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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六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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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晴朗的下午,陶冶早早下班去接文雅他们,我没随他去,坐在办公室继续改图,把一件垂吊角的针织披风衫改了又改,纽扣的位置换了一个又一个。
一看快七点了,我才准备下班,将唇蜜轻轻涂上,顿时精神好多,可不能让文雅见到我蔫蔫的样子。起身时电话响,是云露,她成天忙乱,想必这个时候才看到我“报喜”的短信,喊着:“你真怀孕了?你不是说你和他都分床睡的吗?你这大话王!”那话语里全是对一个叛徒的说辞,貌似我和她是一对,但是我和别人假结婚了,最后我忍不住和那人做了不该做的事。
周围有人,我走到走廊偏僻处,压着嗓子辩解:“就那天晚上两个人都喝了点酒,绝不是蓄谋的。”
云露没好气:“一次就中,有这么神嘛!这孩子不是他的吧?”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萧一恪过日子后,云露这唇舌功夫涨了一倍。
“不是他的,是你的。”我的功力一直没有减退过。
“行了行了……我告诉你,上回我陪着你去,哭了我两天两夜阴影了我两年半,这回你要还想拿掉,楚妤上,我不跟去了。”云露说得夸张。
以前,打耳洞也好,买衣服也好,看电影也好,这些小文艺小格调的事,云露从不喜欢,每每央求她作陪,她总故意埋怨“叫你那好妹妹轻盈去,她一来你就不会烦着我们了”,那小小的友谊之醋,煞是可爱。如今,我们再也不能开这样的玩笑。
“不行,必须你去,楚妤没经验。”我命令道。突然意识到,陪人做人流算什么好经验。
她估计在办公室,也是压低声音抗议:“自己老妈是妇科大夫你也不知道人流伤身?!生下来不行吗?!”
我片刻沉默,云露也突然沉默。半晌后云露才继续说:“蒙洁,你自己的情感和你现在肚子里的意外,让你所谓的报复熬不到两年了,现在你只有一条路,就是马上和陶冶摊牌,这样对你对安静对你现在肚里的孩子,都公平。”
“我怎么去开口?怎么敢开口?”我小声问出,一提到摊牌,便额头都在冒汗。当初报复的壮志豪情,如今却只剩犹豫。爱有时让人变得勇敢,有时却让人怯懦。
“他错在先,你有什么不敢?”云露对于陶冶,基本是一说就来气,“他觉得你骗了他一走了之,我们也不过就趁机看清他;他要是想和你重新开始,我们还要斟酌考虑呢。”
“云露,我怀着他的孩子,他到时生气走了就是没责任心,勉强留下来又违背自己意愿,里外不是人。”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为他着想?那你想孩子打了还是生下来再摊牌?那时你除了不尊重他,更是对不起你的孩子!”
云露的话让我一时语塞,以往,轻盈也好云露也好楚妤也好筱纯也好,永远都是我挥着手给他们一针见血地分析利弊,如今自己却糊涂成这样。
