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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信 ...

  •   馨瑛在书房里给泰宇打了个地铺,这在韩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可在美国长大的泰宇从没睡过,兴奋得不行,踩在被子上跳个没完。馨瑛好不容易哄他躺下了,他却怎么也不肯睡,非要馨瑛念童话故事。馨瑛就念呀念,直念得口干舌燥,泰宇的眼睛还是睁得溜圆。
      “泰宇,你怎么还不睡?”馨瑛沉下脸。
      “我要听故事。”泰宇像卡通娃娃似的眨眨眼。
      “阿姨已经讲了很多故事。”再说下去,估计要失声了。
      “可我还是睡不着呀?”泰宇似乎也很苦恼。
      “你老睁着眼睛怎么睡得着?快闭上!”
      “哦。”泰宇用力闭眼睛,脸上的肌肉拧成一团。
      馨瑛瞅着他的怪模样不禁摇头。果然,他很快又睁开了眼:“还是睡不着。”
      “你再这样,阿姨可要生气啦。”馨瑛不得不出言威胁。
      “人家又不是故意的。”泰宇嘟起了嘴。
      看来还是得动之以情,馨瑛柔声说:“泰宇呀,你不睡的话,在豪叔叔也睡不成了,不睡觉叔叔会很累,叔叔累的话……”
      “叔叔为什么不睡觉?”泰宇紧张地打断馨瑛的话。
      “因为叔叔跟你一样,要阿姨哄着才肯睡。你老不睡,阿姨怎么去哄叔叔睡?”居然编出这样一个理由,馨瑛自己说着都觉得好笑。
      “那阿姨你快去哄叔叔睡,我已经睡着了。你看,我睡着了。”泰宇说着就闭上眼睛,还假装打起了呼噜。
      馨瑛笑了,轻轻拍着他:“泰宇乖,阿姨给你唱个歌,你好好睡啊。”
      那是一首很老的朝鲜童谣:
      “蓝蓝的天空银河里,有只小白船。
      船上有颗桂花树,白兔在游玩。
      桨儿桨儿看不见,船上也没帆。
      飘呀飘呀,飘向西天。
      渡过那条银河水,走向云彩国。
      走过那个云彩国,再向哪儿去?
      在那遥远的地方,闪着金光。
      晨星是灯塔,照呀照得亮。”
      馨瑛轻柔的声音如夜莺低鸣,泰宇就在这悠远缠绵的歌声中睡着了。
      “泰宇睡了?”折腾了一天,在豪很累了,却一直强撑着不肯睡。
      “嗯。”馨瑛轻轻在他身边躺下,静静看着他。柔暖的灯光下,在豪带笑的脸格外安详。
      “那就好,我累了,想睡了。”
      “睡吧,明天早上见。”
      “明天早上见。”
      很久没下雨了,是夜狂风大作,雷电交加,下起了瓢泼大雨。雷声轰隆,闪电刺眼的光芒时隐时现,映在窗帘上显得十分狰狞。
      馨瑛被尖裂的雷声惊醒,想起独自睡在书房里的泰宇,慌忙起身。侧眼看看在豪,他睡得很安稳,馨瑛朝书房奔去。
      泰宇靠墙坐着,身子缩成一团,不时抬眼看窗帘上闪电的影子,又迅速把头埋进臂窝里,惊恐的脸上满是泪水。
      “泰宇!”馨瑛冲过去一把抱住了他。秀兰说过,泰宇最怕打雷闪电,常常吓得大哭。
      “阿……阿姨,我……我怕。”泰宇缩在馨瑛怀中哆哆嗦嗦地说。一个闷雷劈过,泰宇“啊”的一声尖叫。
      “别怕,阿姨在。”馨瑛尽力安抚着泰宇。
      “阿姨你别走!”泰宇死死搂着馨瑛的脖子。
      “阿姨不走,阿姨就在这里陪泰宇。”馨瑛抱着泰宇躺下,盖上被子。过了好一会儿,泰宇总算安静下来,可一双小手还是拽着她不放。馨瑛小心呵护着,心里担心起在豪。在豪夜里其实睡得并不安稳,尤其到了两三点,常会头痛或呕吐。此时正值半夜,雷雨之声又吵杂,万一在豪有什么动静,只怕自己听不见。正在踌躇间,忽然瞥见房门口有个人影——是在豪。
      雷雨声对在豪没有影响,但馨瑛刚才匆忙下床的动静惊醒了他。他打开房门却不敢往里走,只是轻唤:“馨瑛、馨瑛,你在这儿吗?”他猜想泰宇可能发生了什么事,但又不清楚情况,所以不敢贸然进房间,怕吵醒孩子,或是踩着孩子。
      馨瑛轻轻掰开泰宇的手,起身过去扶住在豪:“我吵醒你了?”
