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也要过日子》猫十七

4、亲事

　　纪筱棠坐在福来酒楼里最好的位子上，桌子上摆满了此楼厨师的拿手好菜。她只要扭一扭头，就能俯瞰到大片城市。虽然三层的楼高跟她上辈子所看过的楼房比起来简直都不配叫做高楼，却有着那些高楼绝对没有的好视野。放眼望出去，既不会遭遇视线被别的高楼遮挡的尴尬，也不必面对满目相似的建筑所带来的无趣。
　　不过再好的景色，天天看，连着看了一个多月也早就腻了。
　　还是这里的说书先生所讲的故事更让人流连忘返。

　　纪筱棠小的时候，还是很喜欢过一阵评书的。那时候的电视节目也单调，评书已经算是当时的节目里很有意思的一种。虽然因为当时实在太小，听过的内容现在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可她好歹还记得，讲评书的人都是站在一方长桌后，还经常会敲着类似惊堂木的东西。
　　好似远古的记忆一般了，再长大后电视上都已经不再播放这些东西。
　　可没想到，穿来这古怪的武侠世界后，还能听到这现场版的评书。

　　酒楼一角的小台子上，也是放着一张长方桌子，后面站了个很有些年纪的说书先生。在他身后，还立着个小童，支着张鼓，负责配合着说书的内容以鼓点制造出或紧张或激烈的气氛。
　　这个说书先生是最近一个月才从长安那边过来的。
　　纪筱棠第一次到这个酒楼的时候，是另一个先生在说书，说的主要都是些前朝的故事，倒是由此让纪筱棠明白了这根本就不是她所知道的任何一个历史中的截断。
　　不过，纪筱棠还真是发现了，在古代这个对她而言没什么娱乐活动的时代，听书真地已经算是最有意思的一件事情了，于是她也很快就把听评书这个爱好重新拣了起来。

　　可一开始的时候，她还不敢天天过来。那时候纪老爷子——哦，她现在已经知道他叫纪恒骏了，他那早死的独生子则叫纪孟昀——刚走。纪筱棠摸不清他的想法，不知道老爷子突然这么离开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吴桐是真算被她管着呢，还是在监视她的。
　　可没过几天，纪筱棠就发现了，其实她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没有差别。
　　她手上有大把的银子，都存在鸾凤那里，她的开销根本不是按照月例来的，是花完了就可以直接去账上支取，都不用她自己签字，有鸾凤过去就行。事实上，从前的那个纪筱棠根本也就是个极能花钱的主儿，她吃的穿的用的，无一不是最好的。而且她还有个爱好，那就是伤心或生气的时候喜欢摔东西，这使得进了她院子的东西都算是消耗品，花费在补给上的银钱每个月都十分可观。
　　有这么一个前辈为她做好了范例，纪筱棠也不用考虑什么节俭的问题了。反正钱都已经给她准备好了，就可劲儿地花吧。

　　再说那吴桐，自老爷子走后，果然是每件“大事”都来向她请示的。不过他从来就不踏进纪筱棠的院子。每次都是恭恭敬敬地站在院外，请人进来通禀了，由鸾凤出去见他。吴桐便把所需禀告或请示的事情告诉鸾凤，再由鸾凤进来回她，得了她的指示后再去传给吴桐知道。就这么中间隔着个鸾凤，一来二去地办所有事情。
　　刚开始的时候，纪筱棠还把这当成了一个考验，每次鸾凤传话回来时她都认认真真地听，认认真真地想。直到有一次她实在想不明白了，问鸾凤，才被告知这些其实都是家常事情，都有惯例，就算是汇到老爷那里，得到的往往也都是一句“按惯例办吧”。纪筱棠至此才知她那几天浪费的脑细胞根本就是白浪费了。往后无论吴桐再来汇什么事情，她也都装模作样地听完，然后就让鸾凤给他一句老话“按惯例办”。果然就算没得到什么细致的指示，吴桐也照样能把家里料理得分毫不差。

