      “我保证她不会获得最后胜利。”维提克继续冷笑,在王座上闪耀着修格曾经描绘过的战火般的光芒。
      于是某一天,裴泽丹死了,他在母亲的守护中,仍被死神夺去生命。死讯传来,天下哗然。尤安初次受到如此震撼,之前她并不认为皇家的存在对世界有如此大的影响力,或者说皇权之于她的意义,并未崇高到如此地步。她不愿相信裴泽丹已死,尤其想到维提克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她心惊得难以安眠。相比她的不安,维提克冷静地处理此事,他——至少表现得——很清白,不仅给予裴泽丹与其皇太子身份相应的葬礼,还应皇妃的要求成立调查太子死因的委员会,主持此事的首相侯爵有着对两方来说都十分微妙的立场,加上时值他的第三个孩子即将出生,所背负的压力之大还真是叫人同情。在尤安看来,把事情交给首相侯爵,倒不如交给叶尔金,他活得够久,至少能写出比较有趣的报告书。
      首相侯爵所呈交的报告果然无聊得要命,裴泽丹死于自杀,如此就不必再面对人生的压力,对于他来说,一旦知道自己出身的真相,那么继承皇位将是最大的惩罚,他无意与母亲一起欺骗世人,更不愿成为维提克所憎恨的敌人。
      维提克平静地召见叔叔柯里安,告知他已经成为第一顺位继承人,那将意味着他不能再随便制造私生子女,并且要立刻开始对儿子们进行储君教育,同时亲王必须以书面形式确定继承人,维提克在此之前从未表示过对亲王三位婚生子的好恶,此刻自然也不发表任何有针对性的意见,只是淡漠地说之前郡主们的婚事都有些草率,皇位自然不能交给商人的后代。亲王立刻顺从地剥夺了出嫁女儿及其后代的继承权,维提克亦仁慈地表示该以金钱弥补其损失。
      裴泽丹的葬礼在两个月后举行,隆重程度唯有其数年前那场婚礼可比拟,足可称为少女梦幻中华丽典雅的集大成者,然而想到躺在其中的人经历过那样多苦楚,便也没什么可向往的了。另一方面来说,这也是权力交替发生微妙变化后的第一次社交盛事,几乎所有人都来看新的继承人家族,人们关注的焦点不是柯里安亲王,而是他的三个儿子,比起年长而软弱的亲王,那三个人才是真正可能改变政治的希望。
      尤安也怀着好奇心观察柯里安亲王的三位少爷,他们都继承了父亲讨人喜欢的外貌,曾与她共舞的大公子柯维勋仍然表现得清高骄傲,紧随其后的两位少爷看不出年龄的差异,但显然其中一位更加外向,此外他们态度随和,尤其对有权势的人以及美人,这一点也很像他们的父亲。较为外向的那一位花了很长时间在女士们的队列中寻找什么人,尤安猜想他或许是有了还未能公开的心上人,这种情怀在别人的葬礼上虽失礼,倒也可爱,可惜最后他只是失望地叹息,果然即使是青春炙热的爱火也不能透过重重黑蕾丝的面纱丧服分辨出每张隐藏的面孔。
      皇妃出席了儿子的葬礼,身在远离人群的上位,身体虽然还能和维提克并列,但短暂面对公众的时候,脸上有着无法捉摸地空虚表情,尽管始终不曾低头认输,也只是不曾低头认输罢了,尤安这么想着,说不清是该同情失去孩子的母亲,还是对那有罪的女人说可悲,她抓紧了裙摆,随着慢慢移动的人群献给裴泽丹最后一束花。
      维提克一如之前,圆满完成出席葬礼时皇帝该做的一切,他表现出适度悲哀,也说了一些赞誉死者的废话,但他始终不看皇妃一眼,并且安排两位情妇出席葬礼。他比尤安还先回宫,几乎像是庆祝般准备下三人共享的晚餐。他对她们说裴泽丹最终将被安葬在裴家的墓园,不是因为任何人的要求,而是那孩子正该有的归宿。
      “既是‘裴’泽丹,那里会很适合他,是的,再没有比那更合适的地方了!”维提克终于笑起来,那爽朗的笑声是胜利者的笑,充满着压抑多时的快感。
