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男》竹西

21、7 打草惊蛇

　　次日一早，雷跟桑氏夫妇说了一声，便又上街去了。

　　桑怀远再次跟了出来。

　　雷冲他挥挥手，让他回家去。

　　桑怀远扭开头，假装没看到。

　　雷微微一笑，无奈地摇摇头，转身继续前行。

　　等他走出十来米，桑怀远又跟了上去。

　　于是，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来到乔氏钱庄的门前。

　　在钱庄门口，雷扭头看了桑怀远一眼，抬脚走进店去。

　　桑怀远假装是在无所事事地闲逛，寻机伸头瞅了一眼店内。只见少东家乔鲲神情不安地迎上来，把雷让进内室。柜台里的老掌柜还和昨天一样，一脸的愁苦。

　　桑怀远缩回头，无聊地打量着钱庄门前的石狮子。直到他把狮子头上的螺蛳髻数了五遍，才又听到店堂里传出动静。

　　“您放心，我们一定不会让您失望。”乔鲲一边说一边挑起门帘，把雷让出内室。

　　此时的他和刚进内室时几乎判若两人，显得神采飞扬。

　　雷倒是还和以往一样，唇边挂着温文的笑意。“我相信你们，”他说，“不过，还要麻烦少东家带我去看一看那宅子。”

　　“不麻烦不麻烦，”乔鲲笑道，“那房子离这里不远，就在我家后面。这样也好，方便照应。”
　　雷跟着乔鲲走出钱庄，桑怀远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就只见雷扭头看了自己一眼。

　　桑怀远立刻兴冲冲地跟了上去。

　　拐进小巷，雷忽然站住，冲他伸出手。

　　桑怀远笑嘻嘻地上前握住他的手。

　　雷的手冰凉冰凉的，桑怀远眨眨眼，使劲握了握，大概觉得这样就能把自己手上的温度传递一些给他。

　　起先，雷似乎很惊讶他会握住自己的手，眼神瞬间凝滞。然后，他温和地回握了桑怀远一下，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对乔鲲介绍道：“他就是桑怀远，我弟弟。”

　　一句很普通的话，桑怀远却感到一阵心潮澎湃，以至于一点儿都没注意到雷的不自在。

　　“哦？就是他吗？”乔鲲似乎知道桑怀远的名字，便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番，笑道：“很机灵的一个孩子。”

　　雷笑着点点头，用那只仍然带着桑怀远体温的手摸摸他的寿桃头，转身带头向前走去。

　　直到很多年以后桑怀远才发现，虽然雷也会伸手去摸孩子的头，但他其实一直都很排斥别人主动来碰触他。

　　不一会儿，他们便在一座空宅子的门前停了下来。

　　乔鲲掏出钥匙，一边开门一边感叹道：“这房子是东源饭庄的袁掌柜在六年前新盖的，唉，那时候谁也没想到世道会坏成这样。后来饭庄开不下去了，他只好把宅子抵给我们钱庄，自己带着一家老小回了乡下。”他又叹息一声，“希望乡下的日子能好过一点。”

　　桑怀远看看雷，又瞧瞧乔鲲，不知道他们这是在干什么，便稀里糊涂地跟在他们身后进了宅子。

　　这是一座不大的庭院，三房两厢的格局。在院子的东角有一处水井，西南角上搭着一个葡萄架。最让桑怀远感兴趣的，是葡萄架下那套用树桩雕刻而成的桌椅。

　　“怎么样？”雷问。

　　桑怀远抬头看看他，这才知道是在问自己，便疑惑地点点头，同时觉得他这问题问得有些奇怪。

　　“那就好。”雷又伸手去揉他的寿桃头。

　　桑怀远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避开他的手。

　　乔鲲把钥匙交给雷后便回了钱庄，雷带着桑怀远重新回到大街上。

　　桑怀远眨巴着一双大眼睛，问：“那是你的新家吗？”

　　雷点点头，笑道：“也是你家。”

　　桑怀远又眨了眨眼，一脸惊喜地问：“那以后你就住在我家了吗？”

　　“不欢迎吗？”雷笑道。

　　“当……当然欢迎！”桑怀远兴奋得有些结巴起来。可转眼间他又皱起眉头，后知后觉地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要搬到这里来？……你把这房子买下来了？那你哪来的钱？”

　　雷没有回答，只是笑着伸出手，又想去揉他的头发。

　　桑怀远不高兴地撅起嘴，偏偏头，躲开他的手。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他低声抱怨道。

　　之后，雷带着桑怀远先后去了家具店和瓷器店。选购了一些家居用品后，他让人把那些东西送去乔氏钱庄，并由钱庄代为付钱——这一切都看得桑怀远目瞪口呆。

　　然后，他们来到一家门面十分阔气的成衣铺。

　　在雷扔出一枚十两的银锭后，那些伙计们立刻改变了态度，围着桑怀远直叫“小少爷”。

　　桑怀远抿着嘴偷偷地笑，雷告诉过他，其实他身上只有这十两银子。

　　雷首先让桑怀远换了一套又厚又软的新棉袍，又替桑德斯夫妇各选了一身，然后打包了一双看上去很暖和很厚实的男式棉鞋，最后才拿起一套灰色粗布衣裳走进里间。

　　等他从里间出来，桑怀远发现，这身新衣裳和换下的旧衣裳在颜色和款式上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只在于这一身没有任何补丁而已。

