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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天 伦 ...

  •   此后,在豪夫妇跟正阳一家往来更频密了。
      虽然只是萍水相逢,秀兰和正阳对在豪、馨瑛的照顾却如亲人般周到。这期间,最开心的要数泰宇了,只要一有机会他就像小尾巴一样跟着秀兰到叔叔阿姨家玩,有时干脆自己跑过来。泰宇喜欢馨瑛,闯了祸担心被秀兰骂,就往馨瑛怀里钻,有时还顺便使一下坏。他弄的蚯蚓、螳螂之类的东西馨瑛已经领教过好几回了。泰宇更喜欢在豪,尽管这个叔叔很安静,他却总爱粘着他,用各种方法逗他笑,然后满意地盯着他看。跟在豪在一起,泰宇很乖,从不捣蛋。有这么可爱的小精灵绕膝,在豪自然欢喜,只要精神好,他就尽量陪泰宇玩。坐在湖边的小亭里,躺在花园的草坪上,一次次想象着泰宇骄傲地遥控电动快艇,欢快地追逐风筝的样子,在豪温润的双眸里笑意浓浓。
      这一天,秀兰带着泰宇来串门,泰宇又一头扎进在豪怀里。这一次,泰宇教在豪折纸青蛙。粉嫩的小手搭在枯瘦的手上,努力地指点着方向。青蛙好不容易折好了,泰宇拿起来看了看,虽然样子有点怪,比不上自己折的好,不过感觉还行。放在茶几上,拉过在豪的手,在青蛙屁股上轻轻一按,那青蛙竟一蹦老高!
      “叔叔好棒!”泰宇拍着小手跳起来。
      在豪轻笑出声,露出一口皓齿,双眼微合,旋即睁开。馨瑛看呆了:多么熟悉的笑容。在豪,那一次我半夜偷跑到海鲜市场,你搬完货正坐在一旁小憩,头上还冒着热气,抬眼瞥见我,就是这样笑的。那时我们有多少天没见了?我穿着跟你上学时穿的一样的格子衬衫,挎着个大书包站在你面前,你一定欣喜万分吧?我好想冲过去抱着你。可是你那样看着我笑,我很害羞呢。
      秀兰偷眼看了看馨瑛,她双颊微泛着红。
      隔天,吃过晚饭,馨瑛和在豪到秀兰家坐。秀兰正做着家务,正阳在教泰宇认字。小家伙一见到在豪,仿佛得了天大的理由,把笔一扔,窜进在豪怀里,嚷着玩游戏。正阳不禁皱起了眉。
      “泰宇,你刚才在做什么?”在豪搂着泰宇,笑眯眯地问。
      “跟爸爸学写字。”泰宇老实交代。
      “那怎么不学了?”在豪笑意不减。
      “因为我怕叔叔闷,所以来陪叔叔玩呀。”
      正阳听了眉毛一挑:小东西,偷懒还要往自己脸上贴金。
      “那好,咱们来玩一个新游戏。”在豪仍旧笑着。
      “好啊!什么游戏?”泰宇马上来了兴致。
      “学写字。”在豪淡淡地说。
      “啊?”泰宇丧气地低下了头,“没劲!”这回,大人们一个鼻孔出气了。正打算从在豪大腿上溜下来,找个什么别的理由去玩,却被在豪拉住了。
      “叔叔不会写自己的名字,泰宇教叔叔写好吗?”
      泰宇一怔,随即嘟囔:“骗人!叔叔怎么可能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叔叔看不见,所以不会写。”在豪的声音波澜不惊,馨瑛、正阳和秀兰听了却心中一颤。
      “嗯……”泰宇犹豫地看了在豪一会儿,心软了,“好吧。”
      “你知道叔叔叫什么名字吗?”
      “知道,但我不会写。”
      “你让爸爸教你,然后再来教叔叔写,好吗?”
