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奴不为妾》沈媚心

11、皇子喧赫

　　曼春虽然结结实实挨了三十杖子，但却不知那行杖的小厮是怎么打的，听起来杖子打在身上的声音响的厉害，曼春身上确也看去斑驳血迹，但却着实没有伤及筋骨。不过几日，曼春虽然背上仍结着伤疤，但也能起身下地走动，做些不弯腰不剧烈的动作。自那日胤祯亲自到她房里为她上药，曼春便知道其实他在九阿哥、十阿哥面前扇的一掌，其实也是被自己逼的。
　　在这处处讲究等级与规矩，汉人与满人的地位绝不可同日而语的大清朝，自己作为一个汉人奴才，在皇子面前张牙舞爪，曼春想来便觉得自己胆子当真大过了头。她虽然作为一个穿越的灵魂不懂的这些规矩世故，胤祯却是知道的，但他仍将她救了下来，曼春虽然不知道胤祯是不是打着别的算盘，却觉得自己终究是欠了他的。所以身子好了些许，曼春便仍然起来照常当差。

　　胤祯最爱喝的茶便是明前龙井。
　　曼春从架子上取下那罐子茶叶，罐子下压着的小签便掉了下来。她伸手接住，便看那小签上画着一个虫子一般的龙，一口用圆圈表意的井，还有一块长方块代表的墓碑，又想起那日胤祯皱着一张脸，憋这一股怒气瞪着自己的包子模样，不觉嘴角勾了一丝笑，又将那小签放回去，从罐子里挖了一匙茶叶，再将罐子放回去。
　　曼春沏好了茶，端着去了胤祯的屋子。他也正从外面进来，看见曼春顿了一下，便提步进去了。曼春端着茶跟在后面，秦贵帮她挑着冬帘，冲她笑了笑。曼春点点头，便进去了。
　　“爷，奴才沏了明前龙井。”
　　胤祯正解着衣领上的纽扣，回头看了一眼，“先搁着吧。”
　　曼春点点头，便默声立在一旁，但看胤祯仰着头，自己解了半天也没绕开那个复杂的盘扣，曼春道：“爷，让奴才来解吧。”
　　胤祯回头看了一眼，点点头，曼春便上前去解扣子。但他的脖颈高过了她的头，曼春抬手的时候便牵动了背上的伤，不禁“嘶”了一声，胤祯垂眼看了看，“既然还没好，你便去歇着吧。”
　　曼春摇摇头：“奴才好的差不多了，就是不能弯腰抬胳膊，日常当差没事的。爷开恩饶了奴才，奴才不敢再顾影自怜。”曼春话出口便后悔，只因嘴快又说了四字成语，而这词又不像是乡野私塾里老夫子会教给野小子的，她只愿胤祯没有着意听，便抬眼偷偷瞄了一下，只见他神色如常，遂放了心。
　　胤祯瞥见曼春神色，不动声色轻轻笑了笑，便转身坐下，略略扬了下巴，曼春便只用垂着胳膊替他解扣子，不会牵动背后的伤。待胤祯换了常服，便回身坐在椅子上，随手拿起书翻着，曼春便将茶从窗前高几上端着奉到他随手能够着的案上，抬眼描了一眼他手里握着的书，是一本《六韬》，看名字也看不出所以然，只能见那书皮边上已让他摩挲出了毛痕，一看便知是常年翻看的。

　　胤祯仍盯着书，却道：“你在偷看什么？”
　　曼春一惊，忙恭身垂头站好，“奴才在看爷手里那本书。”
　　胤祯道：“看出了什么？”
　　曼春道：“旧的很，毛边都磨出来了，想必爷是常看的。”
　　胤祯点点头，“继续，还琢磨出了什么？”
　　曼春犹豫了几刻，才道：“奴才是没想到爷能将一本书翻成这样。”
　　胤祯便笑，将书握在手中在桌上扣了扣，“怎么，你觉得我该是个纨绔子弟，整日只知吃喝玩乐？”
　　曼春道：“奴才不敢，只是从前听人说书都很枯燥，读不下来的。”
　　胤祯叹了口气，问曼春道：“你可听过孺子可教的典故？”
　　曼春道：“奴才从前偷听私塾，似是听过的。讲的是一个古代名将，遇到了一个老头，那个老头后来交给他了一本书，他读了以后就成了名将。”
　　胤祯笑了两声，道：“你这便是取法于下的后果了，孺子可教讲的是汉高祖刘邦的谋士张良在成名前，在下邳附近的圯水桥上散步，在桥上遇到一个穿褐色衣服的老人，那老人见张良热心踏实，便授他一册书卷，嘱他认真研读，张良照做后，果然受益匪浅，日后变成了刘邦的谋士。而老人给他的那本书，就是这本六韬。”
　　曼春道：“奴才是偷听错了。可是如今天下太平，爷又是皇阿哥，为何要学做张良？”
　　胤祯皱了眉，放下书去端茶，瞥了一眼曼春，“头发长见识短。”曼春便抿嘴低了头，胤祯饮毕茶仍埋首去读那本书。