      尤安在心里叹息了一下,维提克果然是憎恨着欺骗过自己的妻子,因此无关是否无辜,他也永远憎恨着皇妃的儿子裴泽丹,那个因为形势所迫不得不承认的生于私情的儿子。她不认为这样的维提克,为了获得更大胜利快感而假装不知真相与妻子维持平静生活了数十年的男人,会以此胜利作为结束,正如他可以随时令皇妃惨痛失败一样,他绝不甘心平庸的叔叔因他与妻子长年痛苦的斗争坐收渔翁之利。
      坐在尤安对面的贵兰,经历过那些波折之后,变得略沉静了些,看来也较不快乐,不过丧失纯真的感觉反而渲染了她的性感,尤安偶尔忍不住会想,贵兰散发的成熟魅力,正像是照出维提克欲望的镜子,她随他的心意改变,但理想和欲望有时候却会呈现两种不同的风貌。此刻贵兰正用棕色的大眼睛看着他们,似乎想要提问,尤安轻轻摇头,她却在此刻开口。
      “为什么皇太子没有姓柯?”贵兰看来傻得令人同情,“这么多年来你们都不觉得奇怪吗?既然他是皇太子,却……”
      “世上本来就有很多不合常理的事,否则我们就不会坐在这里。”维提克笑着阻止她继续提问,之后他再也不曾提起裴泽丹。
      失去儿子的皇妃失去最后一线希望,她基本丧失了被利用的价值,但只要她活着,她就还是帝国的皇妃,她也确实将剩余的生命都用在这上面,她时常如旋风般出现在某个公众场合,说一些虚张声势不知所谓的话,提醒大家记得她高贵的身份,大体上来说她的行动还算有效,很多人认为她和儿子一样疯了,而大家知道,人们对待弱势群体的态度有时候和对待身份尊贵者的态度不谋而合。
      维提克用一种节制的友善态度款待亲王的儿子们,人们说那是转变,是年长者意识到自己必将被取代时采取的妥协,然而维提克并未交出主人的位置,他仍然掌握全局,比之前更慵懒些,于宝座之上略低下头,以便观察谁更适合成为继承人。最初的风潮围绕原则上最有希望的大公子柯维勋展开,还未曾确定势力的柯维勋,有一个继承自母亲那边的侯爵头衔,因此有人称他为“王子侯爵”,他毫无困难接受这种僭越的称呼。他天生高傲,那种作派倒是颇有成为皇帝的样子,但也只是样子而已,尤安不喜欢他,那种因血统得到权力财富的人,却摆出蔑视血统的面貌,实则是最丑恶的,她很容易想象他成为皇帝后会建立怎么样的宫廷,那必不是维提克所乐见的治世,而她也将怀念如今悠闲美好的时光。
      柯维勋太高估自己的地位,他对九龙家虽不失礼,却态度冷淡,尤安至少有一次看到他完全无视赞特的存在,大概在他的眼里,赞特所代表的巴特里雷家不过是一个堕落的乡下家族罢了。赞特倒是很没所谓,他比之前更勤快些参加各种社交活动,也不时和尤安共舞,他已经逐渐了解各家的私人账户,因此对于柯维勋的高傲,只是冷静地评价王子侯爵还未将王子和侯爵这两种身份转化为与之相应的财富。只有这时,尤安觉得明华夫那套以金钱衡量他人价值的做法倒也不是全然可憎。
      亲王的另外两位公子,性格外向的次子柯佑恩和尤安同岁,很快便为众人所喜爱,他长相讨喜,眼睛明亮,头发柔顺,不算聪明,性格有如父亲般柔和,他满足于母亲遗下的巨额财产,对于是否能成为皇帝没什么兴趣。他的弟弟,亲王最小的婚生子柯友礼,完全是学者型的人,热爱研究的程度正如其父到死都追求美女的热情,他对继承皇位的反应淡漠,亦是兄弟中对尤安最和善的一位,他曾主动与尤安交谈,感谢她投资建造新学院,说到底他是一个颇无趣的人,但也不能因此就断定他不适合成为皇帝。大体上来说,尤安对他们的印象好于柯维勋,不过目前来说柯里安亲王是最好的继承人。
      维提克在二人独处的时候表达了相似的看法,他说柯维勋令他想到裴莉丝皇妃,看似高傲实则卑贱,所谓高贵的血缘有时候只会成为人生前进的障碍,如果不能越过自我设定的束缚,那么无论怎么努力,也只能限制在有限的可能之中。然而柯维勋那傻瓜,甘心被束缚,最终会发现所得太少,人生无趣,空留叹息。
      “你讨厌柯佑恩那小子吗?”