      “好。”泰宇乖乖跑去问正阳。正阳拿过一张干净的纸,在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下“姜在豪”三个字,握笔的手不知为何竟有些抖。泰宇认真地学了,然后来到在豪身边。
      “学会了?”在豪轻声问。
      “嗯。”泰宇在他手心轻点了一下。
      “那好,你教叔叔写。”在豪笑眼中仿佛带着一丝渴望。
      泰宇拿来写字板和纸放在在豪大腿上,把笔递到他手中,想学着爸爸的样子,握着在豪的手教他写,可是握不住,唯有拿过笔,让在豪握着自己的手,在纸上一笔一画写起来。在豪就这么由他带着自己的手在纸上晃来晃去。不一会儿,三个歪歪扭扭的字写好了。泰宇看了一眼,不太满意,摇了摇头。
      “写完了?”在豪问。
      “嗯。”泰宇有些不好意思,那几个字写得太难看,“叔叔你学会了吗?”
      “嗯。”在豪微微点了点头。
      “真的?”泰宇有些惊讶。
      “叔叔写给你看,要是写错了,你教叔叔怎么改好吗?”在豪一脸诚恳。
      “好。”泰宇答得有些心虚。
      在豪右手拿起笔,左手在纸上轻摸着,找到一个位置,用手指点着,笔尖挨着手指写了下去。
      “你看,叔叔写对了吗?”在豪忽然变得很像个学生。
      泰宇拿起纸认真看起来。叔叔写的字比他写的好看多,整齐多了。脸上不由得发热,叔叔看不见呀。
      “泰宇?”
      “写对了。叔叔的字很漂亮。”泰宇在在豪手心轻轻点着。
      在豪嘴角扬起一道漂亮的弧线:“泰宇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会。”
      “教叔叔好吗?”
      “好。”
      还是老样子,但这一回,泰宇没了做老师的神气劲儿。
      在豪照旧再写了一遍,问:“写对了吗?”
      “对了。”泰宇已经羞愧地低下了头。
      “泰宇呀,”在豪拉过泰宇的小手,握在掌心里轻轻揉搓着,“你喜欢叔叔吗?”
      “喜欢!”泰宇想都没想。
      “以后,叔叔要是去了别的地方,你会想叔叔吗?”在豪的声音清如泉水,听者无不动容。
      “叔叔你要去哪里?”泰宇有些着急。
      “叔叔是说如果。”
      “会,泰宇一定会想叔叔的。”
      “想叔叔的时候怎么办?”
      “让妈妈带我去看看叔叔。”
      “要是离得太远不能去呢?”
      “那……我就天天给叔叔打电话!”泰宇刚说完就捂住了嘴:叔叔听不见。
      在豪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将那不经意间流露的不舍隐了起来:“给叔叔写信吧,你刚才教过叔叔,叔叔能认得你字。”
      “好。可是……我不会写字。”泰宇面带歉意。
      “那怎么办呢?叔叔收不到你的信会很寂寞。”在豪露出失望的神情。
      “不怕,我每天跟爸爸学写字,很快就能学会很多字。”泰宇眼睛一亮,感觉这办法最好了。
      在豪很欣慰:“现在就学吗?”
      “对,现在!”泰宇说着已经跑到了正阳身边,“爸爸,快教我写字,我要学会写很多很多字,以后好给叔叔写信。”
      正阳伸手摸着儿子的头,好一会儿才颤声说:“好。”
      馨瑛凄然地看着在豪,只见他的表情平静如夏日晴空下的湖水,不禁握住了他的手。在豪淡淡一笑,笑容里没有任何内容。
      想起今晚来的主要目的,馨瑛将翻涌的思绪强压下去:“秀兰,我们两家明天在一起吃个饭吧。这段时间麻烦你太多了。我们俩一起做菜,一定很好玩。”馨瑛一口气说完,尽量显得轻松。
      “好啊!”秀兰毫不犹豫地答应,随即又面露难色。
      “怎么了?”馨瑛禁不住问。
      “对不起,明天正阳要去釜山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主办方要求携眷,所以我也得去,后天才能回来。”秀兰满脸歉意。
      “没关系,你们忙吧,吃饭的事改天也行呀。”馨瑛看了看泰宇,“不过你们都不在,泰宇怎么办?”
      “哦,我已经预约了保姆,她会过来照看泰宇,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泰宇早就习惯了,没关系。”
      “哼!”秀兰话音刚落,泰宇就表示了他的不满,“我讨厌保姆!”
