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梦》贝比仲

35、高贵的爱

　　３５
　　这就是没有利用价值的愚蠢的女人的下场了。
　　——————修格
　　尤安和柯佑恩达成共识，在未来的日子里维持良好关系，彼此的秘密反而稳固了似乎毫无根基的感情，外人仍误会此乃年少痴情所至，不问真相便高喊美貌又一次践踏高贵的节操，尤安何其无辜，然而她并未做任何解释，甚至维提克也没发现他们曾有过那样一次尖锐真诚的对话。
　　柯维勋，尊贵的王子侯爵，那个自以为只要等待就能掌握天下的傻瓜青年，如今仍然藐视宫廷，他显然没有很深厚的兄弟之情，不过当听闻弟弟被尤安迷惑时，却摆出一幅想要主持公道的正义之士的样子来。他亲自登门拜访尤安，居高临下地用冰冷的口气请她停止一切愚蠢可笑的把戏。她并不做出任何承诺，心想这才是真正的傻瓜呢，她不能想象兄弟之间能被蒙蔽到如此地步，不过从一个侧面说明，若不是佑恩伪装得太好，就是他身边的人实在太傻。
　　“我不会眼见你毁了佑恩，虽然他看来确实好骗，尤其是被你这类女人。”柯维勋厌恶别人用相同冷淡的态度待他，于是他愤怒，“你休想利用他……”
　　“说什么都还太早，维勋侯爵。”尤安不想看他太过放肆，“即便令弟有意成家，您该记得，决定权并不在他，而是需要得到皇帝陛下的允许。”
　　他们的眼神偶然间相对，尤安看到柯维勋的眼神里有真诚的愤怒，他分明在说有朝一日一定不放过你之类的蠢话，尤安很高兴有人无视她的美，因为男人通常面对她的外表，便不忍心放任脾气燃烧到这种程度了。她激励他继续说下去，“陛下很愿意看到你们都成家，唯有如此才能保证皇国世代延续，但并不表示陛下会不加挑选，何况就我所知，陛下从未赞许过维勋侯爵的任何能力。”
　　“你……真是无耻。”
　　一次糟糕的会面，然而尤安也看到有趣之处，柯维勋不太会控制脾气，不懂得低头，不利用智慧分析每件事，日后必然会和维提克发生冲突，她很期待那个场面，想象自己讨厌的人会遭受怎样的惩罚实在是比预想更快乐的事。
　　紧随柯维勋而来的是亲王本人，他了解长子的性格，对忙着收拾残局表示厌烦，但他面对尤安的时候并没有丝毫不快，他仍然喜欢和美人相处，尤安相信他会建立一个更耀眼也更没道德的宫廷，对那种未来，她说不上喜欢或是不喜欢，不过她确实喜欢亲王。他有点疲倦地抱怨长子的性格，“为何那孩子完全不似父亲呢？”
　　然而在亲王说这话的时候，仍带着对长子的宠爱，同时尤安也注意到他渐渐会说一些尖刻的话了，“如果是和我一样喜欢美人美酒美食，更胜过整日想着怎样认真生活的男人，大概会比较好过吧？毕竟我们是这样的身份。”
　　尤安为亲王感到悲哀，他不了解自己的儿子，看不起美貌的人，和世人一般只有肤浅的看法，她假装什么都没听出来，敷衍着说柯维勋侯爵是性格严谨，行为端庄的人，这种人当世已经少见，若他可以提高谈话技巧，会更得人喜爱。
　　“当然如果是一位皇帝，对于是否取悦臣民这类事，自然可以有自己的看法。”
　　凭着这么一句话，尤安成功安抚了亲王，他虽不信自己能登基为皇，却近乎天真地认为自己的儿子能有这样的机会，然而他犯的错不只这一个，他太享受与人的不道德之情，因而分不清友善待人与心怀不轨的差别，告别的时候，他有点堕入情网的样子，似乎认定尤安在暗示他可以献殷勤了。
　　尤安不客气地接受了亲王的礼物，当作是遭到维勋侯爵冒犯的赔罪，然而她厌烦应付自以为是的人，于是决定之后都不见姓柯的傻瓜了，不过其他的傻瓜则难以回避，想要巴结她的人很多，能够成为朋友的一个也没有，即使是贵兰，最近也益发显露出过度依赖的本性，令人不免有些头痛。尤安不再似以前那样纵容贵兰，并非母性减弱，而是深为自身的境遇烦恼，她无力改变命运，更无法解救处于同一漩涡中的贵兰。
　　命运毫不留情，仍将尤安所恐惧的带来她面前。贵兰逐渐意识到自己处在维提克的计划中，和尤安冷静面对的态度不一样，贵兰非常抗拒维提克给出的选择，她甚至不愿理解这计划中包含的较为积极的一面。
