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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part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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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路的巷井深处,平房拥挤着,鳞次栉比。窄巷仅容几个人并肩行走,走不到百米便是岔路。黎以今将车停在巷子口,沿着门牌慢慢的往里摸索。
越往里走,越可以感受道里面的寻常烟火气,甚至会有几个满身尘土的小孩子全部趴在墙后面咯咯咯的好奇的笑。以今无奈的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在多次问路之后,终于走到了她要找的地方。
外面的老式木门虚掩着,红色的漆还散发着它独特的味道,应该是刚刚粉刷不久。以今将门轻轻的推开,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声音,她一眼就看见了俯身在小院子花坛边修剪着一株吊兰的人。
他穿着一件半旧的针式衫,款式是上世纪最流行的藏青色搭玫红边,即使在如今,也一点都不过时。身躯有些单薄,微微的佝偻着背,头发却剪得很短,背影萧瑟又坚硬。花坛的水泥边摆着的茶杯里冒着汩汩的热气。
以今在他的衣服上定格了很久,终于瞥开眼凝视着茶杯,“什么时候这么简朴了?你不是说品茶是人生的讲究吗?”
他停下手中的活,将吊兰青翠的叶子拨了拨,端起一旁的茶杯往院中的竹椅走去。“讲究!大半辈子都过去了,老婆,孩子,什么都没了。喝个茶还讲究什么?”
以今站在原地看他,满头坚硬的银发,抬头纹和眉间的皱纹沟壑般深邃,背挺得标枪般笔直,却瘦的可怕。像极了黑暗时代的枭雄,被压抑在不见天日的地牢里上千年,方才得见天日。
若不是他这种傲慢的神态,和鬓角眉梢的形迹,她几乎认不出这就是自己的父亲。彪悍勇猛如他,原来也敌不过岁月的煎熬。
“怎么,这么多年没有见到自己爸爸,就这个表情吗?”
他陡然的开口,两个人相隔数里,以今还是不自觉地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周身打了个寒颤。当年那种害怕的感觉顷刻间全部涌上心头。
童年的记忆中,她就是这样常常躲在屋外,看着他用这种冷漠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嗓音发号施令。他的眼角细长,年轻时是最漂亮的丹凤眼,妩媚妖娆时可以魅惑苍生,凌厉狠毒时又丝毫不逊于万蛇横行的毒辣。那眼睛全然不像黄哲那样大的发亮,每日炯炯有神。闪耀在他其中的光芒,是一种习惯性的截然不同的阴寒和步步为营的谨慎,还有一种从未停止过的野心。
那时候他们这一行的规矩,做错了事惹了麻烦,捅的篓子和你被剁的手指成正比。那样血腥的场面,自她记事起,便反复的上演在她的梦境中。
直到她五岁的时候,他的事业做大,版图扩展到了北京,来家里固定探访的只剩下那两个所谓的“爸爸的亲信。”。也是从那时起,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凑在一起执行帮规,再也没有听过那种狼嚎般压抑在喉间的接二连三的嘶吼。
以今本能的屏住气,小心胆颤的站着。他眯起眼看了许久,终于回过头去,呢喃道,“我知道你在怕我。”
黎以今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僵硬的和他对峙着。良久,她鼓起勇气开口道,“你急着叫我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他的嗓音中有一种年迈的低沉和与众不同的压力,“关心自己的女儿,应该不犯法吧。对了,你回来了两天都没过来找我,是出了什么事?”
以今心中一颤 ,差点叫出声来。她险险的稳住自己,故作平静的问道,“你明明知道,又何必问我。你想怎么样?”
他这次真正的定睛看她,似笑非笑的问道,“你觉得呢?”
她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似乎呆在那种黑暗里几乎溺毙,想要凭借这许多年的努力和心中一个坚定光明的向往挣脱一次,急急的喊道,“你不要打他的主意,也不要闯进他的生活里去。师傅年纪大了,他不能再和你斗了。”
她用尽全力让师傅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从前的一切故事,她是他养了二十几年,放在手心里疼爱了二十几年,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任何人都不可以破坏。
“你没有看到,爸爸的年纪也大了吗?爸爸也没有力气再被抓一次了。”
以今一怔,心底暗暗酝酿着的咆哮悉数落尽,不知是怕极还是怎样,这一刹那的时间里,她的心狠狠地溺水般拼命的抽搐着,又疼又酸,弥漫到整个大脑中,勾勒出大片的空白。
他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在他的人生中,从来不允许失败。黄哲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失败,也会是他余生仇恨的唯一根源。
直到走出这一块块的长巷,坐上黄哲开了很多年的老爷车里,她还是恍恍惚惚的有些不真实。这个父亲,在她的生命里已经消失了太久,模糊的只剩下那一个永不磨灭的尖锐影像。
她发动了油门,意识开始恢复清明。若不是他的电话说想见她,她还远在重洋。如今回来了,却只有这片刻的见面,那他半威胁半恐吓的喊她回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夏洛克抱臂站在保安室的角落里,看着几个警察来来回回的考证搜寻。监控器里其中一个屏幕里,黄哲站在出事的那一层楼,财务总监的办公室门外,一脸严肃的和路子豪,曾桐不知道说着什么。
林彦手上捧着本子,“把昨天夜里的事情详细的说明一下。”
“警官,你们一直在外面看着,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林彦毫不客气的瞪着他,“拒绝配和警方办案,后果自负。你可以保持沉默,但是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完整的记录下来,作为呈堂证供。”
保安把昨夜闭路电视调出来,深夜里的大楼没有任何的动静,安静的像一只潜藏的猎犬,但是显示一点的这一刻,整座大楼陷入了漆黑。
“就在这个时候,”他指着屏幕,“我们已经检查过,整座大楼的电路系统被人切断了。我们摸索着下楼大概花了五分钟的时间,但是没有看到人影。我们在楼下听到警铃响,也看见了火光,便一直往楼上跑。那一段路,也没有看到有人。”
“为什么不报警?”