      “你这次最好给我老实一点,我可不想再听到投诉!”秀兰提高了音调。
      原来,泰宇是个“保姆杀手”。在美国时,秀兰曾经请过好几位临时保姆,都被他捉弄得很惨。结果,泰宇成了那一带“臭名昭著”的问题宝宝,几乎没人愿意来照看他,秀兰因此很头痛。
      “反正我讨厌保姆,这次再来,我就往她衣服里放四脚蛇!”泰宇毫不示弱。
      秀兰气得一时语塞。
      “那你说该怎么办吧,有道理的话我就接受。”正阳终于开口了,他觉得不能由得儿子胡闹,但也不该忽视他的要求。
      “我……”泰宇一时也说不出个道道来。
      “说呀。”秀兰冷哼一声。
      “我,我……”泰宇显然被逼急了,“我去叔叔阿姨家睡!”
      “什么?”秀兰和正阳同时瞪大了眼睛,连馨瑛也有些意外,在豪知道了只是微微一笑。
      “不行!”秀兰和正阳异口同声地反对。
      “为什么不行?”泰宇咬住不放。
      “因为……”这原因还真不太好说:在豪身体不好,馨瑛照顾他一人就够费心了,还要照看这个小捣蛋,只怕要顾此失彼。孩子在馨瑛那儿当然出不了什么事,只怕小家伙会影响在豪休息。正为难间,只听在豪轻声道:
      “让泰宇过来吧,就一晚上,没关系的。”
      “看吧,叔叔都答应了,我去叔叔家睡。”泰宇接得飞快。
      “不行,你去的话,叔叔还睡得了觉吗?”秀兰坚决反对。
      “我保证不淘气还不行吗?”泰宇露出恳求之色。
      “秀兰,在豪说的对,让泰宇过来吧,没关系的。”馨瑛也替泰宇求情。
      秀兰、正阳对在豪和馨瑛的好意很感激,但实在不忍增添他们的负担,唯有拒绝到底。
      正僵持不下,电话响了,是那个保姆打来的,说她突然有急事,明天不能来。秀兰犯难了,这个时候保姆公司的人都下班了,不可能另找保姆,而她和正阳明天一早就必须出发。
      “太好啦,我可以去叔叔家喽!”泰宇毫不掩饰他的兴奋。
      “秀兰、正阳哥,你们就答应泰宇吧。还是信不过我跟在豪?”馨瑛一心只想为金氏夫妇解决难题。
      “怎么会信不过你们,只是……”正阳欲言又止。
      “那就行了,就这么定了,明天一早我来接泰宇,后天保证把他原样还给你们。”馨瑛就差没立军令状了,秀兰和正阳不好再推辞,狠狠瞪了儿子一眼。泰宇早就高兴坏了,才懒得理呢。
      “睡了吗?”是夜,在豪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轻声唤着馨瑛。
      “没有。”馨瑛也一直没合眼,她紧了紧和在豪牵着的手。
      “我们跟泰宇这么亲近是不是太自私了?”在豪的声音很低沉。
      “什么意思?”馨瑛不解地看着他。
      “让他记着我有什么好处呢?如果有一天……”在豪顿了顿,“那孩子也许会很难过……”
      馨瑛觉得心像被针猛刺了一下,疼痛在胸口一点点蔓延:“没有如果,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
      在豪拉过馨瑛的手,放在胸前:“对不起,我再也不说了。”
      ……
      临行前,秀兰对泰宇千叮咛万嘱咐。这孩子个性独立,离了父母不见得会哭闹,就怕会淘气,尤其在豪和馨瑛两个都是好脾气,又都很疼爱孩子,秀兰总担心泰宇会给他们添麻烦。说来也怪,秀兰不厌其烦地重复她的注意事项,每说一次还加点新内容,连正阳都劝她别太紧张,泰宇却听得认真,偶尔还提一两个问题,似乎很怕自己表现不好。泰宇一反常态,夫妻俩有些诧异,心想也许这孩子是兴奋过头了……
      第二天,馨瑛早早就把泰宇接到家里,她的家教工作已经结束,在豪正好也不用到医院做治疗,两人乐得清闲陪泰宇玩。
      “叔叔,昨晚你走了以后,我学会写好多字呢。”泰宇似乎为了报告这个好消息已经等了很久。
      “哦?都学了什么?”在豪唇边又漾起泰宇特别喜欢看的微笑。
      “叔叔,你好!”泰宇比划着。
      在豪笑了:“泰宇第一次给叔叔写信,最想说什么?”
