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五十二章 尸骨还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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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倓。倓者安也。
无射细细看了看坐在灯下微微皱着眉，仔细地缝补衣物的少年，觉得这名字倒也合他的性子，只是似乎听着有些耳熟。李是国姓，不过皇家这个年纪的少年，是断断不会在这种地方只身一人乱跑的吧？可这少年擦拭佩剑用了上好的丝绸，用完就随随便便地丢了，这实在不像普通人家的做法。
但……再想来，若是能独自出来闯荡的皇家子弟，会注意不到这样的细节么？
无射思来想去猜不透，也就没有继续琢磨。
一夜如此安然而过。
第二日，卢恒村长正和厨子魏松年烹煮一天的吃食。村中就剩下了十来个还有意识的僵尸人，各自去找东西果腹既危险又麻烦，所以每日都是大家集中在一起吃了饭，打发掉一天。真如村长所说，过得一日是一日。僵尸化的人没法吃正常人吃的熟食，只有生的血肉能安抚他们的饥饿。村中人担心真的去吃了血肉，终有一日要变成那些死物，因此怎么也不敢吃，大家只好吃些衰败的青菜和干硬的僵尸食腐动物的肉。这些食物带着腐臭，用来抑制血腥气，如何也不是人该吃的东西。小邪子是村中唯一的正常人，她爹爹每日冒险到李渡城的边缘，抓些兔子鸟雀，摘些野菜回来，小邪子吃的少，也安然度过了半年有余的时光。可是昨日起，小邪子的爹爹就一直没有回来，文露只能找出家中辛苦存下的肉干熬了粥给小邪子吃。可这肉干眼看也不够了。
无射和杨卓来到村长的屋子时，李倓抱着小邪子坐在破落歪斜的门槛上说故事，小邪子听地入迷，一边听一边问这问那，李倓也细心解释起来。两人说着说着常常就朝着奇怪的地方发展；文露和魏松年正在煮着大锅饭；村中人聚集在一起，围着一张短腿儿桌子坐着。杨卓走上前，也不避讳，直接在众人中间坐了。几个僵尸爷们不住打量他，他一边坏笑着，一边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皮囊。
“看你们早上吃的东西，来，我这玩意儿正好解了哥几个的念想！”说着一拔木塞，浓烈的酒香像倒出来的水，从皮囊口就那么勾人地飘了出来。
杨卓晃晃皮囊，几个男人眼都直了，这样看来，倒真是颇像那晚被无射惊动，霎时齐刷刷转眼盯着他们的僵尸。
“正宗的洛阳杜康酒！”
几个僵尸化的大老爷们见到了酒，激动地手都打颤。别说喝，他们多久没有闻到酒味儿啦！还是洛阳的杜康酒，就是寻常米酒都要馋死他们了。以前就算家里再穷，逢年过节总能沾上那么几滴。酒味的香啊，就像是一条长着毛尖儿的钩子，从鼻子钻进去，一下一下地钩拉着，真是从喉口到胃里都痒起来啦！
小小一皮囊酒，要是平时，大男人一口闷下只要一个弹指，这时却分了近十个人。他们推推让让，沾了酒味就推给旁人，直说“我喝了我喝了！真香啊！”
杨卓看着面上虽然含笑，眉头却蹙着。原本笑起来融着星光的眼睛深不见底。他道：“几位大哥，我也就这么一小袋，你们再要喝可就难了，快多喝点吧。”
虽然知道这个道理，几个男人还是不舍，最后那酒喝没喝完到底也不知道。
用过了早饭，无射和杨卓就打听了无常鬼的所在，朝那处去了。李倓坐在门槛上问：“你们要出去？”
杨卓道：“受托去杀一个僵尸，顺便调查一下城中状况。”
李倓抱着剑站起来，“我和你们一起去。”
杨卓眼睛一眯，道：“你来此地是为何事？”
李倓理了理袖口，将缠布拉地紧了点，曼声道：“天策将军，你管得太多了。”
杨卓也不惊奇，他走到哪儿都带着狼头生铁扳指，也不掩饰，知道的人自然很容易发现。他反唇相讥：“毛头孩子还说我管地太多？”
李倓撇了他一眼，不做声，转而对无射道：“我能给你指路，他枪术太低，护不住你。”
无射见李倓说地认真，不知觉想起了当年长安城外的小忆儿，不由心中一暖，道：“那可好，多谢你了。”
李倓点头。杨卓气结。
据慕容追风所说，无常鬼出没在城中西北的破庙里。无射一行人的落脚地却是东北角。这日的李渡城上空虽有厚云堆积，天光却尚算明亮，李倓走在前头，脚步几乎不带犹豫，也不知他在这儿研究了多久。
“奇怪，晚上来时明明见到很多游荡的僵尸，现在走了这么久，完全没有见到。”杨卓四下张望，被废弃的屋子里到处是碎瓷裂瓦，折断的门楣和倾倒的土墙四处支楞着。远远望去，在四方能见到曾经城墙上的哨塔，现在残破不堪，也不知当初李渡城的守军是不是已经变成了僵尸的一员。