“嘿嘿。”保安笑的有些憨厚,“这不归我们管,老板说没什么大事,不让报警。”
林彦合上本子,走近夏洛克,“还有什么问题吗?没事我下去看看毛头他们。”
夏洛克和他并肩站着,“我去吧。师父让我转告,你们一夜没睡,先回去补个觉。没多少事,我和师傅做就行了。”
林彦想了想,轻声说,“我昨天和局里请了婚嫁,刚刚我看头儿脸色不好,还没敢和他说。你待会找个时间,替我讲一声。我怕大清早的挨骂。”
夏洛克摇头,“婚姻这种不合逻辑,却毫无意义的事情,我真是不能理解你们这些人,何必自找麻烦。”
林彦笑着握拳捶捶他的胸膛,砰砰砰的响,“你这种大脑构造当然不会懂得。幸亏我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不管你说什么,兄弟我都心领了,到时候来喝喜酒。”
夏洛克有种不能沟通的愤慨,“好的。”
两人走到楼下,林彦便驾车离去。在他们的队里,一直有这样的默契,凡是自己有急事,又碰上警官火烧眉毛,在气头上,就先走为妙。
夏洛克走向还带着手套的毛头,“怎么样?”
“是被人截断的。这里不是什么隐秘的地方,但是要进来也必须要内部员工才行。”他指了指上面,“你看那里,原本装了摄像头。听他们说了坏了两天了,修理的人原定是今天来的。”
夏洛克拿起墙边摆着的木凳,看着落满灰的凳脚,和上面杂乱无章的灰尘,很显然的有人踩过再胡乱抹了一下,企图掩饰某种痕迹,他顺手拿出相机,卡擦一声拍下,“多么愚蠢又毫无价值的事情。”
他踩着凳子攀上去,动作很迅速的将摄像头拆下,“管线接口被人损坏了,根本没有电缆接进来。”
做完一连串的动作,他弯下身去,拣起角落里的一根长发,“这地方值班的不该有女人才对。”?
毛头从始至终被忽略,打开袋子将头发放进去,“还有什么问题吗师兄。”
夏洛克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自顾自的蹲下沿着墙角边逡巡着。良久他倚着门边拔下一根白色的兔毛,“很好,最后一个了。做事很仔细嘛!”他将那根兔毛举高了些,“似曾相识啊小东西。”
毛头凑上去,“师兄,师父的脾气和耐心蠢蠢欲动了,咱们走吧。”
夏洛克拎着他的工具箱,灵魂归位,想起刚才林彦说的话,整了整衣服,心血来潮的问道,“毛头,听说你相亲去了?”
“你,”毛头迅速的伸长起了脖子扭头瞪着他,“这是要和他们俩一起嘲笑我吗?”
“他们俩,哦。你是说你爸爸和师傅。在这个问题上,从某种角度来看,我是坚定的站在你这边的。!”
“这还差不多。”毛头放松的呼了一个气,耳根却不知不觉的红了,“我怎么可能喜欢那样的女孩子嘛!说话都不大声,斯斯文文的像软面包似的,长发飘飘,穿那种粉嘟嘟的连衣裙,还喜欢喝红酒,不会做饭,全身上下都没有一点现代女性独立坚强的特点。”
他再次摇摇头,像是努力的验证自己的想法,“和我想象中差距太大了。”
夏洛克看着他专注懊恼又有些羞涩的神态,不知该是什么表情才合适。
毛头察觉着他走路时的键跃,显然思绪又不在他的范围之内了,他机警的转移话题“师兄,以今姐去哪了?”
“我们来的时候她还没醒,就没有喊她。你好像很关心她呀。想起来了”夏洛克反应过来,“你们是一起长大的。”
“我是以今姐照顾大的,头儿和我爸整天忙案子。我们俩就相依为命,那时候警局的叔叔阿姨都笑我们是两个长不大的拖油瓶。从我上四年级的时候爸爸就不来接我,我都是自己去她的学校等她一起回家。”
夏洛克略有些惊讶,“这么亲密。”
“是啊。”毛头连连点头,“她在城北住了大学,不再经常的回来,我的功课也忙起来,但是每个星期她都会打电话和我聊天。而且只要有空,她就会回来看我。除了研二的那一年。”
研二的那一年。夏洛克心中一个咯噔,又是那一年!他佯装随意的问道,“我知道那一年她生病住了院。医院难道离得很远吗?你都没有去看过她?”
“不啊,我们都不知道医院在哪里。头儿请了假专程去照顾她,那半年音讯全无,什么消息都没有留给我们。”毛头话音中难掩懊恼。他身高一米八三,体格有着所有警校学生特有的健壮魁梧,年轻的脸庞帅气逼人。但在提起以今时,他还是会流露出一种孩子的神情,眼角眉梢都难掩那种习惯了的依赖和亲切。
“Well,you can tell by the way I use my walk, Im a womans man: no time to talk.。。”
staying alive的铃声让夏洛克为之一振,毛头按下了接听的键,“姐,怎么。。。”
后面的话还没说话,他的脸色瞬间苍白,呆呆的站在原地,眼中的泪水不加控制的就弥漫开来。
夏洛克皱眉,“照这个时间地点,还有你们共同的朋友圈子来看,是林彦出事了。”
毛头听着他轻描淡写的语气,震惊愤怒的瞪他一眼,“以今姐说,林彦的车,爆炸了。”
夏洛克的目光与他空洞死寂的眼神相接,自然的“哦”了一声,手却慢慢的握成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