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微言》同年

13、五射(三）

　　仕远拖着疲惫的身子，手中握着箭，箭终于射到了靶子上，没有飞到一半就坠落下去，可是离开靶心还有段距离，由于手上的痛楚使得他每次射箭时身子有些微微发颤，可是一想到要竭力维护李公子的美好形象，心中燃起的一种意念支撑着，口中不停默念着，绝对不可以输掉，想到连风强劲的实力来，心中七上八下。不觉月亮已经悄悄地爬上了树梢，想到昨日没有见到莲女，不免有些担心，匆匆回了号房，连肩上的弓都没来得及卸下就跑出去了。

　　“你怎么来这么晚？我为什么要受那份苦，你却逍遥快活。”

　　“对不起。”

　　“你就只会说对不起吗？说对不起的人只是想要推卸责任。”

　　仕远沉默了，仕远心中的莲女不由有些难受。或许，比起李公子来自己的那些苦算什么。一个富贵公子却要承受如此的辛劳，每日穿着粗布衣在艳阳下采莲，饥肠辘辘却每夜还要赶夜路，还要帮她完成国子监的学业。当初的约定明明是扮演好对方的角色，对方已经扮演好莲女的角色，替她照顾病榻上的父亲，又帮着姐姐弄莲子。一切都那么妥帖。可是自己却连李公子都无法扮演好，甚至还让李公子蒙羞，被人唤作李仕近，这对于她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他垂下了双眼，心也沉了下去。

　　“快把蜡烛点上。”莲女的声音忽然变得缓和了。“我让你带的丹青你带来了吗？”

　　仕远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丹青。莲女的脸上忽然露出了明媚的光芒，脸上由于连日来的辛劳造成的灰暗的脸色一瞬间褪去了。仕远心中的莲女似乎有一种亦梦亦幻的感觉，仿佛魂游太虚，一切回到了原点。

　　监生的长袍拂过洁白的画卷，烛火在脸上跃动，脸庞又多了一道温柔的目光，那种目光更有一种悲悯，他开始在画卷上挥洒自如，笔墨丹青一笔笔的开始流淌，就像那流淌着的玄武湖荡漾着灼热光芒的碧波，每一笔都蕴含着他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心中那幅一直想画的画终于可以在此刻脱胎换骨，破茧成蝶。监生神采飞扬，手中紧握着的狼毫笔的笔锋上痴缠着黛青色、墨绿色、柳叶青，此刻，跃然纸上的颜色和水一起渐渐汇成一幅灵动的画卷来。

　　看着快燃尽的白炷，采莲女悄悄地又燃了一支。山涧的晚风徐徐吹来，采莲女用袖子挡住那顿生摇曳的烛光。监生却旁若无物，紧紧抿着那微微上翘的嘴角，他垂着一双眼，静默的神情，时光早就凝固了。此刻，只听到“沙——沙——沙”的狼毫笔拂过宣纸发出的声音。

　　虫鸣声渐弱。良久，监生吐了一口气，搁下手中的笔，脸上露出了明媚的笑容，“终于完成了。”

　　采莲女看着画不由呆住了，画中的采莲女形态神情各异，嘴角却挂着朴实的微笑。被风吹起的反转摇曳的荷叶，近处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蜻蜓，透明的羽翼，画的如此精细，不用远看，甚至近看都仿佛是活着的静静立着的蜻蜓，远处误入藕花深处，正欲惊飞的一滩鸥鹭。动静结合的画卷中的一切都仿佛有了魂儿，带着莲花的清香，和着采莲女的婉转的歌声正流动地徜徉在面前。

　　“公子的画实在太美好了。”

　　“可是，没人知道背后的辛酸，每一个莲子都饱含了多少莲女的心事。可是，她们却还是那样永远满足快乐，她们没有被艰辛的生活磨灭心中的快乐，从不怨天尤人。她们虽然不通四书五经，不懂诗词歌赋，可是她们却可以唱出最质朴的采莲曲，感受到生命中最简单最平凡的快乐。那是喧嚣的人们无法听懂的最真诚的乐章，也是无法闻到的真正莲花的清香。真正的莲香是从心深处吹来的。”

　　监生正想合上画卷，却看见采莲女右手被勾弦割破的伤痕，他抓过采莲女的手来，看着采莲女弱小的身躯上背着一张弓，那张弓仿佛要压弯她那本就瘦小的肩膀。“你的手怎么这样了，是因为射箭吧。射箭一定要戒浮躁，你如果越想射中就越射不中，你越怕输就越容易输。只有抛开一切，什么都不怕，心中清明，才能命中。”

　　采莲女低下头来，抚摸着双手，心里有些难受，“这些痛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我总是让公子蒙羞。”

　　“所以你更要加把劲，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也要为我更加精于学业。我们早就被因果绑在一起，所以现在做什么事情，都是为了另外一个我。这种感情就像是手足，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是这世间的另外一个我，我们被因果绑在一起，我未完的路由你来走。对了，你有什么未走完的路我也可以为你而走？”

　　“我……。”

　　采莲女忽然垂下了肩膀，她摇了摇头，静静看着他的侧脸，她挂着明媚的笑，眼下的那颗红痣却像一朵绽开的红莲。

　　“这些经义你学的怎么样了？”监生翻开书来，抬起头来看着她，她身上有一股微微的清香，他想起彝伦堂前那片槐树林，悠悠闭上眼，轻轻靠近她，不由得他的影子盖住了她。

　　“我还是不行。对不起。”采莲女支支吾吾地道。

　　看着烛火下满脸羞涩的垂着一双眼的采莲女，监生一步一步靠近，他身上悠悠吐出的男子气息声离她越来越近，一丝丝拂过她的脸，她却定在那里，有些失神的慌乱的盯着那双迷蒙的眼。他的眼有种摄人的力量，她定定的看着他，宁愿泥足深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