      “从未交谈过,无从得知是怎样的人。”尤安突然间意识到一种可能,她看了看维提克的脸,那里并未流露任何多余的表情,维提克保持对她的微笑,其中的期待令她颤抖。
      “贵兰较喜欢哪一个呢?大概不是那个痴迷学问的小子吧?”维提克竟然一幅忧虑女儿爱情的老爹样子,“她若是能迷住那个骄傲的白痴小子就好了,可是那家伙八成会说女人的美貌没价值这种蠢话吧!”
      那猜测突然间变得很分明了。
      尤安强迫自己什么也不要想,按照固有的态度继续生活,然而她看着快乐得仿佛毫无忧虑的贵兰的笑脸,会有忍不住落泪的冲动,甚至看着镜子里毫无表情的自己,也会不由自主搜寻那个曾经站在背后指导自己的身影,修格如果还在,会说出怎样的话,是要她顺从命运的安排,还是去争取永没机会得到的那个东西?
      答案显然得令她毫无选择,她又退回到顺从的躯壳下,冷静地等着由最高权力者安排好的命运降临。
      柯佑恩得到允许来向尤安邀舞了,他努力控制呼吸,深色的眸子不断闪光,那种面对美人时局促的样子撕毁了他性格外向的一切传言,他纯真得胜过当年初见尤安的裴泽丹,那一曲中他小心不要踏她的脚,结果自己被踩了好几十下,他没有跌倒真是奇迹,很显然他已经被迷惑了,人们如此说,然而这是危险的,天知道究竟会如何呢,他还是不能离开她,只是彼此都忘记那一夜他们曾说过什么。
      尤安承认自己说谎,她记得那夜柯佑恩说过的话,至少其中两句。
      他说,“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美,不,我的意思是,你竟然能一直这么美,曾在皇太子葬礼上到处找你,但所有人都显得太阴沉,我始终看不到他们说的传说中的美人。”而另一句则是恳求,“请保持你的美,不要让它被现实摧毁,即便是皇帝也不能。”他必然是昏头了,尽管尤安未对他表露丝毫不恰当的情谊。
      赞特过来邀请尤安,他们沉默地跳完另一曲,在接近结束的时候和赞特面对,真是一件令人格外沮丧的事。只能说他又一次妄想成为英雄,而她拒绝了。
      “我听到一个传言……皇帝要安排你成为柯……”赞特抓痛了尤安,也只有如此,她才会抬头看他。
      “随他怎样安排都好。”说出这句话,尤安反而一阵轻松,“对我来说,只意味着更多财富。”无法否认,维提克在提出补偿的时候大方得很。
      “他是要为你安排一个丈夫,这样也可以吗?”
      尤安看着赞特,不禁奇怪他们俩的角色从未改变,每当她以为改变了,总会发生一些事提醒她什么都没变,他仍然那么傻气,而她也仍然那么现实又冷淡。
      “可以。”
      赞特控制住受伤的表情,他只是很烦躁,“跟我走。”
      他提出的办法绝对是尤安想到的最行不通的办法之一,“我不能。”她想到了祖父母留下的屋子,快乐的贵兰,修格的坟墓,巴特里雷家的领地,他们建造的学院……维提克令她拥有了太多,也教会她自私、胆小,以至再不能放弃。
      “我说我们走!”赞特对她咆哮。“他竟然要如此待你,你还不死心么?!”
      “死心?”尤安觉得可笑,若是她曾有心,那一定在维提克允许贵兰上他的床时候便已经死去了,“我确实从不曾想过自己会成为皇帝的妻子。”
      “那么跟我走,我们回去……”
      尤安再一次很仔细看赞特的眼睛,她感激有这样一个人存在,提醒她曾有过的短暂青春年少,她慢慢摇头,“从我选择和修格结婚开始,一切都已经被安排好了,我不能破坏它,谁也不能破坏它,你该清楚,破坏者必遭惩罚。”
      然后她微笑,或许这是一次报复的机会,报复背叛过她的所有人,报复所有比她更幸福的人。
      “请记住啊,对我来说,并非全是痛苦,这可是唯一能令我成为未来皇帝母亲的机会。”
      赞特丢开了她的手,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她有一点心痛,然而更强烈地感到未来指向了不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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