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也要过日子》猫十七

3、好事

　　纪筱棠至此，已经彻底地发现她根本就没法扮演好这个原主儿了，别说她一向没她那般当才女的志向，也没她那么多愁善感的性子，单有一点，就能够使她轻易地露出破绽。
　　这一点就是：这个原主儿应该是会武功的。
　　虽然听小翠所述，这原本的纪筱棠根本不喜欢习武，而更喜欢那些个风花雪月的东西。
　　可筱棠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自己现在的这双手，右手的虎口和食指指腹上是有薄茧的。这原主儿是个大家小姐，自然不会去干粗活，能在这样的地方形成茧子，那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刀剑一类的兵器磨的。
　　虽然手上的茧子并不明显，再加上这原主儿不喜欢习武的性格，想来她的武功也不可能太好。
　　可会不会和好不好，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武功不好，那说不定还能蒙蒙外行人。不会武功，那是连外行人也蒙不了的，也就更枉论内行了。
　　既然小翠说这纪家是武林世家，那么想来这家的老爷子那武功也不会很弱。在这样一个人面前，要跟他装蒜，纪筱棠表示，压力很大。

　　她手中的帕子已经被她搓成了一团，本来上好的布料这会儿却皱在了一起已经不成样子。
　　小翠已经被她支出去了，她坐在靠窗的一张椅子上看着外面，脊背挺得直直的，脸上的表情也很闲适，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觉得这样无助过。
　　本来的，突然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面对一群全然陌生的人，已经很让人不知所措。
　　她从前唯一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刚上大学那会儿，生平第一次离开父母独立生活，送走了父母之后，她站在陌生的车站，就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那样的空旷。可好歹，那时候她还知道等在她前面的未来是什么，她还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迷茫和无助只是刹那的。等回到寝室，见到了同她一样异地求学的同学后，那孤独的感觉也就没了。
　　可此刻，纪筱棠感到了真正地孤独和无助。

　　别说她穿来的这地界有问题，就算是个治安良好的太平盛世，全无安全问题需要考虑，纪筱棠也得承认，她上辈子那就不是个长袖善舞会办事的，甚至于她根本就是一个被父母照料长大没经过事的啊！
　　可现在，她却突然地成了别人菜板上的鱼肉，除了眼睁睁地等着看刀子什么时候砍下来以外，她连想翻身都不知道该怎么翻。
　　纪筱棠发现，自从来这儿之后，自怨自艾就成了她的一项消遣。
　　每次怨天怨地怨完自己后，她都要在脑子里把她从前看过的那些小说中还记得的情节拽出来扒拉一遍，想要从中找出一点在这里生存下去的灵感。
　　然而她每扒拉一遍，都恨不得给自己一大巴掌。因为她从前看小说只关注奸|情了，其他的……但凡不是男女主角或男男主角或女女主角同时出境的，她差不多都跳过去了，就算没跳，也没往心里面记。可反而是那些奸|情无关的，似乎才是穿越主人公们发挥聪明才智，在穿越世界里混得风生水起的重点。
　　纪筱棠的心都要哭出一片海来了，这难道是在惩罚她浪费了作者们的心血，不认真看文吗？
　　她可不可以写悔过书，申请把那些文重看一遍？

　　她这边正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在内心哭嚎呢，那边鸾凤已经将熬好的补药端了进来。
　　纪筱棠接过来，碗壁只是将将地有些温度，这是鸾凤已经凉好了的。也不用犹豫了，一仰头，一闭眼，她一口把药灌进了嘴里。
　　舌苔上留着久久不散的苦涩。
　　鸾凤收了碗，开口：“小姐，刚刚老爷遣人来说，请您今晚上过他那里去吃饭。”
　　“知道了。”筱棠的手本能地握紧了，在感到手中丝帕的柔软时才又松开。除了她刚醒过来时见的那一面之外，老爷子就再没在她面前出现过。她初时还曾经觉得这老爷子大概是跟这原主儿的感情不深，可现在倒觉得说不定是第一眼，老爷子就看出了她是个冒牌的。所以在她醒来的时候，老爷子才脸上不见欣喜，而只有惊讶。
　　可是第一眼就出的错儿——就算知道自己本来也冒充不来——她还是好奇，到底是在哪出的呢？