我答应好好想想,头疼地挂了电话,放电话时没拿稳包,那张心理咨询师的名片掉了出来。我捡起,武俏君,这个名字倒特别。
我去买了些糖果糕点,这才回去。今天我要应付的暂时不是陶冶也不是孩子,是久未谋面的文雅。
拿钥匙开门的时候就听见里面的阵阵笑声,看来他们聊得挺愉快。调整好情绪,将门打开,从容地进去,笑着打招呼:“到了啊?好久不见。”文雅从厨房里奔出来,明媚的笑脸:“嫂子回来啦,来我帮你。”说着就接过我手里的两大袋东西。
我这才注意到文雅,两个洋气的小辫,加个蓓蕾帽,倒是比以前漂亮了,有爱情的女人,果然比较美。
“蒙洁那么晚才下班啊,工作累吧?”易品龙对我礼貌地寒暄。
“她哪有我累!我平时要九点左右才下班。”陶冶说着拉我到他身边坐下,动作语气都很自然。
“算了吧你,你下班回来就有饭吃,蒙洁还要带宝宝,比你累。”文雅笑着帮我说话,这番话比进门那声“嫂子”还叫我诧异。她怎么完全转性了?白浪费了我肚子里今天酝酿好的一大段隐晦生涩转弯抹角的台词。
文雅说完突然跳起来,说锅里烧着排骨呢,起身就往厨房奔。我这才反应过来,忙问陶冶:“不是出去吃吗?”陶冶笑:“拗不过文大小姐,一定要借我家厨房显摆厨艺,把我们冰箱翻了个底朝天。”
我也赶紧跳起来去厨房,怎么能让客人做饭。我极力推文雅出厨房,解释:“你们饿了半天了,我买了糕点,你先出去吃点儿……”好一副贤惠的嫂子样啊,我都快被我自己感动了。
文雅出去后,客厅里传来她的声音:“陶冶你太幸福了,就知道养大爷,看你不告你状。”我一边淘米,一边心里想:陶冶,老娘今天是给足了你面子,哪天你敢和我板脸我抄起平底锅揍你。
文雅嘴里的糕点还没完全吞下来,就又走进来,说蒙洁我来帮你。我连说“不用”都没来得及,她拿起菜就麻利地捣弄起来,姿势有够专业。我终于知道李主任当初为什么会说“雅雅打下手我最称心”这句话,就是这一刻,我要是陶冶他妈我也会喜欢文雅一点。我想这么个勤劳聪明的女孩子,当初脾气怎么就那么怪异?
我正在纳闷,文雅已经在盛烧好的排骨,锅盖揭开,那香气迅速钻进鼻腔,一整天都没事的我,突然这一刻泛起了酸水,怎么压都没压下去,丢脸地奔进厨房旁边的洗手间呕起来。我翻江倒海的时候,听见文雅慌张地朝客厅喊:“陶冶!蒙洁怎么了你快去看看!”
陶冶和易品龙都奔进了洗手间,陶冶焦急地拍着我的背,不断询问:“好点没?好点没?”一分钟后,我的胃终于停止痉挛,虚弱地一下子靠在了陶冶身上,他也顾不得易品龙在场,扯下毛巾体贴地帮我擦着汗。文雅也已经关了炉火跟了进来,关心地问:“这是病了吗,怎么突然就不好了……”
陶冶看出我有些尴尬,一边帮我擦汗一边打搪塞:“没事,你去做你的饭……蒙洁,你就别做了吧。”
“蒙洁不会是怀孕了吧?”文雅果然聪明,欣喜地问出来。
正在用水漱口的我和挂毛巾的陶冶都瞬间停滞动作,毕竟这个孩子我还没决定要不要留,不便与外人说。
还是易品龙会事,看出我和陶冶的为难,催促文雅:“就算怀了,头三个月也不能说,你这小姑子真多事。饿死了文大小姐,你还做不做饭?”不过这算是解围么?这是在帮我们承认!
文雅坏笑望向陶冶:“迷信!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嘛?”