      泰宇想了想,拉过他的手,在上面一笔一画写起来。在豪用心感觉着,那不是指语,是字,是三个韩文字:我想你!
      轻轻将孩子拥入怀中,在豪无语……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中午,馨瑛忙着做饭,在豪陪泰宇玩着小游戏。客厅里不时响起两人的嬉笑声。慢慢地,只剩下泰宇稚嫩的嗓音,再往后,就变得悄无声息了。馨瑛心中奇怪,摆好碗筷走过来看个究竟。只见在豪斜倚着沙发靠背,双目轻合。在豪重病之下精神不济,跟孩子玩了一上午,想是累了。让馨瑛不解的是泰宇的表情,他怔怔地盯着在豪,眼神中竟透着惊恐。
      “泰宇,你怎么了?”馨瑛轻声问。
      一见馨瑛,泰宇“哇”地哭了出来。馨瑛吓了一跳,忙过去抱住了他。
      “哦哦,别哭,阿姨在,阿姨在啊。”馨瑛轻轻拍着泰宇的背,哄着,“怎么了,啊?泰宇一个人闷了是不是?不哭啊,不哭。”
      哪知这样一来,泰宇哭得更凶了。
      “哎哟,泰宇乖,不哭啊。告诉阿姨,怎么了?”馨瑛认识泰宇这么久,只知道他是个快乐小天使,从没见他哭过,心中又是迷惑又是着急。
      “叔叔……”泰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在豪断断续续地说,“叔叔他……”
      “噢,叔叔不陪你玩是不是?”馨瑛以为孩子是无聊得发慌了。
      “叔叔……是不是不舒服了?”泰宇哽咽着说,“妈妈说,叔叔身体不舒服……喜……喜欢睡觉……呜呜……”泰宇不断抽着鼻子。
      原来如此,馨瑛恍然大悟。一定是秀兰担心泰宇贪玩,妨碍在豪休息,特意交代过他。没想到孩子误会了,以为叔叔只要睡着就是不舒服了,又着急又害怕,这才大哭。馨瑛不禁想起在豪昨晚说过的话,这孩子对在豪的感情之深,实在是……
      馨瑛又感动,又心痛,轻声安慰道:“泰宇别担心,叔叔没事,叔叔是累了,不小心睡着了。”
      “真的?”泰宇抹了一把鼻涕,半信半疑。
      “真的,不信你去叫叫叔叔。”馨瑛笑着哄他。
      “不……不要,妈妈说不要吵叔叔睡觉。”泰宇抱紧了馨瑛,赖在她身上。
      “可是,阿姨把饭做好了,叔叔也该吃饭了呀。”馨瑛替泰宇擦了擦眼泪。
      见泰宇还是不肯动,馨瑛只好说:“那阿姨去叫好不好?”
      泰宇不太放心地看了在豪一眼:“好吧。”
      馨瑛放下泰宇,走到在豪身边,轻轻拍他。在豪只是困极打了个盹而已,很快就醒了。
      见在豪果真没什么事,泰宇这才破涕为笑,冲过去拉着在豪的手大叫:“大懒虫,吃饭喽!”
      在豪弄明白泰宇说什么,笑了,略带倦意的脸上添了一抹歉意。
      午饭过后,泰宇在沙发上枕着在豪的腿睡着了。馨瑛怕在豪累,想把孩子抱到床上睡,被他拦住了。他就这么坐着让泰宇枕了一个多小时。下午,馨瑛教泰宇写字,在豪这才抽空去房里躺了一会儿。
      吃过晚饭,三个人一块儿到花园里散步。馨瑛搀着在豪,在豪牵着泰宇,在林荫间悠闲地走着。时至初秋,夏日的热气逐渐消退,空气中带着点凉意,晚风吹过,格外清爽。泰宇像匹小野马似的,围着馨瑛和在豪疯跑了一阵,又到花丛里玩了一通。
      回到家,馨瑛要帮泰宇洗澡,泰宇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不干,羞死人了!”
