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忆三生》北城秋千

2、第一章 萍水相逢（上）

　　河港村坐落于余杭县的偏僻一角，村里人家不过十五，加上未出生的小孩和奄奄一息的老人，村中人数最多之时，也不超过寥寥五十。虽冷清，但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村里人相处和睦，为了借一壶酒，村里不满十岁的小童往往会屁颠屁颠地跑遍整个村子，而几乎每家每户都会倒一勺酒在小童的瓶子里，然后乐呵呵地摸着他的小脑袋，寒暄几声。
　　这不，又有一位小童从村南的草屋中奔出，睁着大大的双眼，嘴角还挂着细细的口水，笑靥就仿佛是天边一片纯洁的彩霞。他左手提着一个酒葫芦，一颠一颠地奔到了村北的人家门口。小童停了下来，踮起脚尖，伸出右手，好容易够着了门上一个硕大的圆环，轻轻地提起，叩打了两下门。
　　轻盈的脚步声传来，小童目光一亮，待门一被拉开，便扔下手中的酒葫芦，一下扑了上去，抱住来人。他把头塞进那人的衣衫，立马闻到了熟悉的香味。那种香味，不是任何一种花草的香味，仿佛是世间所有的花和所有的草的香味的结合，清新好闻，沁人心脾，让人心旷神怡。此刻的他，自觉身处人间仙境，不禁低声喃喃道：“唔……小雪姐姐……”
　　来人名为白雪，三年前来到村中，被朴实的少年艾岚收留。白雪出众的相貌和善良的性格使她不知不觉中成了全村的“守护仙子”，被认为是河港村人吉祥的源头，因此颇受村民的欢迎。
　　撇开这些不提，见这才刚换牙的小童一下子扑进自己怀里，白雪也感到颇为惊讶。接着，一丝绯红爬上她晶莹的脸颊。她放下手中的酒壶，伸手轻轻地拍打着小童的肩，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头，柔声问道：“阙儿，你怎么了？”
　　阙儿并不说话，而是使劲地把头往这二八少女怀里蹭，一脸惬意的笑容又不失纯洁。少女试着将阙儿拉开，可那双小手不知怎的就是不松，死死地抓住少女的衣襟。于是，这位怕将孩童弄痛的少女只好罢手，傻傻地站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时，从屋中传来一声颇有底气的怒喝：“好啊！阙儿，你竟敢调戏小雪，这么小就学会做这种事，看我不好好教训你一番！咳！”接着，幸福之中的阙儿只觉得一阵凛冽的寒风掠过脸颊，耳旁呼啸之声疾抚，一阵寒意爬上脊梁骨，一直冷到心里。
　　他连忙放开少女的衣襟，吸了吸鼻子，一脸不解地看着刚刚出现的少年，暗自忖思着一个问题：为何者向来和蔼可亲的艾岚哥哥会对自己出手呢？阙儿伸手摸了摸脸颊，又看了看满脸歉意的白雪姐姐和一脸怒气的艾岚哥哥，忽然，放声大哭。
　　不过，他也只是张了张稚嫩的小嘴而已，因为艾岚已经早一步向前，将他的嘴捂住，并在他的耳旁低语道：“阙儿，你回去以后，是对你爹爹说艾岚哥哥欺负你，还是艾岚哥哥对你很好，还给了你一葫芦的酒水呢？”
　　望着满脸阴笑的艾岚哥哥，阙儿只好支支吾吾地答道：“嗯……阙儿会和爹爹说……嗯……艾岚哥哥和小雪姐姐都对阙儿很好……给了阙儿好多好多的酒……嗯……嗯……”说着说着，这不满十岁的小童的眼角竟落下晶莹的泪滴。
　　见此，白雪无奈地上前拉开正冲自己做鬼脸的艾岚，迅速地将阙儿带来的酒葫芦装满递给他，安慰着一路将他送到村南。
　　待到回来之时，方才威风凛凛的艾岚此刻正坐在门槛上发呆，似是有什么心事。远远望见艾大哥，白雪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加快步伐到他身旁，道：“艾大哥，你刚刚对阙儿那么凶做什么？他又没有恶意。”
　　艾岚回过神，抬眼瞥了白衣少女一眼，轻叹了口气道：“小雪啊，我可是一番好意。你想想，一名女子那么年轻便失去了贞操，日后还怎么存活于世呢？阙儿虽小，可毕竟是男子，我怎能让他对你那么亲近？”
　　“艾大哥！”白雪不禁略微有些愠怒，一抹绯红漫上粉嫩的脸颊。她蹙眉，伸手就要往少年身上打去，却被艾岚眼疾手快握住了皓腕。“呵呵，你怎么还是那么喜欢把我的话当真啊！”少年咧嘴大笑，“好啦好啦，若是小雪日后真的无人可嫁，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啦！”说着，他轻柔地抚了抚少女乌黑的秀发，在她耳畔轻声道：“小雪，我要出远门了。”语气沉重，浑然不若方才那般不正经。
　　白雪一愣，怔怔开口：“艾……艾大哥，你说什么呢？你要出远门？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带小雪一起去好不好？”她下意识抓住身旁少年的衣袖，生怕一眨眼他便会消失。三年了，在余杭县懵懵懂懂、糊里糊涂地过了三年，若不是有这少年陪着，自己恐怕连命都没了。
　　她还清楚地记得三年前睁开眼的那一霎那，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记忆里只有模糊而遥不可及的片段，大脑是一片空白，仿佛从出生起就白活了那么多年一般，什么都没有留下。而艾岚却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平静地诉说他所知道的白雪，耐心地回答歇斯底里的追问，无时无刻不守护在身边。白雪十分清楚，是艾大哥给了自己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是他让自己找到了快乐与笑颜。然而现在，这陪伴自己三年的大哥，就要离开了吗？
　　“小雪。”艾岚依旧咧嘴笑着，“你什么时候那么依赖我了？是不是一想到我要离开，就感到万分不舍呢？”见少女的眼眶有些泛红，他也不再开玩笑了，收敛起笑意：“我不过是有些事要办，暂时离开几天罢了。你就乖乖地在家里等我，我一定尽早回来。”
　　白雪轻轻地点了点头，努力抑制住欲落泪的冲动，转身进屋。门槛上的少年望着伊人的背影，眼中是满满的无奈与担忧。