      “泰宇没事吧?”在豪的声音很低,几乎被雨声掩没。
      “没事,我只是过来看看,你快回去睡吧。”
      馨瑛正要陪在豪回房,忽听泰宇大叫:“叔叔!”来不及反应,泰宇已经抱住了在豪的腿。
      “泰宇?你还没睡?”在豪微颦:糟糕,把孩子吵醒了。
      泰宇不说话,紧紧地抱着在豪不肯放手。
      馨瑛见状只好把情况简单跟在豪说了。
      “来,跟叔叔到床上睡。”在豪二话不说,抱起泰宇就走。
      馨瑛连忙跟上去。
      睡房里,在豪摸索着将泰宇轻放在床上:“泰宇睡在叔叔阿姨中间好吗?”
      “好啊!”泰宇高兴了。虽然在家里他早就有了自己的房间,但是跟父母同眠的日子还是很难忘。
      在豪和馨瑛分别挨着泰宇躺下,馨瑛替三人盖上被子。泰宇搂着在豪,小手很自然地搭在他胸前,脸蛋几乎贴上了他的面颊。泰宇轻柔的呼吸和酸酸甜甜的气味,带给在豪一种特殊的舒适感。在豪合眸而笑,轻轻握住了胸前的小手。馨瑛见了,不禁莞尔,侧过身从背后抱住泰宇。孩子在叔叔和阿姨的怀抱中感到无比温暖、踏实,很快就甜甜入梦。外面的风风雨雨呀,只管闹去吧,任你再凶狠,也闯不进这用爱筑成的港湾。
      泰宇这晚一定做了很多好梦,高兴得手舞足蹈,在豪和馨瑛没少挨他的偷袭。尤其是在豪,脸上刚挨了小家伙一掌,肚子又被他踢了一下。再后来,在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醒来才发现泰宇不知何时整个人骑在了他身上,忙轻轻将他放回床上。不料泰宇一翻身又揪住了馨瑛的耳朵。这孩子,睡觉可真不安分。
      一夜风雨过后,紧随而来的是个艳阳天,和煦的阳光总能给人带来好心情。
      馨瑛早早起床准备早餐,然后照顾泰宇洗漱穿衣。在豪还在睡,想是昨晚被孩子闹腾累了。馨瑛陪泰宇吃过早饭,玩了一会儿,担心在豪睡久了会饿,就对泰宇说:“泰宇呀,我们去叫叔叔起床好吗?”
      “好啊,叔叔终于可以起床了。”其实泰宇早就想叫在豪起床,只是见馨瑛没叫,他想起秀兰的叮嘱,也不敢造次。
      “叔叔,起床啦!”泰宇欢快地摇着在豪的手,见在豪没反应,又去拍他的肩膀,“大懒虫,快起床啦!”
      在豪轻轻“嗯”了一声,微微睁开眼,很快又合上了。
      “叔叔别睡了,太阳晒屁股喽。”泰宇伸手去轻轻撑开在豪的眼皮。
      馨瑛觉得有些不对劲,过去拉开泰宇,轻摇在豪:“在豪,你怎么了?”
      在豪疲倦地睁开眼睛:“没什么,还没睡够而已。”
      “那就接着睡吧。”馨瑛有些担心。
      “没事,也该起床了,不然要被泰宇笑话了。”在豪露出一个微笑,借以引开馨瑛的视线:他起身的动作并不利索。
      吃过早饭,在豪靠在沙发上休息,倦意一阵强似一阵,他努力坚持着,不让自己合眼。泰宇兴志勃勃地玩着积木,那是馨瑛专门给他买的。馨瑛一边陪泰宇玩,一边留意着在豪。
      在豪似乎感觉到了馨瑛的不安,打起精神,淡淡一笑:“馨瑛阿姨,你真不专心,房子要倒了。”
      馨瑛回过神来一看,刚砌上去的一块积木歪了,那是房梁,没放好的话房子确实会倒。
      “你怎么知道的?”馨瑛奇怪了。
      “我还知道你老盯着我看。怎么?我脸上长包了吗?”在豪故意分散馨瑛的注意力。
      “有吗?我看看。”泰宇突然接过话头,凑到在豪面前看了半天。
      “没有啊,叔叔的脸很干净。”泰宇不解地扭头看馨瑛。
      “叔叔是开玩笑呢。”馨瑛刮了泰宇的鼻子一下,催他接着搭积木,视线却继续停在在豪脸上。
      馨瑛没跟自己说话,在豪知道她疑虑未消,又说:“馨瑛阿姨,你再看我就把脸捂上。”说着真的用手挡住了脸。
      馨瑛拉住了他:“你真的没事?”