      “平时不都是你妈妈帮你洗的吗?”馨瑛好脾气地哄着泰宇,她从来没给孩子洗过澡,心里也没什么底。
      “还有爸爸。”泰宇马上补充。
      馨瑛暗暗冒汗,这孩子该不会是想……
      “我自己也能洗啊,不过……”
      “不过什么?”
      “我要把玩具泡在浴缸里边洗边玩。” 泰宇吐了吐舌头。
      “可是阿姨这里没有浴缸,你会用淋浴喷头吗?”
      泰宇有些犹豫:“我试试。”
      “算了,还是阿姨帮你洗吧。”馨瑛不放心。
      “那我不洗了。”泰宇撅起嘴。
      “小脏猫,刚才在花园里玩得一身汗,手上全是泥,不洗洗怎么行。”馨瑛端起了当妈的架式。
      “叔叔……”泰宇跑去抱住了坐在沙发上休息的在豪。
      “怎么了?”在豪猜想着小家伙又要给他出什么难题。
      泰宇解释了一通,在豪先是有些惊讶,然后笑了:“叔叔帮你洗,这样总可以了吧?”
      馨瑛心里“咯噔”一下,走过去刚拉住在豪的手,就听他说:“你放心,没事的。”
      ……
      如果说在豪有过照顾孩子的经历,那就是当他还是孩子的时候,艰难地照顾过在英。
      那是一个寒冷的夜晚,母亲弃他们而去,阿姨也不在家,六岁的在英饥寒交迫又害怕,哭闹不止。十二岁的在豪强忍着泪,将妹妹紧紧搂在怀中,轻声安慰:“在英别哭,妈妈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好不容易哄住了在英,在豪翻出家里仅剩的一点菜,用一双冻得通红的手,竭尽所能给妹妹和自己做了一顿饭。那是他第一次做饭,努力学着印象中母亲的样子,才发现平日看似简单的事,做起来并不容易。手被菜刀划了,被炉火灼了,咬牙忍着。
      在英说:“哥哥,饭好硬。”
      在豪拿过妹妹的碗,往里头倒了点水,搅了一下递过去:“这样就不硬了。”
      在英说:“哥哥,菜好糊。”
      在豪挑出发黑的菜拨进自己碗里,把看上去好点的菜夹进在英碗里:“对不起,哥哥不会做菜,你吃这些吧,可能会好一点。”
      那顿饭,吞进肚里的不只是夹生的饭、烧焦的菜,还有苦涩的泪。
      在妈妈怀里长大的在英,没了妈妈不肯睡觉。在豪为她铺好床、盖好被,跪在她身边用干涩的嗓音哼着儿歌,那是妈妈常唱的催眠曲。歌声幽忧,一遍又一遍,在英沉沉睡去,在豪泪湿衣衫。那一夜,在豪蜷缩在房间一角,不停哆嗦,无法入眠。寒冷、恐惧、悲伤、无助……他的内心和屋外的世界一样——冰天雪地。
      第一次给在英洗头,挠轻了怕洗不干净,挠重了又怕她疼,手足无措,弄了一身水。阿姨见了还以为两兄妹在玩打水仗。梳着妹妹乌黑细长的头发,在豪有些陶醉:我们在英好漂亮啊,哥哥一定要让你幸福。
      从妈妈离开那时起,在豪就开始为家里的生计奔忙。那一晚,在街边卖烤红薯的在豪挨了流氓的揍,摊子也被砸了。一瘸一拐往家走,半路上见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在英。
      “在英,你怎么在这儿?为什么不回家?”在豪又着急又心疼。
      “哥哥……我害怕……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回来?”在英扑进在豪怀里,泣不成声。
      “别哭,哥这不是回来了么?出什么事了?”在豪捧着妹妹的脸,轻轻拭去她的泪。
      “阿姨没交房租,房东把电拉了,家里……好黑。”
      在豪全身微微一颤,伤口的痛更清晰了:阿姨,你又让男人把钱全骗走了吗?