“没有,真没有。”我和陶冶异口同声,默契有时不仅仅表现在骂人上,我又马上补充了一句,“昨天吃了不新鲜的海鲜,半夜就一直上吐下泻,今天已经好多了。”真对不起昨晚傅老板和楚妤请我的那顿海鲜,我真是白眼狼。
我们死不承认,文雅只好将信将疑地继续去做饭,易品龙也回客厅看电视,我弯腰继续漱口,陶冶帮我撩着头发不掉进盥洗池,这才心疼地轻轻说:“看着太辛苦了,你还敢说以前怀安静的时候一点反应都没有。”那话语里,是无穷无尽的内疚自责。
他说起我怀安静的事,我都尽量不接话,只能哗哗哗地漱着口,直到整个口腔和脑神经一样麻木。
饭快吃完的时候,里面安静睡醒了,Mary在给她喂蔬菜水,外面都能听到她咿咿呀呀的声音,文雅放下筷子说:“刚到她在睡,我现在去看看她。”我也放下碗,顺手拿了个白糖糕,带她进去。
“哎呀,好可爱。来来,让干姑姑亲一个。”文雅看到小孩子异常兴奋,她其实是个童心未泯的小姑娘。
我笑了笑,拿白糖糕放到安静手上,安静从小被云露楚妤萧一恪胖老板几个人轮回抱来抱去,从不怕生人,一边好奇地看着文雅,一边用手捏那个形状像小动物的白糖糕,“吧嗒吧嗒”自顾自地吃起来,把文雅看得乐开了怀:“自己懂的吃点心?真可爱,来,喂我一口好不好啊?”说着张开嘴。
安静迟疑一下,将手里的东西送到文雅嘴里,然后转头望着我,眼泪含在大眼睛里,瘪瘪嘴喊着我:“妈妈,妈妈……抱抱……”
“怎么哭了?”文雅吓了一跳。
“没事,”我抱起安静对文雅解释,“我女儿很奇怪的,从来不懂拒绝人,谁要抱她逗她、故意抢她手里的东西她都不打人不乱哭,就可怜巴巴的望着我求救。”
文雅睁大眼睛,惊喜的语调:“真懂得让人,好乖!”
我知道,不是懂得让人,而是不懂争取。有些遗传大概是无法逃脱的,这一点,像极了小时候的轻盈。突然有个惊人的念头瞬间吓懵了自己:当年事情全面封锁消息,法庭也是不公开审理,我辞职辞得早同事们自然不知道,但是辞职时台长知道我家有至亲的人去世,难道文雅和易品龙就一点风吹草动都没听到吗?
随即一转念,她没有任何理由要帮我瞒陶冶。她要是知道我现在是在如何耍他陶冶哥的,估计也不会对我那么客气。可是她就算不知道,为何又突然对我这般客气?
接下来,她的话瓦解了我对她最后的敌意和疑惑,她从我手里抱过安静逗着,望着安静说:“蒙洁,以前在台里,也做了一些对你不好的事,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微微笑,说:“知道的,你也不是没有原因,因为大学时候我和陶冶的事。”
她也呵呵一笑,有些不好意思:“老实说,从小我就和陶冶在一起玩到大,我们之间虽然一点情情爱爱的感觉都没有,却是像亲兄妹那样的感情。我从来没见过陶冶那样伤心过,可以这样重创陶冶的人,必定是他最爱的人了,我也算,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怪诞心理作祟吧。”
我笑不接话,心里五味杂陈。可是能够这样重创我丁蒙洁的人,也是只有你哥哥。不到七老八十,我和他似乎都还分不出胜负来。
“自从和易品龙在一起以后,我才明白,什么叫爱,又自私,又无私,又甜,又酸。”文雅完全保持了电台女DJ的散文叙事方式,可是在我听来多么好听有理,“是那次,我突然闯进电台的洗手间,看见你在哭,我觉得,其实你很爱陶冶。尽管干妈依然坚定你是玩弄他,尽管你也亲口对干妈说过你确实是,可我再也不信。”
“陶冶和我结婚,你干妈……还是很生陶冶的气吧?”我依然笑问,好像这件事与我无关一样。
“呵,老人嘛,很难改观她自己认定的事,要给她时间。我不知道陶冶当时和你发生了什么事,他走了,后来你辞职,一年多后你们居然又回来结了婚……只觉得你们兜兜转转不容易,任何阻碍都不要轻易放弃,祝你们以后幸福。”她的语气真诚,她果然什么都不知道。那话语里,我甚至听出了宽慰,看来,李主任这个障碍,暂时还通不过。可是文雅不知道,我与陶冶之间真正的核心问题,和李主任无关。
“谁说我们相爱了?”我故意反问。
“没有吗?”她也故意笑着反问。
“我可不爱他,他也只爱他女儿。”我说着从她手上接过安静,帮她擦着嘴角的糕屑。
“倒也是哦,我们安静最乖了,谁不爱啊。干姑姑也爱,以后啊,奶奶也会很爱安静的,是不是啊?”文雅捏着安静的小脸说着,安静咯咯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