      “是!要怎样你才肯相信?”在豪收起笑容。
      “我……”馨瑛一时语塞。
      “顶多是有些困,你要我去睡吗?那我就去好了。你干脆把房门锁上,我就一直睡到今天晚上,这样你满意了吧?”在豪脸上渐现愠色。
      馨瑛暗暗叫苦:“对不起,是我多虑了,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在豪的声音清清冷冷。
      馨瑛不敢再说什么,低头陪泰宇玩,神情恍惚,碰倒好几块积木,引来泰宇一阵抱怨。
      尴尬的气氛维持了一阵,被门铃声打断。来的是社区妇女会的秘书关太太,她通知馨瑛去开一个关于小区管理问题的业主会议。
      “可是……”留在豪和泰宇在家?馨瑛不放心。
      “我知道你们这些文化人都很忙,可是有些事关系到大家的利益,总得商量着办吧。今天的会是主席亲自召集的,您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还是请参加吧。”关太太话里有话。
      馨瑛正为难,一个声音传来:“什么事?”在豪已来到她身边。
      弄清事情原委,在豪轻声说:“你去吧,我会看好泰宇的。关太太,很抱歉,前几次是因为我身体突然不舒服,我太太才没去开会,绝对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
      “哪里哪里,我知道两位都是热心人。”关太太瞥了在豪一眼,不冷不热地说,“那么我就当姜太太答应参加了,一会儿见。”
      回到客厅,在豪不等馨瑛开口就抢先说:“换身衣服快去吧,不要让人家等。”
      见在豪态度坚决,馨瑛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积极参与社区事务在人们看来是一种义务,馨瑛多次托词不去,难免被人说闲话,在豪不希望这样。馨瑛交待了泰宇几句才不太放心地离去。
      馨瑛走后,在豪强打精神陪泰宇玩了一会儿,只觉神智越来越恍惚,头脑中某种混沌的痛感一阵强似一阵。他自知不能再硬撑,必须吃点药,躺下休息。
      “泰宇呀,叔叔有点累,你……自己玩好吗?”
      “哦。”泰宇的房子正盖到关键处,他随口应着。
      在豪缓缓站起来,刚走了两步痛楚突然加剧,头就像被铁箍狠狠勒了一下,疼得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急忙扶住沙发靠背,痛苦已牢牢缠住全身,他急促喘息着,冷汗涔涔。
      “叔叔你怎么了?”在豪站着好一会儿不动,泰宇觉得奇怪,过去拉住了他的手。
      在豪低着头,咬牙忍着,他不想吓着孩子。
      泰宇发现在豪脸上全是汗,可天气并不热:“叔叔,你……不舒服吗?”