　　“姐姐！姐姐！”贵兰哭着跑来找尤安，那种湿润的画面，令人怀念最初的相见，天真无邪的小贵兰亦是踏着露水，无比清新地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然而一切都改变了，尤安淡漠地看着贵兰的眼泪，忍耐着不说一句“无论是谁，都要学着承受自己做出的选择。”她甚至没想遣退仆人，或许那些人的存在会令贵兰有所节制，不至说出太过幼稚的话。可惜她错了，贵兰并不了解——或者说从未真正了解——维提克在如今这件事上的认真程度。
　　贵兰哭着发誓说绝不接受皇帝陛下的命令，她不和任何人结婚，尤其是柯家那群傻瓜。
　　尤安冷淡地回应说那是个相当不智的决定，她提醒贵兰触怒皇帝的下场，不仅会丧失社会地位，也会失去所有财产，生命受到威胁，或许最终还会被强迫接受命令。
　　“他不会这样对我们啊！”贵兰蠢得让人不忍心对她骂出真心话，“他不可能威胁你，绝对不可能，因为……”
　　“皇帝陛下可以。”尤安厌烦听她说我们，“别犯傻了，谁也不可破坏他的计划。”
　　“姐姐，我不要！不要离开你！”贵兰任性地叫着，“他怎么能如此对待我们呢？不，我不结婚，决不离开你。”
　　“这些话请自己去对陛下说吧。”尤安无法忍受贵兰了，她并不比另一些自以为是的人更好，她第一次对贵兰冷笑，“或许陛下会愿意将他的计划详细告诉你。”
　　贵兰沉默了片刻，她听出尤安的不快，然后她轻声提问，“真的是谁也不可破坏他的计划吗？”
　　“至少我没能力改变。”
　　“如果修格还活着，还是你丈夫，你会眼看皇帝杀死他以完成计划吗？”贵兰或许永不知道这问题伤了尤安的心。
　　尤安深深叹息，眼前出现修格谦卑的笑脸，“不，我一定会求他别死。”
　　“那么姐姐你为什么不肯帮我？！”
　　“我帮不了你，这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尤安不由自主地抓痛了自己，“还有，我不是去求皇帝陛下，修格会为了巴特里雷家牺牲自己，我是求修格别死。”
　　贵兰的声音好可怜，“你果然怨恨我！姐姐，你真的一点都不爱我了吗？”
　　“我为什么要爱你？”尽管声调平和，尤安仍为如此坦白的说法吓了一跳，她决心弥补，但只为证明自己的教养，“很遗憾，恐怕在我这里你得不到任何期待中的帮助，如果可以，你最好亲自面对陛下，虽然我并不认为你有能力改变陛下的想法。”
　　维提克没有改变主意，尤安也没再和贵兰说话，她注意到贵兰消失在宫廷里，是柯佑恩提醒她，他们相逢在另一场葬礼上，柯佑恩死了大姐夫，但他的家族并没什么损失，因此葬礼的气氛大体来说是愉快的，只除了第一次约会竟然是在葬礼上这种微小细节。柯佑恩彬彬有礼，也比较能在尤安前面保持正常，看得出来他喜欢葬礼更胜过舞会，至少他不用费心劳神挑选舞伴，他预言家财万贯的大姐不会甘心做寡妇，一定会要求再婚，而且这次选择的对象绝对要出身高贵，因为结婚所要求的无非就是这样，说什么真爱最宝贵，却还是敌不过财富权势这类东西，最重要的是————说到这里，他笑出了声音，他说大姐和柯维勋一样要强，这种性格会害了他们。
　　尤安微笑着凝视柯佑恩片刻，“您确定自己完全不要强吗？”
　　“当然不，不过我努力遏制。”他回答得一本正经，“看看别人的下场就知道了，没有能力却想掌握局势的人会受很多苦，比如最近的一位，你也认识的，贵兰……”
　　尤安很不希望是由他来传递消息，她转开视线，“我提醒过她，而她相信……或许是爱与正义，那一类传说的东西。”
　　“爱与正义？嗯……”柯佑恩努力装出相信的样子，“我也相信，只不过它不太适合我们这个环境，真的，我确实相信它不存在也不影响生活。”他又忍不住笑了，尤安也笑起来，她越来越喜欢眼前这个男人。他令她想到修格，或许年轻时的修格就是这样子吧，他也令她想到自己，就某些部分来说，他几乎像是男性版的尤安，不会太聪明，有魅力，时运不济，懂得屈服于命运，缺乏信任，以及说一些其实并不好笑的笑话。
　　结果他们被佑恩的大姐赶出葬礼，他们对死者不敬，得此下场算是活该，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他们的表现至少令维提克满意，人们开始传说佑恩已经向尤安求婚，虽然他们还不象陷入情网的样子。
