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奴不为妾》沈媚心

10、静女其春

　　胤祯手里握着个素白瓷瓶，提步进了曼春在书院内住着的小屋。只见她就爬在那室内唯一的家俱——床上，正毫无意识的哼唧着。胤祯凑前去听了听，只听见她细若蚊呐的声音咕哝着“回去，回去。”
　　胤祯便皱了眉，冷哼一声，“回去回去，又想回去。”一边用手轻轻敲了两下曼春的头，这才发现她额上尽是冷汗，一层一层的冒着。
　　秦贵在后面跟着，听见动静探头看了看，道：“爷，要不奴才去找个婢女来。”
　　胤祯道：“女人最是长舌妇，今日入院一个来，明日院中有什么东西什么布局，便会阖府尽知。”
　　秦贵看看床上趴着的曼春，便道：“爷，阿春也是婢女。”
　　胤祯横了一眼秦贵，“所以她如今就是这个样子了。秦贵，你要是皮痒了也去安德海那领杖子，五十个一下也不许少。”
　　秦贵忙往后跳了一步，摆摆手：“别，爷，奴才还要随侍您呢，眼看曼春倒下了，我秦贵得站起来顶上。”
　　胤祯笑了两声，道：“行了，出去守着吧，门带上。”
　　秦贵自胤祯十五岁出宫建府便入府伺候，如今已是第五个年头，自然是知道这位主子的脾性，得好就收，应了声便将门带上出去，只守在不远处候着。
　　胤祯起身坐在床上，手里握着瓷瓶无意识的转，看着曼春血迹斑斑的后背，半是犹豫半是矜持的伸了手，取了剪子来将衣服剪开。

　　曼春只觉得身上火辣辣的疼，人还在太虚中，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在痛。只是渐渐清楚起来，眼前的环境像是自己的小屋。曼春本以为被打死了醒来就会元神复归，犹自叹气了一下，忽然听身后有人道：“你叹什么气？”
　　曼春一惊，兀然扭身去看，却哪知牵动了背上的肌肉火辣辣的疼，心里一阵埋怨，哪里有打人打脊背的，屁股上那么厚的肉垫子难道是用来摆设的？然身后分明是个雄性带着磁性的声音，曼春咬牙回了头，见胤祯正一手拿着血迹斑斑的帕子一手握着个白瓷瓶，春风和煦的看着她。
　　曼春却忘不了先前某人的大力耳刮子，还有某人招呼她的这么一顿杖子，皱着眉对胤祯道：“出去，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胤祯笑笑，“这挨了顿板子脑子竟变迟钝了？”
　　曼春咬着牙，摁下心里的火气，冷笑道：“奴才一时眼拙，没有认出爷。十四爷，您在一个汉人奴隶的房里，让人知道了，可不是掉价的？”
　　胤祯点点头：“自是，可你需要上药。”
　　曼春道：“奴才受不起爷这般大恩。”
　　胤祯道：“我给得起，你便必须受得起。”
　　曼春无法，只得又道：“人有三急，若秦贵不得不去响应自然的召唤，被人闯进来了，爷怎么办？
　　胤祯哂笑一声，道：“本是如此，可他见过你这三十杖后的模样，自然会只响应我的召唤。”

　　曼春一怔，却望着胤祯手里那片破颇的帕子，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犹豫道：“那帕子……”
　　胤祯低头看了看，笑着抬头，“这是你的衣服。”
　　方才曼春只觉得背上火烧火燎，并没注意到她此刻的后背正光溜溜的露在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血腥气。强忍着痛苦将头往上抬了抬再回身看，曼春惊得一口气堵着上不来，剧烈咳嗽起来。待好容易忍了下来，曼春厉声道：“十四爷，奴才就是个奴才，也是有尊严的。”
　　胤祯遂道：“这书院里没旁人，除了你便再没有婢女。如果不让我上药，你可以任由你背上就这么烂着，直到泛起了脓疱流出了恶水，然后恶水再渗进你的肉里去。”顿了顿，他又道：“我给你上药，你这么趴着等死，或者也可以去求秦贵帮忙。三个法子，你选哪一个？”
　　曼春咬牙切齿的看着胤祯，他一副人畜无害的俊朗笑意，正扬眉等着她的回答。