　　※白雪屋内※
　　阳光透过窗，斑斑驳驳地照入屋内。白衣少女坐在床边，遥望窗外一抹雪白的云朵，久久未移开视线。脑中是一片空白，好像艾岚要离开的消息给了她沉重的打击。忽地，她想是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摸出一块乳白色的玉佩，置于掌心，只是静静地凝望，久久不语。
　　握紧、松开、握紧、松开、握紧、松开……缓缓地重复这两个动作，为的只是寻找一份记忆。
　　还依稀记得，三年前恢复意识的时候，她见到了艾大哥，同时发现了自己身上这块精致的玉佩。
　　它是用白玉做成，晶莹没有一丝的瑕疵，摸起来凉凉的，却不冰。这玉佩仿佛代表着什么重要的东西，但作为玉佩的主人，白雪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不，准确地说，是想起了许许多多，却不知是何时发生的事情。
　　少女再一次握紧了玉佩。然而此刻，她竟然感觉到这玉佩之中，似乎有什么在微微地跳动，先是格外急促，然后渐渐地，形成了有节奏的鼓点，和着波涛般汹涌而来的片段，扰乱了少女的思绪。白雪轻轻地合上眼，微抬起头，恬静地若画中的少女一般，不失美丽与优雅。
　　……
　　“你，愿不愿意和我共度这一生？”
　　……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你若是走了，就永远不要再回来！”
　　……
　　断断续续、朦朦胧胧、虚无飘渺，却又仿佛是触手可及，轻烟一般缭绕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蓦然回神，少女猛地睁开眼，定定地凝视手中的玉佩，嘴角勾勒出一丝苦笑。明明是脑海中的记忆，却如此零零碎碎，碎到只留下些模糊的光影和朦胧的话语。但若是艾大哥离去了，这小小的玉佩，便成了自己的依托了。
　　“小雪，我要走了！”屋外传来艾岚的喊声。
　　白雪身子微微一颤，却不愿出屋。三年来，她从未面对过离别，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艾岚是无时无刻不陪伴在她身旁的人，如今虽然只是短暂的告别，但她还是不知该怎样说再见。
　　半晌，门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
　　“小雪，你若是不想出来就算了。”艾岚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伤感，“我很快就回来，要在这里乖乖等我哦。”
　　一阵窸窸索索的响动之后，大门被小心翼翼地关上。四周忽然变得安静，连屋外落叶的声音也清清楚楚。心渐渐地空了，白雪怔怔地望着窗外，目光空洞。
　　“得找些事情来做做。”她这样告诉自己，“艾大哥又不是生命的全部。”或许，他只是个依托，在空虚时抓住的唯一的救命稻草。
　　念及此处，白雪推开门，走出房间。

　　※集市※
　　河港村虽小，集市却十分热闹，几乎所有人都会离开家，来到集市，或买卖，或谈天，或者在集市一旁的河边四处逛逛，有的甚至在找刚刚外出回来的商人聊些河港村以外的事情。
　　然而今日集市中许多摊主，大都在讨论一件极其怪异的事情。
　　清晨，有三位外地人来到了这个不起眼的小村子。领头的是一名白衣少年，紧随其后的是一名灰衣少年与一名粉衣少女。其中，那灰衣少年甚是慷慨，一连在许多摊位上买了各种物品，且每件物品都会付原价格的十几倍。
　　而此时，这三人正经过一个水果摊。白衣少年依旧是面无表情地走在最前，仿佛尘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身后的粉衣少女则是一脸严肃，时不时警觉地四处打量，眉心紧锁。反观那灰衣少年却是异常活络，不住地在附近摊位上把玩一些物什，接着放下一锭又一锭的银子，让村民们看着目瞪口呆。
　　“不必找了，谢谢。”这可不，他扔下银子便在随手在水果摊旁的布袋中拿起个熟透的红苹果，随意在衣服上擦拭了几下，立马放在嘴边，咬下一大口。细细嚼过几下之后，他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口齿不清地赞扬道：“唔……这儿的苹果新鲜又好吃……”
　　此举很快使他遭受到一旁粉衣少女的白眼，只听她低声呵斥：“清风，你可别忘了此行的目的。老是左顾右盼的，像什么样子！有闲心品尝当地水果，不如张大你的眼睛好好找找少主所寻之人！再不认真，我可不顾什么同门情谊，非得狠狠教训你不可！”
　　受不了少女的教训，清风撇了撇嘴，抬眼环视四周，一边还不忘啃几口苹果。不一会儿他便眸色一亮，赶忙上前几步，凑到一直默默行走的白衣少年身旁，轻声道：“少主啊，您看那位少女……像不像画上那倾国倾城、举世无双的美女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