　　维提克默许柯佑恩展开追求，有时候尤安觉得他真是可笑，他本可以直接命令他们结婚，但他偏要花时间做戏给大家看，难道他是想依此证明自己并非专制君主？实在太可笑了！尤安决定享受典雅的恋爱，佑恩说那不是很有趣，事实也是，但至少帮她打发时间，忍不住猜测贵兰的命运真太折磨人了。
　　和佑恩相处得越久，尤安便越喜欢他，也越清楚自己不会爱上他。他和修格之间最大的不同在于他非常自私，除了自己之外，他不看重其他任何人任何事，虽然逻辑很怪，但这正是他不愿成为皇帝的最主要理由，他说做皇帝太危险，他不要时刻被人以莫名其妙的原因怨恨，然后每天努力祈祷可以继续为人所喜爱，最终能安心死在自家床上。他尤其不在乎的是自己的家族，在一个月后，他终于坦白自己讨厌家人，父亲是精力过盛的好色麻烦精，哥哥姐姐是要强做作的虫脑子，妹妹们是不考虑任何后果的骚货，唯一的弟弟是好人，但没有实用能力又呆板的人很难被社会接受。他喜欢的人似乎只有自己的母亲，不过也只是因为她已经去世了。经过他如此尖锐的解说，尤安很难相信自己会被他喜欢，然而他用自己的脸发誓说是真的。
　　“我怎么能不喜欢上你呢？当然我确实可能在发疯，这是一件要命的事。但是想想看，你是理想人物，我几乎是听着你的故事长大成人的。”柯佑恩展示少年般的热忱和笑容，“而且我是一个踏实的人，和我家老爹和哥哥不一样，比起虚妄的皇帝宝座，我宁可拥有你这样传奇的美人。”
　　尤安怀疑他对皇帝的计划有多了解，他听来更像是投机者，而非真的喜欢她，“就我对皇帝陛下的了解，即便缔结婚姻，他也不会容许有人背叛……”
　　“侵犯他的权利吗？哈哈，你并不属于他。”柯佑恩快活、大胆地摇摇手，“你不是他的妻子，也不是他的女儿，更不是他的被监护人，要怎么样，该怎么样，都由你自己做决定。”
　　“事实并非如此。”尤安苦涩地想起那些亲密时刻的誓言，如果爱还在，他们就属于彼此，不，有一半是谎言，她早知道结局是这样，只是配合他说一些符合当时气氛的话。
　　“我喜欢你，仰慕你，所以我想和你结婚。”柯佑恩喘了好大一口气，“虽然我老爹是个坏榜样，但他也会说男人若真的爱一个女人，就不会只要她做情妇。”
　　有片刻尤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不用看也知道自己面无人色，她看着柯佑恩的脸，他的眼睛里有懊悔、同情、怜惜以及一点点恐惧。她慢慢找回平常的自己，恭敬地开口告退。他宛如做戏般应承了她，当她转身，他却拉住她。
　　“对不起，我无意……总之，我很抱歉。”
　　尤安以为自己会哭，然而并没有，她开口时声音竟很平静，“该说抱歉的是我，佑恩，我不会爱你，但我们至少会成为朋友，我不想错待一个朋友，可惜我没办法。维提克陛下也没办法，他不能谋害皇妃，没法离婚，就算皇妃立刻死了，他也不能娶我这种出身的女人为妻，或许你要说他可以，是的，可以结婚，但我为他生的孩子得不到承认，你父亲还有哥哥以及你未来合法婚姻中产生的孩子，每一个都能站出来和我们结婚生育的孩子竞争皇位，到时候又会发生战争，那是很坏的情况，维提克曾经经历过，因此他要努力避免国家再遭遇那种混乱的状况。”她深呼吸，赞美自己能将一件丑陋的事说得如此高贵，“请体谅他，他耍手段，命令你们娶他的爱人，以保证自己的孩子成为地位更稳固的继承人，他也只是这样要求这些而已，他不会谋害你，即使未来我生下孩子……”
　　“他会要求你离开我。”柯佑恩竟然哭了，“而且只要我流露一点野心，他就会囚禁我至死，就像他曾那样待他的亲生父亲。”
　　尤安不知道自己是在骗谁，佑恩或自己。“不，那不是他自愿的，他渴求过父爱，但权力毁了一切，留下的只有恨，已经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不够吗？佑恩，原谅我，请别恨任何人，或者只恨我吧，我要跟你坦白，比起来同你说这些，我更怕看到他和别的女人再婚。”
　　柯佑恩从后面伸手，久久地拥抱着尤安，他终于说话，“我明白了，比起那个自私狡猾的皇帝，你更需要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