　　没了压力的纪筱棠后来便索性把大半的时间都耗在了福来酒楼。
　　虽然这里的厨子手艺未必比得上纪家小厨房的，可这里却有评书可听。
　　在这里听了大概一个月的评书，纪筱棠觉得她现在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已经突飞猛进，有了质的飞跃，再不是初来时那般懵懂无知了。
　　尤其是在这个后来的，喜欢讲江湖故事的先生来了之后，纪筱棠终于从这个评书先生的嘴里大致地了解了她现在这个家的家史。

　　原来，纪家果然是一个武林世家。
　　而他们家的老爷子纪恒骏纪老先生更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不过，纪家在传到纪恒骏这一辈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势微了，而纪恒骏也算不上是纪家正经的传人。
　　纪家原本真正的传人乃是纪恒骏的同父异母哥哥纪恒初，当初纪家最大的产业流云山庄就是传给了纪恒初的。可纪恒初根本就是一代纨绔，武艺不精不说，还挥霍无度，最后非但没能壮大纪家，反而混到最后把流云山庄都给卖了。
　　不过买主也不是别人，正是纪恒骏这位纪家庶子。当初所有人都以为纪老爷子买下流云山庄是因为不忿，想要一个正统继承人的名号和归属。可谁都没有想到，纪恒骏也许确是不忿于比嫡长子纪恒初更有武学天赋的自己没能继承山庄，可他在得到流云山庄后，却也没有住进去，反而是把里头所有的人都撵了出去，然后任其荒废了。
　　至此，江湖上虽还有一个纪家，却已经没有了代表纪家的流云山庄。

　　听过这段往事，纪筱棠不得不感叹，她还真是穿越到了一个十分不得了的身体里。单只看这具身体有这么一个有性格的爷爷，就不知道她的前途是悲是喜。
　　不过这些事情大约要算是不新鲜的老黄历了。如果不是纪恒骏把自己的宅邸定在了此处，大约是没有人喜欢听这些陈年旧事的。尤其是在纪恒骏已经不怎么在江湖上行走了之后。

　　现下最新鲜，最吸引人的故事是关于那些江湖中新出现的年轻人们的。
　　而这一个月来，最受酒楼里的食客们欢迎的故事则是一段三角恋情的八卦，它之所以引起了听众的喜欢是因为这段八卦里所涉及的三个人正是现下江湖中声誉最盛的三个江湖新人。他们分别是江湖第一美人宋绯雨、神秘高手秦墨以及白家少主白悠然。

　　纪筱棠不得不承认，这真是一个集合了各种基本元素于一身的超级八卦，而且难得的地方是在这个八卦还很能满足人性。
　　说书先生每一次讲这个故事都是从介绍白悠然开始的。

　　就算是按照现代小说的标准来评论，白悠然也实在是个最佳男配。这不仅是因为他的名字听起来就很像男配该有的，还因为他的身世、性格简直都像是从最佳男二的标准模子上印下来的。
　　白家跟纪家一样，是世世代代的武林世家。不过白悠然跟纪恒骏有一点不一样的地方在于，白悠然的祖父是正正经经地白家传人，如果不出意外，白悠然日后也会是白家最名正言顺的传人。

　　事实上，江湖中一共有三大家可被划分在武林世家之列，这三大家都是传承了两百年以上的家族，其绵延之久都可以与某些寿命短的朝代相提并论了。除了白家和纪家以外，还有一家就是公孙家——倒是只有这一家很符合纪筱棠对武林世家姓氏的既定印象，毕竟它也是复姓的了。

　　这三家之中，公孙家是最惨的。他们家倒也不是没有武功高的传人，事实上，他们家正是三大世家中武学传承得最好的，几乎每一代都会至少出现一位绝顶高手。
　　然而大概是他们家的基因中除了武学天赋外就没别的才能了，所以尽管世世代代都出高人，可这些高人无一例外都混得很潦倒。