　　曼春咬牙道：“奴才自己可以上药。”
　　胤祯瞥了一眼她血痕斑驳的背，忽然敛了笑意，道：“如此也可以，只要你能将药上好了明儿就起来当差，我没有意见。”
　　曼春只见他方才的轻松都收敛不见，一时心里慌张，嘴上却犟道：“奴才鄙贱，受不起爷的抬爱，也无力回报给爷。”
　　胤祯遂道：“我要求的很简单，既然你入了爷的府，就生是爷的人，死是爷的鬼，至于你的来路爷可以不管，但若是你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别怪爷狠辣心肠。”
　　曼春道：“奴才本就是爷府里的人，”说着咬了咬唇，“自不会做出格的事。”
　　胤祯盯着她看了半晌，垂眼道：“你嘴里这么说，但你有没有把自己当做这府里的人，有没有做过那些事，只有你自己知道。”遂不看曼春的表情，只将手里握着的瓶子抖了抖，白色粉末状的东西簌簌落在曼春背上，赤红的伤痕，莹白的肌肤，森白的药粉，看上去触目惊心。胤祯从那片惨状连连的后背上抬起视线，看曼春疼的呲牙咧嘴，牙齿咬的下唇又渗了血，皱了皱眉起身，道：“等会再来包扎。”
　　曼春只觉得背上仿佛让人剜除了一块肉，疼的撕心裂肺，便回眼看着胤祯，蹙眉问道：“爷既然打了奴才，又何苦要替奴才上药？”
　　胤祯盯着她看了许久，道：“你是怒还是怨？”
　　曼春道：“奴才不敢怒也不敢怨。”
　　胤祯沉默了半晌，忽然开口道：“阿春，我以为你是聪明的。”
　　曼春怔然一愣，只觉胤祯从不开口唤她名字，再看他的面色寥寥，便抿了唇不再说话。胤祯遂提步出了屋子。
　　曼春只看他出去，门一开一合，外面不知何时飘着雪，雪花便趁着那间隙纷纷扬扬的卷了进来，带进了一屋子的寒气，曼春抬眼瞧着门口的雪花落地便融，叹了一声：“连你也流于形势。”

　　许久胤祯端着蒸过的布条进来，却看曼春趴床上睡着，眼角还垂着未干的泪，他叹了口气伸手将那泪珠勾下来，放在眼前看了看。
　　曼春并未睡熟，忽然觉得眼角一凉，似是什么冰凉的物件碰了她，睁眼来看却是胤祯，正垂眼看着她。
　　“十四爷。”
　　胤祯点点头，道：“你起身来，我给你包扎。“
　　曼春只看看桌上放着的装满布条的托盘，道：“奴才不敢劳动十四爷，请十四爷放着，奴才自己包。”
　　胤祯本手已经拿起了布条，闻言又放下，转身坐在曼春对面的椅子上，问道：“你是当真不敢还是怄气不敢？”
　　曼春一怔，垂了眼：“奴才当真不敢。”
　　胤祯沉默一会，忽然笑了笑，道：“你今日犯了大错，你可知道？”
　　曼春道：“奴才知道。”
　　胤祯挑眉，“既然知道，你便说说。”却见曼春嗫嚅了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胤祯便也不挑破她赌气的拗劲，只又道：“其一，你未恪守下人本分，在主子说话的时候贸然闯入；其二，你无视皇族尊严，不自呼奴才，藐视九阿哥的皇子身份；其三，犯错不认，出言不逊，顶撞九阿哥和十阿哥。此上三条罪名，九爷和十爷都可将你拿下当地格杀，你懂不懂？”
　　曼春皱着眉，半晌说不出话，她一个不愿卑躬屈漆，奴颜恬笑的灵魂，最受不了的不过是被人蔑视了人格，她自己尚且珍惜的命放在他们这些皇子手中便如同芥草一般，却真不曾想到她推门而入大喝的时候已经犯了清朝戒律，可以当地被处以死罪。
　　曼春沉默许久，道：“奴才谢十四爷赏。”
　　胤祯道：“我赏了你什么？”
　　曼春答道：“谢爷赏了奴才一条贱命。”
　　胤祯点点头，道：“虽你方才诸多错误，却一点是对的。这世间便是个奴才，奴才的命也是命，此后你也不需自轻自贱，好好当差便是。”
　　曼春应是，胤祯便起了身，道：“这书院里不会再有婢女进来，既然你要自己包扎，便自己照拂你自己吧。”
　　曼春点点头，道：“奴才谢十四爷恩赏，十四爷的大恩，奴才无以为报。”
　　胤祯轻轻笑了笑，“阿春，你先前说你是个不认命的，可不要忘了你的命，是怎么回来的。我既是你的主子，握着你的命，那么这辈子你都别妄想翻身，认命吧。”

　　待胤祯走后许久，曼春才从他那最后一句话中回过神来。
　　曼春只想着胤祯似笑非笑的表情，便觉心里头仿佛被戳了个窟窿，外面飞着的雪花就这么落到她的心里去，一片寒澈透骨的痛。她一面不明白胤祯为何要从九阿哥手中将她救下，一面又不理解胤祯为何要对自己宣誓一片所有权，难道他当真是知道什么，为此在暗示警告自己么？
　　而九阿哥口中的老四是谁？十阿哥口中自己相像的人是谁？自己那日见而不得，只闻其声的神秘人又是谁？他为何要将自己派入胤祯的府邸，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曼春念及此叹了口气，其实若胤祯今日将她交给九阿哥，或者多几下杖责将她打死，都可以让他走一条更轻松的路，但是他一面怀疑她，一面却将她留下来，逼的他与她都更加艰难。
　　曼春艰难起身取过桌上放着的布条，褪下被剪烂的外衣，将布条一圈圈裹在身上，只觉一举一动都让自己痛的刻骨铭心，生不如死，她不明白自己正在裹着的究竟是一具受伤的身躯，还是一个被胤祯轻易触到的心。
　　她与那人达成的契约，忽然成了她最不齿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补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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