　　“鸾凤，我醒那天你跟我说过，先前有个大夫是说过我已经不行的了……”
　　“是……”鸾凤惊异地看了她一眼，“小姐怎么又想到提起这个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了，好在爷爷没听他的话。要是爷爷真地信了他，放弃了，说不定我也就醒不过来了。”
　　“小姐福大命大，怎么会醒不过来呢？可万万别再说这样的话了，听得心纠……”
　　筱棠一直看着她，发现鸾凤虽然嘴上这样说，表情却微微地扭曲了一下，知道这里面是有事的，于是问道：“鸾凤，你当时觉得我还能醒过来吗？”
　　“小姐您在说什么呀？”出乎筱棠的预料，鸾凤竟然一下子跪下来了，一直温婉的脸上也现出慌乱不知所措的表情，还哭了起来，“小姐您是万万不会有事的，您可是老爷这世上剩下的唯一亲人了呀。您若是出了什么事儿，这纪家不就一点指望都没了吗？老爷是个大善人，却遭了这么多苦难，如今只剩下了您……老天爷是怜悯老爷的，就算一时带走了您，也一定是会还回来的……”

　　筱棠只是要套话，可没想会把一直冷静自持的鸾凤弄哭，还哭得这般肝肠寸断。她一时倒有些慌了，正不知该如何把她拽起来劝劝时，就听到那句什么“一时带走了您”……
　　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了，“你的意思是说……我曾经死过一会儿？”不是吧，她在一武林高手面前真正地做到了死而复生？竟还侥幸没被那武林高手当场作诈尸给灭了！多好的运气啊她！

　　鸾凤为难了一下，觉得自家小姐这“死”字说得也太没忌讳了，“哪儿！就……”就什么，她说不出来了。
　　因为事实就像纪筱棠猜的那样，她是在大家眼前咽的气。虽然小翠可能没觉出来，可她是有幸得老爷指点练过武的，感觉比常人要敏锐得多。虽然只是短短的一段时间，但小姐的确是死过一次的了，这绝无疑问。
　　本来她就因此而惊疑着，再加上纪筱棠醒后就变得不同了，她心里就有了诸多不好的猜想，却又不能同任何人说。可现在想想，不管是怎么一回事，只要眼前的这人还在，别的那也就不重要了。

　　纪筱棠其实不知道，鸾凤和小翠其实是不同的，甚至就连鸾凤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的不同。
　　小翠不过是纪家买来伺候纪筱棠的丫鬟罢了，当初买她看中的是这丫头性子活泼，倒也不求她多会干活或多伶俐，只希望她在纪筱棠身边，能多少地影响她一些，让纪筱棠的性子能不那么阴郁。
　　而鸾凤却是纪家的老爷子从外头拣回来的，之所以拣回来却非是像鸾凤所以为的纪家老爷子仁善，而是老爷子看出了鸾凤是棵练武的好苗。虽然身为女孩子体力先天要弱一些，拣到她的时候以练武来说年纪也颇有些大了，可实在是架不住筋骨太好。