　　不久门外报安德海求见，胤祯便放下书叫进来，安德海身上还带着扑扑雪气，一边喜上眉梢的进来，“给爷请安。”
　　胤祯道：“起磕吧，庄子里头都安排好了？”
　　安德海道：“都按照爷的吩咐安排了，马场上的雪也扫净了，给马又喂了好粮，屋子里头菜酒都备下了，地龙里的火也烧上了，就等着爷明儿个过生辰，和太子爷并各位阿哥们过去了。”
　　胤祯笑道：“那便好，你先去八贝勒那问问还有什么嘱咐的，如果没有，你便赶紧回来把帖子都写好给各位阿哥们送去。”
　　安德海应是，胤祯便点点头，“此事你要亲自去，八贝勒的叮嘱要记好了，回来再报我，如果没有就不用过来，帖子写好了拿来给我过过眼便是。”
　　安德海又应了是，一边行了礼退下。
　　胤祯看了眼曼春，道：“你明儿个能随侍吗？”
　　曼春点点头，“奴才可以。”
　　胤祯便颔首，想了半晌道：“明儿个见了各位阿哥，都长着记性，这挨杖子的事再犯一次，可挨得就不是杖子而是大刀了。”
　　曼春道：“奴才记得了，奴才再不敢犯。”胤祯便不再看她，仍旧埋首读书，直待中午传膳前，安德海将帖子送了来，又说八贝勒没有嘱咐，只说按十四爷的意思办，胤祯便将那一摞子帖子一一看了过去，又拓上他的私印，吩咐安德海送出去。
　　曼春这一日便跟在胤祯身边，守在他的书桌旁，看着他神色凝重认真的翻看着那本《六韬》，时不时做些注记，时而叹气时而欣喜，看着阳光透入窗格照在他的脸颊上，照的他脸上细小的绒毛泛着微光，将他整个人拢在里面去，好像他在完成一段最为神圣而庄严的修真。
　　曼春只感叹时光将她送入这三百年前的世界，让她见证了一个含金而生的龙子，并未仗着自己出身高贵而欺民霸市、歌台暖响，他只是坐在这个看起来碧瓦朱甍，金碧辉煌的宅子里，在最朴实无华的一处角落，认真的读了一天的书。
　　她抬头看了看外面渐黑的天，再看烛光下仍旧苦读的人，思索着下一任的皇帝，会不会是眼前这个态度端谨的人，可是康熙下来的皇帝是谁来着？康乾盛世，康乾盛世，曼春心里默念了两句，康熙后面的皇帝是谁来着？貌似只有短短十几年的在位时间，乾隆的父亲，是谁？那个年号……曼春思索了很久，突然想起两个字“雍正。”

　　“阿春。”
　　曼春兀然回过神来，胤祯已站在她面前不足两步的地方，正蹙眉盯着她，“爷，奴才在。”
　　胤祯道：“方才已唤了你几声，发呆这档子事，明日不许再犯，否则回来便赏你五十篦子。”
　　曼春一边暗自咋舌一边应是，胤祯便道：“传膳吧。”
　　曼春点头，福身出去吩咐传膳，秦贵道：“传在哪里？”
　　曼春一怔，“什么传在哪里？”
　　秦贵道：“爷好些日子未曾去过福晋们的院子了，方才侧福晋还来问爷明日生辰，今日有没有什么安排。”
　　曼春问道：“是哪位侧福晋？”
　　秦贵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去传话便是了。”
　　曼春道：“我担心爷问起来答不上。”
　　秦贵想了想，道：“是大阿哥的额娘。”
　　曼春思忖片刻，才想起大阿哥弘春的母亲，便是那日她窥见与胤祯告白的侧福晋舒舒觉罗氏，便点点头，“我去问问爷。”
　　秦贵在门边踱了几步便看曼春又出来，忙上前问道：“爷怎么说。”
　　曼春道：“爷说今日看书累了，就在书房传膳。”
　　秦贵看去略有为难，但只对曼春道：“知道了，这就去传。”说着便匆匆下去了。
　　曼春折身进去，见胤祯正闭眼揉着眼睛，便将高几上的烛台也拿到案边去，对胤祯道：“爷，这么看书累眼。”
　　胤祯便起身展了展腰，笑道：“自是，不看了。”便仍将书放在案边，轻轻摩挲了两下，低低叹了一声：“望永远也不到用它的一日。”
　　曼春却未听清，便道：“奴才没有听清爷的吩咐。”
　　胤祯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是。”

　　待胤祯用完了膳，曼春与粗实婢将盘子撤下去，便准备去烧水，忽然想起来秦贵说的事情，便又折回来问：“爷，您今日仍睡在书房？”
　　胤祯正将靴子脱掉换成软鞋，问道：“怎么？”
　　曼春犹豫片刻，道：“您好些日子未到……”
　　胤祯笑了两声，“阿春，你是不是僭越了？”
　　曼春一怔，应了是便上前伺候胤祯换鞋，然后福身道：“奴才去吩咐烧水。”便起身出了门。
　　外面冷风一吹，便让她神智清醒起来，里面的那个人，分明是个健全的男人，他三妻四妾养在府里却不想去睡一睡，只在这冷清的书房里看了一日的书。那么他若不是爱上了一个不在这府里的人，便真是一个不重男女私情的人，他心里装了什么，天下么？

作者有话说

　　孺子可教的故事，也有说是《三略》那本书的，众说纷纭，此处也不考究了，会其意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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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告诉我，我真的写的很糟糕么？
这两天一直非常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