      “别怕,跟哥回家。”背起手脚冰凉的妹妹,在豪步履维艰。
      无暇处理伤口,在豪忙着给在英张罗晚饭。做好了端来,却见在英两颊潮红,神智迷糊:“在英你怎么了?阿姨,快来呀,在英发烧了!”
      又一次被男人欺骗、抛弃的贞淑喝得烂醉,抬眼看了看烛光下的在英,摇晃着到外面打了盆冷水,将湿了水的毛巾放在她额头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在英不见好转,渐渐说起胡话。在豪心急如焚,终于按捺不住,背起她去找医生。天上下着雪,好不容易敲开那家小诊所的门,在英的脸仍然发着热,在豪的脸却已冻得发紫。
      从诊所回来,在豪守着在英寸步不离:“求求你,别让在英难受,让我替她痛吧,求求你。”他虔诚地祈求上天。
      贞淑看着那样的在豪,醉眼里生起薄雾:“傻小子,紧张啥?不是打过针吃过药了吗?睡一晚上就好了。”
      “你,都怪你!”在豪突然怒吼。
      “臭小子你这是对谁大声!”第一次见在豪对自己发脾气,贞淑意外之余也很恼火。
      “你没了男人就活不成吗?为什么不看好在英!”都是因为你不负责任,在英才会衣衫单薄地往外跑,才会又惊又冷生了病!
      “你说什么?!”贞淑彻底被激怒了,挥掌掴了过去。昏暗的烛光下,她没有发现,在豪脸上早已伤痕累累。
      这一巴掌远不如流氓的拳头重,却远比他们打得痛。火辣辣的感觉,从在豪脸上一直烧到心底。
      贞淑被自己的冲动惊呆了,缩回手,她下意识地捋了捋耳边的头发。这个动作,迅速浇灭了在豪眼中雄雄燃烧的怒火,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凉:妈妈,那是你最爱做的小动作!
      清晨,在英醒了,映入眼帘的是哥哥焦虑、憔悴的脸。
      “哥……”这是几个小时来在豪最想听到的呼唤。
      “好些了吗?头还痛吗?”沙哑的声音里尽是关怀。
      “没事了。哥,你的脸怎么了?”在英发现了在豪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
      “你脸上是怎么回事?”酒醒之后的贞淑也看到了昨晚没看到的,她放下摆着早餐的小桌,问道。
      在豪看都不看贞淑,柔声对在英说:“饿了吧?起来吃点东西。”
      照顾在英吃过早饭、服过药,见她已无大碍,一夜不曾合眼,滴水粒米未尽的在豪,只觉疲倦、饥渴如狂潮般袭来。他想给自己倒杯水,起身时竟有些站不稳。
      “你怎么了?”贞淑一把扶住了他,却被他轻轻推开。
      在豪没有吃贞淑做的早饭,胡乱往身上抹了些药,便强撑着送在英上学,然后朝自己的学校走。在校门口,一阵晕眩袭来,他不得不靠在墙边喘息,终究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从校医室出来,他继续去上课。校医说,他只是疲劳过度。他没有生病,他不能生病。他还要读书,还要工作,还要养活自己,养活妹妹!那一年,在豪十四岁。
      ……
      泰宇的肌肤细嫩柔软、吹弹欲破。在豪轻轻揉搓着,唯恐弄痛了这可爱的小宝贝。泰宇没有像平时跟爸爸一起洗澡那样嬉闹,而是乖乖站在那儿,配合着在豪。偶尔,在豪失手把水冲进他眼里,他也不叫,只是“咯咯”直笑,然后自己抹掉。
      “洗干净了么?”在豪不太确定自己的工作是否完成得好。
      “干净了。”泰宇轻点在豪的掌心。
      “叫阿姨帮你穿衣服好吗?”这件事,在豪实在力有不逮。
      “叔叔还没洗呢。”泰宇没有离开的意思,“我来帮你。”
      馨瑛不放心,悄悄把浴室的门推开一条缝朝里张望:
      在豪坐在地上,拢着的双腿微微弯曲。泰宇站在他身后,用毛巾认真帮他擦着背。在豪脸上展露着一种别样的笑容,那是属于父亲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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