　　纪老爷子平生最大的遗憾便是后继无人。他年轻的时候太过专心于武学，虽早早地就娶了妻，实际上却一直让对方守了活寡。等到想起来要传宗接代时，两夫妻都已四十多了。再等到好不容易怀了孕，便又年近半百。虽然纪老夫人是一胎就生了个男孩，可毕竟年岁太大，孩子虽活下来了，母亲却在生产中去了。而这活下来的孩子也自幼身体不好，别说是练武，能长大成人都算是不错。
　　为家族计，老爷子当然是应该再续弦的，可到底这晚年生子是他的错，而他夫人为他苦守了一辈子不说，忍着外头的嘲笑在别的女人都能当奶奶的年纪还给他生了孩子也不说，最后可是连命都搭进去了的。他这个人再不堪，也不能在人死了之后为了要继承人而另娶吧。
　　普通人家的人都讲究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们是世家，传了好几代了，当然也是讲究要传下去的，可到底还没普通人家那么讲究。毕竟真讲究的人，也就不混武林了。一个动辄见生死，要人命的地方，无后的人那可是多了去了。
　　更何况他还不是真地无后，他还有一个老太婆用命换给他的儿子呢。就算儿子指望不上，可他还能指望孙子不是！
　　可没承想，老爷子本来想让儿子也取个武林中的姑娘，儿子却偏偏爱上了商人之女，不给娶便要死要活。好，娶便娶吧，可这儿媳妇比他儿子还要体弱，好不容易怀上了个孩子，却又偏偏遇上了难产。老爷子当初是当机立断地在产婆问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时选了孩子的。可等到真生下来，才知道这是个女孩儿，而他儿媳妇也就此便去了。
　　其实，死了个儿媳妇老爷子根本不在乎，他本来就不喜欢她，死了他倒更省心，可以张罗着给儿子再娶一个健康的。可儿子不争气啊，儿媳妇死没多久，他竟然也跟着忧郁成疾，病死了。只留下了这么一个讨债似的小孙女。
　　这是老爷子一生最大的憾事。恨只恨老天爷没给他个继承人。

　　所以在看到鸾凤时，老爷子是有很大的感慨的。
　　这个小丫头……虽然也是个女孩儿，可要是他纪家的，他愿意拿自己十年的寿命来换。
　　可惜了。
　　哪怕不是生在纪家，但凡这丫头有一点造化，能早早地遇个明师，以她这天生的筋骨，将来必定能够光耀武林。
　　虽然他捡到她的时候就已嫌晚了，可他还是将她带回了纪家，教她武功。他给她取名叫鸾凤，旁人都说一个捡来的小丫头哪配用这种名字，可只有老爷子心里清楚，这丫头只是命不好，才白白浪费了天生的才华。
　　他没告诉过鸾凤她其实很适合练武，他也不让她在外头与人动手。纪筱棠十四岁时，他把鸾凤给了纪筱棠，让她伺候她，当她贴身的女婢。

　　鸾凤从来都不知道自己错过了怎样的一段未来，她只知道在她快饿死时，是老爷子收留了她。鸾凤觉得，老爷子让她照顾他唯一的亲孙女，那就是对她最大的信任。
　　当然，三年多的朝夕相处，鸾凤对纪筱棠是有感情的，可比起她对老爷子的感恩来说，那就太微乎其微了。
　　鸾凤聪慧，她很清楚，从祖孙情分上来讲老爷子未必对这孙女有多深的感情，但她是他仅剩的唯一血脉，这意义就非同寻常。
　　重要的不是这个人怎么样了，而是，这个人还在。

　　想通了这一层，那些个死而复生、性情大变什么的，对于鸾凤来说也就不重要了。
　　她知道，真有个什么蹊跷的，也轮不到她，老爷子自有计较。她要做的也只是照顾好纪筱棠的身体罢了。可千万不能再让她出事了。

　　纪筱棠却不知道鸾凤的心思已经有了这层转变，她担心的还是晚上要去跟老爷子共桌吃的那顿饭。
　　可再怎么担心也好，该来的总还是要来的，躲不掉。

　　纪家老爷子是住在前院的，平日里他跟纪筱棠都是分桌吃的，各有各的厨房。她轻易不到前院去。
　　就算要出门，纪筱棠走的也都是侧边的通道。这次被鸾凤领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前院里伺候的都是些家人小厮，并没有女人，跟她的后院里等闲见不到一个男人正好成对比。
　　饭桌是摆在一处厅子里的，她过去的时候菜都上得差不多了，老爷子也已经在主位上坐好等她，在他身后，还站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精瘦男人。
　　筱棠不确定原主儿认不认识这个多出来的男人，可就算认识，她也是不知道他是谁的，只能当做没看见了。
　　她跨步迈过门槛，学着外院伺候的妇人们向她行礼的样子向老爷子福了福身，“爷爷。”
　　老爷子点点头，“过来坐吧，不用多礼了。”
　　筱棠走进去，在老爷子的下首坐了。鸾凤站在厅外，没有进来。