　　和在其他店里不一样，这一次雷让店家把东西打了包，亲自提着离开了成衣铺。

　　两人走出去没多远，桑怀远就发现，他们让人给盯上了。

　　想到雷的身上其实已经没钱了，桑怀远多少有点心安。可看看他手里提着的大包裹，还有他们身上的新衣裳，桑怀远不禁十分后悔没有随身带着那把小刀。

　　而当他们走出一条街，桑怀远发现身后跟着的小鱼小虾渐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然是几个腰间别着短刀的魁梧汉子，他的额头不禁冒出冷汗。

　　“好、好象是善喜堂的人。”他颤声道。

　　雷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没关系，我们走我们的。”

　　等他们快到家时，雷忽然加快步伐，闪进一条小巷。在桑怀远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一把将他拉进一个小门。

　　雷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两人便静静贴着那扇木门，听着门外的动静。

　　不一会儿，只听门外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声，几个声音互问着：“人呢？人呢？”

　　其中一个人指着木门道：“不会是躲进这里面去了吗？”

　　桑怀远浑身一僵。雷按住他的肩，冲他镇定地点点头。桑怀远立刻也镇定了下来。

　　就只听另一个声音道：“怎么可能？！那可是老宅！除非他们不想要命了！”

　　第三声音笑道：“要不，黄毛，你进去瞅瞅？”

　　“去你娘的！你怎么不进去？”

　　三个人相互谩骂着，渐渐走远了。

　　桑怀远松了口气。他这才发现，原来雷是把他扯进了老宅的一个侧门。

　　侧门里，是一片荒烟蔓草的庭院，庭院中央还倒伏着几只破花盆和一个破鱼缸。

　　雷走到庭院对面的角门处，拉开门，冲桑怀远招招手。

　　桑怀远赶紧跑过去。

　　“我想，你应该不怕老宅吧。” 雷看着他笑道。

　　桑怀远摇摇头，冲他咧嘴一笑。

　　很多人都传说老宅里闹鬼，还有很多人赌咒发誓说曾亲眼看见过老宅里的灯光，听到过鬼嚎，还有女人和孩子的尖叫。但没有一个人知道，其实那些所谓的鬼哭和灯光全都是由桑怀远制造出来的。

　　一开始，他并不是有意制造这种假相的。他第一次装鬼吓人，只是出于一个意外。

　　那天晚上，有一些小流氓不相信他们家已经一贫如洗，便冲进他家硬逼着桑德斯夫妇交金交银。当时桑怀远正在老宅的破围墙那里玩耍，看到情形不对，便吓得翻过老宅的围墙躲了起来——那是他第一次跑进老宅。当他远远看到那些人把爷爷奶奶打得头破血流后，不禁放声大哭。而夜空中突然传来的凄厉哭声，也把那几个小流氓吓得够呛，他们只相互对看了一眼，便丢下桑德斯夫妇落荒而逃。

　　从那以后，只要有人前来闹事，桑怀远就躲到老宅去装鬼。为了加强这种效果，偶尔他还会拿着破灯笼去老宅里闲逛一圈。

　　想到这些，桑怀远不禁又是抿嘴一乐。

　　雷带着他在寂静无声的老宅里穿行，直走到那片坍塌的围墙下，才停下脚步。

　　他转身望着桑怀远，道：“有件事情要拜托你。”

　　“什么事？”

　　很少有人用这么郑重的口吻跟他说话，桑怀远不自觉地挺起胸膛，感觉自己在瞬间变成了大人。

　　“你还记得那座宅子在哪里吗？”雷问。

　　桑怀远点点头。

　　“这是钥匙，”雷把钥匙塞进他的手里，“回去后，你把钥匙交给你爷爷，告诉他，就说我说的，让你们什么东西都不要带，立刻离开这里。明白吗？”

　　桑怀远眨着一双大眼睛，疑惑的望着他。

　　“你呢？”他问。

　　“我……”雷微微眯了眯眼，“我还有事要处理，可能有一阵子不会回来。你要帮我好好照顾你爷爷奶奶，你能做到吗？”

　　桑怀远皱起眉，“你要走？”

　　雷垂眼看看他，缓缓一笑，道：“不，我暂时还不会走，只是有些事情要处理，可能不方便去看你们。”他抬起头，隔着坍塌的围墙看了一眼巷子对面的破屋，低头又道：“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认出你，但我不想让冒任何风险，你们必须搬家。跟你爷爷奶奶讲，不要对任何人说见过我……”

　　“你不会再回来了。”桑怀远噘着嘴打断他，眼圈微微泛红。“你们都这么说，其实你不会再回来了。”

　　他抬起头，一脸固执地盯着雷的脸。

　　“不，”雷挺直身体，也严肃地望着他。“我一定会回来的。我说到做到。”

　　桑怀远和他对视片刻，终于决定相信他。他艰难地点点头，垂着脑袋说：“那你早点回来，我……”他临时改口道：“我爷爷奶奶会担心的。”

　　雷默默看了他一会儿，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揉着他的寿桃头道：“如果有什么事情，就去乔氏钱庄找乔鲲。”

　　在雷的协助下，桑怀远翻过围墙，又接过雷递过来的包裹，可怜巴巴地抬头望着他。

　　雷冲他挥挥手，转身毅然离开。

　　桑怀远沿着围墙跑了几步，直到再也看不到雷的背影，这才让眼泪流了下来。

　　他抽噎着回到家，刚推开院门便愣住了。

　　只见院子当中站着一个陌生人，爷爷奶奶簇拥在他身边，三人正抱头痛哭。见他推门进来，奶奶含泪笑道：“傻孩子，快叫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