      在豪再也无力支撑身体,唯有靠着椅背缓缓坐在地上。
      “叔叔,叔叔!”泰宇着急地大喊,试图把在豪扶起来,却不可能。
      “不要紧……”在豪吃力地说,然而一波更强烈的疼痛袭来,他整个人无法控制地瘫倒在地上。
      “叔叔,你很疼吗?”泰宇不知所措。
      在豪没有回答,他竭力压制着险些逸出口的呻吟。
      “如果看到叔叔发病,不要害怕,要想办法帮叔叔。”泰宇突然记起了秀兰的话。
      “我……我去找阿姨!”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可是……阿姨,阿姨在哪里呀?”泰宇慌了。
      “去拿药……在卧室……”在豪拼尽全力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就再也说不出话。他疼得开始一阵阵地抽搐。他熟悉这种阵痛,很强烈,却不会导致昏迷。吃过止痛药,半小时左右就会好。但是,他不知道泰宇是否听懂了他的话。
      泰宇迅速跑进房间,药就放在床头柜上,他认得药瓶,正阳曾拿过同样的东西给在豪。泰宇回到在豪身边,把药瓶塞进他手里。
      在豪吃力地拧开瓶盖,手抖得厉害,药撒了一地,摸一粒塞进嘴里,唇边居然有水杯靠过来,在豪就着水将药服下。
      药力发作还需要一段时间,在豪不想让泰宇看到他痛苦的样子,唯有抱着头,蜷成一团,拼命忍着。
      泰宇呆呆地看着在豪,猛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是他长这么大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他不明白那是什么,只知道心里很难受,很想哭。
      过了一会儿,泰宇突然想起正阳教过他,门铃电话上有通保卫室的直拨键,有急事的时候可以按那个按钮。泰宇正准备去按,却听到在豪断断续续说:“泰宇……不要告诉……任何人……”
      泰宇颓然坐倒,他不明白叔叔为什么要这样,只知道,必须听叔叔的话。眼泪不知何时滑落,泰宇“呜呜”地哭得很伤心。
      ……
      那个在馨瑛看来喧闹无聊的业主会议竟开了两个小时!散会时,馨瑛如获特赦,一路跑着回家。
      家里出奇的安静,泰宇趴在茶几上专心致志地练着字,旁边是一座座砌好的积木高楼,却不见在豪。
      “泰宇,叔叔呢?”馨瑛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叔叔……”“不舒服”三个字正要说出口,泰宇想起了半小时前对在豪的承诺。
      “泰宇,叔叔……不疼了……你不要……告诉阿姨……”疼痛稍缓后,在豪挣扎着站起来,蹒跚地进房躺下。在昏睡过去前一刻,他拉着泰宇喃喃嘱咐。
      “好。”泰宇点头。
      “我们……拉勾……”在豪已无力握住泰宇的手。
      泰宇伸出小指勾住在豪的小指:“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反悔!”
      在豪虚弱地笑了笑,合眼睡去。
      “叔叔困了,睡觉去了。”阿姨,撒谎不对,但我跟叔叔拉过勾了。
      馨瑛忙进房看在豪,见他睡得很安稳,这才放下心来。从卧室出来,她发现泰宇眼睛红红的,似乎哭过。想起昨天上午的一幕,馨瑛心中隐隐作痛:“泰宇,你又哭鼻子了?”
      “嗯。”泰宇自顾自地写着字,头也不抬。
      “为什么呢?”难道又是因为叔叔睡觉了?
      “我想爸爸妈妈了。”
      噢,到底只是个孩子啊!馨瑛以为自己明白。
      中午,正阳和秀兰提前归来,见在豪在休息,宣暄了几句就将泰宇接了回去。家里突然安静下来,馨瑛竟有些不习惯。她百无聊赖地呆坐了一会儿,打算去做饭,无意中瞥见泰宇留在桌上的习字本。随手翻开,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歪歪扭扭,每个都写得很用力。细看之下,馨瑛的眼睛湿润了,上面写的全是五个字:叔叔,我想你!
      馨瑛用厚纸皮把习字本包起来,小心地收在抽屉里。
      ……
      一年后的某一天,馨瑛独自来到海边,将一个装着纸条的玻璃瓶放入大海。瓶子随着波涛漂流而去,越来越远,终于消失无踪。在豪,你一定要好好珍藏,那是泰宇送给你的。馨瑛在心中默念。
      同一天,在大洋彼岸的某城郊,一个小男孩儿正准备放飞一个漂亮的风筝,那是一只鸿雁。
      “爸爸,我们的风筝能飞多高?”
      “你想让风筝飞多高?”年轻的父亲整理着风筝线。
      “飞进天堂。”小男孩认真地回答。
      “你把信写好了吗?”父亲看向儿子。
      “写好了。”小男孩郑重点头。
      “那好。”父亲接过儿子手中的信,系在风筝上。
      “噢——飞起来喽!”小男孩欢快地追逐着渐渐高飞的风筝,鸿雁展翅翱翔,很快就只剩下一个小黑点。
      “准备好了吗?”父亲低头问儿子。
      “嗯。”
      父亲将风筝线交到儿子手中,小男孩拿起剪刀轻轻一剪,鸿雁挣脱束缚,随风而去,终于看不见了。
      “叔叔,你知道吗?我很想你!”男孩儿在心中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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