　　看她坐好，老爷子打量了她一会儿，又点点头，似乎从前也不常跟纪筱棠共桌吃放，自己也别扭着，想了想，只管生硬地道了一声，“动筷吧。”
　　说完，自己拿起筷子，先拣了一些菜到纪筱棠的盘子里，然后自己才真正开动。
　　筱棠也不敢多表现什么，虽明知道她八成是在这老爷子面前装不了相的，但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临死也要蹦跶到最后的信念，纪筱棠仍旧循规蹈矩，连夹的菜都是她院子里的小厨房常端上来的那些。她的想法是，那些菜既然是小厨房常做的，那就肯定是原来的纪筱棠爱吃的。假装口味未变，这是她伪装中的重要一环。
　　虽然她在更重要的伪装中已经露了馅，但这并不妨碍她对于完美细节的永恒追求。

　　其实，这还真是纪筱棠想多了，因为老爷子根本就不知道从前的纪筱棠喜欢吃什么，他也没注意到这顿饭里他孙女都夹了哪些菜。他虽然有着细致入微的观察力，但却很少用在自家孙女身上。他对她，其实是不报什么太大指望的，自然也就不是那么用心。
　　纪家的规矩也是食不言。
　　整顿饭都吃得安安静静的。
　　虽然最初给纪筱棠夹了那么一筷子，但其实纪老爷子自己吃饭的时候也是有人伺候的，负责的就是站在他身后的那个男人。完全不用老爷子吩咐，只要他的眼神往哪个菜看过去，他身后那位就会第一时间把他想要的夹到他盘子里，看得纪筱棠都忍不住要嘀咕这可真是贴心啊贴心。

　　好不容易吃完了一顿饭，下人也进来把碗碟撤下去了，又上了茶来，老爷子才端着茶杯开口，“筱棠啊，你也十七了吧。”
　　“是，爷爷。”她不知道老爷子突然提这个是什么意思。
　　可老爷子却不解释，也不把这个话题往下接，而是突然说道：“明天我要出一趟远门，说不定什么时候才回来，这个家就暂时交给你了。”
　　筱棠瞪大眼，这算是神马状况？
　　老爷子却不管她的反应，只是径自道：“这是吴桐，我以前没给你介绍过，你叫他吴叔吧。”
　　“吴叔。”筱棠赶紧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她觉得这吴桐在老爷子面前像是仆人，可他却让她称他为“叔”。纪筱棠也不知道在这四不像的地方该做怎样的仪态才不失礼又不失身份，只能按照上辈子的礼仪站起身来唤他。
　　老爷子却似并不在意她怎么做，只是拍拍她的手让她重新坐了，“我在家的时候，这家里的大小事情也都是你吴叔在打理的，这回我出门，也不定什么时候回来。这些琐碎事情还是他打理，若有大事，你便决断吧。”他转了头，又吩咐吴桐，“我走后，还跟以前的规矩一样，小事你自己看着办。大的，以前你有什么需要来问我的，这回就问小姐去吧。她说的，就是我说的。”
　　“是，老爷。”

　　纪筱棠眨了眨眼，她本来还担心着露了陷被祭刀，可没料到竟峰回路转至此。
　　听老爷子的这意思，这回出去像是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而且还给了她权，让她在这里称王称霸。
　　虽然心里头兴奋，可纪筱棠还没得意忘形，还忍不住担着些心：这样的好事，会是白来的吗？

　　究竟是不是白来的，其实她不久之后就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