“阴邪之物惧怕天光，白日就算能遇到，动作也很迟缓。若是晴天，几乎见不到一个。”李倓拾起地上的一本书籍，随手翻了翻，丢到一边，“可是要是遇上了，那就是不得了的对手。”
无射走在三人中间，路边的屋子总是一片狼藉，有一个木头小马被丢弃在一堆瓦砾中间。无射见到那木马上还带着鲜艳的彩绘，心中酸楚起来。
三人又行了几柱香的时间，来到一处高塔，可能是旧时的钟楼。忽然钟楼边传来细微的响动。
两个男人立刻护着无射后退一步，摆好了阵势打算迎战。
“……”那一下动静之后再没了声响。
无射低声道：“从那堆石头后面传来的。”七秀坊弟子从小修习琴艺，无射名号称琴剑无双，听音辨位不在话下，只是一瞬间的小小响动，却也让她找到了来源。
杨卓道：“小毛孩留在这儿，我去看看。”
李倓又无喜无怒地撇一眼，眼睛清清亮亮。拉着无射将剑横在胸前。
杨卓上前，走近几步，石头确实有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挪动身体。
莫不成是僵尸？
扬卓小心绕开石头，远远地张望。一人靠躺在石堆后，身前有一堆早就熄灭的篝火。他的衣物上染满紫色的污迹，还有暗红的血，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摊在地上。那手虽然染着各色污痕，却是实实在在，活人的血肉！
杨卓摇了摇他，喊了几声。那人才勉力睁开眼，看了杨卓许久，竟然道：“你……杨……卓……？”
此人名叫林雨，乃是天策府的暗探。他因军务误入此地，被叛军发现。
无射为他包扎了伤口，喂了一些药。林雨虽然伤重，可不危及性命，真是万幸。
“你说你和你父亲一起来这里？”
“我父亲……叫林河……你可能没听过……我们到此……打探有异动的藏龙寨……他们逃到……这里……我们追来……谁知道……”林雨吃了干粮，恢复了一些力气，他说起自己的经历，突然就紧紧抓住了胸口，“那些人，要抓我们……我父亲为了掩护我……被抓去了……然后……然后……被变成了僵尸……”
众人皆变了脸色。
李倓沉思着斟酌道：“抓人？”
无射道：“鲍大夫也曾经说，有村民被抓去……难道他们不是只想传播尸毒，而是做什么研究不成？”
杨卓拧紧眉，拍了拍林雨的肩道：“我能为你做什么？”
林雨睁大眼，静默半晌，慢慢道：“我在之前……围猎时……见到你去救要被熊伤到的兄弟……或许我可以信你……我现在没法……请你帮我……把我父亲的尸骨……带回来……你知道的……”
天策将士十有八九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唯独有一个愿望，就是未死的兄弟能带回自己的尸骨，葬在北邙山天策府的小凌烟阁内，英灵常伴天策。此后，为兄弟带回尸骨就成了天策府所有将士不成文的规矩。杨卓自然知道这点。他抿唇，低声道：“我知道。”
这一日，杨卓三人去往李渡城深处，带回了一颗头颅和一个瓷坛。林河的尸体已经染满尸毒，断断是带不回去了，只能一把火烧了，带回骨灰。而头颅却是慕容追风所托无常鬼的头颅。李渡城中，已经没有活人了，遍地都是僵尸，果真是死城。
林雨见到父亲的骨灰，泪湿满襟，紧紧抱在怀中不放。
夜晚，杨卓坐在屋外，铅云厚重，密不透光。听到背后脚步声，杨卓道：“你记得鲍大夫说的他那个弟兄吗？”
无射缓步到他身边，依着他坐下，道：“你说变了僵尸还护送他们出城的那个人？”
杨卓点头，“鲍大夫没有说他最后怎么了，可是我今天知道了。”
“……”无射回想今日见到的林河，因为尚且带着天策府的腰牌而还能认出。他与其他僵尸聚在那高塔里，正在生吞一匹死狼的血肉，哪儿也看不到天策将士的傲然正气。没有人，应该在死后变成这样的怪物，受这样的侮辱。
“鲍大夫他们，一定亲手杀了他。为了他不变做只为血肉而活的行尸走肉，他们一定亲手杀了他。就像我杀了林河。”
无射紧紧握着他的手，轻轻道：“明日，我们就回天策。”
杨卓没有应声。
阴冷的长风掠过这片荒凉冷寂的土地，发出呜咽一般的空洞声响，食腐的乌鸦一叠声地拖长了嗓子鸣叫。
无射听到杨卓道：“若是我变作了僵尸，你要如何？”
无射微微笑起来，“放心，你一定不会变成僵尸的。所以……你也不要让我变作僵尸。”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第五十二章 尸骨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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