　　而白家却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极端。在白悠然出现之前，白家的武功在江湖上也并不怎么排得上号，他们家之所以有名，一是因为传承悠久，二是因为有钱，非常有钱。
　　可白悠然却打破了江湖人对于白家只是财大气粗的既定印象，他让武林中的人发现，原来白家不光有钱，还可以有高手。白悠然就是这个高手。他不光是个高手，他还长得很帅，他还性格很好，他还……也很会赚钱。
　　几近完美的条件，让白悠然一时在江湖中风光无俩，而隐隐约约传出来的他将要与江湖第一美女宋绯雨成亲的消息更是让他成为了人人羡煞的对象。

　　可男二一切的美好都是用来衬托真正的主角的。这个即将闪亮登场的男主角就是冷峻神秘的年轻高手——秦墨。
　　据说书先生所讲，秦墨第一次在武林中粉墨登场是在一次与魔教的正邪大战中。
　　因为这也是武侠小说中必有的元素，而且说书先生讲起来又绘声绘色、彷如亲见，所以纪筱棠一开始是十分相信这个开头的。可等到后来听这老先生信口开河多了，她就知道这故事未必靠谱了。
　　但总之，是秦墨一出现就把白悠然的风头抢了去，取代白悠然成为了武林年轻一辈的第一高手。甚至就连原本跟白悠然青梅竹马，据传已有婚约在身的宋绯雨都一见秦墨终身误，抛弃白悠然而转投秦墨怀抱了。
　　由此，白悠然从一个人人羡煞的年轻俊杰一下子成了整个武林或笑话或同情的可怜人。

　　纪筱棠第一次听说书先生讲这段八卦时，他的重点还在秦墨和宋绯雨这对郎才女貌的男女上。可渐渐地，说书先生也发现了，比起听得腻歪了的爱情小段，客官们更喜欢听白悠然这位天之骄子是怎么从天上跌到谷底的。
　　纪筱棠觉得，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性。
　　所有的羡慕嫉妒恨都是无力的。只有当某一天这羡慕嫉妒恨的对象真地遭了殃倒了霉，广大人民群众才能从他失落的故事中找到真正地兴奋点。
　　前一刻的意气风发是后一刻的失魂落魄最好的铺垫。

　　这同一段故事，说书先生每天都要重复那么几次，已经连续一个月都是如此。
　　白悠然在听说宋绯雨公开表明绝不嫁他的反应也从最初的隐忍不语到了后来的内伤吐血。
　　纪筱棠在对这一八卦审美疲劳了之后，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说书先生所讲的每一段故事都仿佛亲眼所见了。因为他根本就是在细节上信口胡诌！每一天，同一段故事的细节都会有所不同，完全是在根据听众的口味在增减。

　　纪筱棠已经开始觉得无趣了。
　　让鸾凤招过伙计来结了账，主仆两个便默默地出了酒楼，坐进马车中，往回走。
　　到达自家门前，在鸾凤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却惊异地发现吴桐竟等在门外。

　　看见纪筱棠，吴桐赶上前，躬身禀告，“小姐，老爷已经回来了，吩咐您回来了之后就去见他。”
　　纪筱棠心里一惊。心说怎么这么快？他不是要出远门吗？怎么好像也没走多久啊？
　　心里虽然已经敲起了小鼓，面上却丝毫不变。纪筱棠点了点头，让吴桐在前面领路。

　　纪恒骏就在书房里，见到纪筱棠进来，便把手上的书往书桌上随意地一放，就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了。
　　“我出门的这段日子，你还好吗？”
　　纪筱棠在他身前站定。
　　“孙女一切都好。爷爷出门在外，也好吧？”
　　“嗯。”老爷子点了点头，很随意地扔下一颗重磅炸弹，“我这次出门是为了你的亲事。”
　　纪筱棠猛地一惊，抬起头来。
　　老爷子却只管自顾去说：“我去了长安的白家一趟，跟白老头说好了，让他孙子白悠然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