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微言》同年

14、五射(四）

　　忽然，他停了下来。把被风吹乱的落在她额前的一丝秀发温柔的拢到了她耳朵后，他附在她她的耳边轻轻耳语道：“再说对不起，我可就扒光你的衣服了？”

　　他转过脸，高高扬起脸来，嘴角挂着得意的坏笑。

　　采莲女羞红了脸，捂着自己的衣领道：“我……再不会说那种话了。”

　　“还有好些我还未通。”采莲女慌乱的翻开书册，心头小鹿乱撞。她只是低着头，不停的翻着书。

　　监生从他手中夺过书来，他认真的翻阅着，他道：“《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四书你必须全通，《易》、《诗》、《书》、《春秋》、《礼记》五经中只要选一经作为你专门肄习的对象——本经，所以你只要通晓其中的本经就可以了。《书》纪帝王遗范以道事，《礼》纪文物体制以道行，《诗》纪兴衰诵叹以道志，《易》纪阴阳变化以道阴阳，《春秋》纪行事褒贬以道名分。那些都于你而言太难了，唯有《诗经》可做你的本经，分风、雅、颂三大部分，《诗经》可以和乐而唱的歌词，里面有很多女子口吻写的诗歌，就像采莲曲，这个对你会容易一些。可是这么短的时间内你也无法通，我只能挑些要义来讲。”

　　采莲女点点头，两人靠在墙角边，他执笔，她执书。微弱的烛火下墙上倒影着的两个影子越来越近。采莲女慌乱地翻开《诗经》，指着其中的一篇满脸疑惑的看着监生。

　　监生笑道：“这种柳下惠的诗歌有什么好？世界上真有这么忠贞的人吗？只怕是没有选择所以才矢志不渝。”

　　“世上总有痴情不忘糟糠之人。”

　　监生有些犹疑的看着她，他的声音忽然变柔和了。那种柔和的声音在夜色中非常有磁性，不低沉，不高亢，却是恰如其分。多一寸则锐，少一分则钝。月光清莹，他轻轻地吟道，她微微地看着，不决有些痴了，有些羞涩的垂下眼睛。

　　监生解释着这首诗：“走出了东城门外，美丽的姑娘多如云彩。虽然佳丽众多，但没有我中意的人。白色的衣裳，淡绿色的佩巾，那才能赢得我的心。信步走出城门外，到处是穿白衣的姑娘，熙熙攘攘如白色盛开的茅花。虽然个个貌美如花，但没有我中意的人。白色的衣服，红红的佩巾，才能与我共欢愉。虽为俗子置身于红尘中，佳丽如过江之鲫，却不为所动。心中只记挂着缟衣的女子。”监生说完，看着天上的那弯玄月，月光洒在他饱满的额头，他静默了良久。

　　“这位公子真的是专情之人。”采莲女心中却想着这样的男子对一个女子坚如磐石，她不由得有些激动，眼眶有些微微泛红，只求天上的月亮可以让她停留在这一刻。

　　监生的眼中有股莫名的神伤，云烟往事笼上了心头。“多情总比无情恼。”他翻着手中的书，那哗哗作响的书页被清冷的风卷起，好似波涛的呜咽声，他冷淡的回：“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监生手中的书册已经翻到了底，从身上滑落下去，他伸手去捡，看见她微微发红的双眼，不免有些不忍，转而淡淡的回道：“花易谢,雾易失,梦易逝,云易散。物尤如此,情何以堪流水纵把相思寄,芬芳过后总是空，且惜眼前金缕。”

　　采莲女看着那个倒映在墙上的长长的影子，不免有些分神。监生忽然转过脸道：“还有哪些未通？”

　　“策问对于我实在太难了。”采莲女回道。

　　“时务策对于足不出户的女子是有些难度，对于国家的时事提出最有效的策略来，这需要非常清晰敏锐的头脑，也需要卓越的远见力和洞察力，不需要华丽的辞藻，而要一针见血、行之有效的策略。世上没有绝对的策略，只有更好的策略，所以策永远都没有最终的答案。只有不停的策，国家落后的制度才可以不断地完善。除了多去藏书阁，读书人更要知天下事，不能做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蠢笨的书奴，亲民、爱民、富民、安民、恤民，民为邦本，民富则亲，民贫则离，民之贫富，国家休戚系焉。”

　　“八股文由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组成，这种死板的东西根本就荒唐的很，只允许用古人的话，却不允许自己的看法，连字数都有规定。难道这是律法吗？不读也罢。”

　　“这么说不用通了。”

　　“我只是说我不喜欢，谁允许你不读了？八股文的格式就像酒瓶，如果想做好八股文，那就只需要装入甘醇的美酒。这也不算太难。除了要通晓经义，还要通六艺和律法。刘向的《说苑》、《御制大诰》这些你也要通读一遍。”

　　采莲女看着眼前那个执着书的温润如玉的监生，心中吹来了一股暖风，那让她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内心包围着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明媚春日。如果时光永远停留下这一刻那该有多好。采莲女的心中不停地祈求着，此刻的情景就像是在梦中，监生说的心中的莲香就是指现在此刻的心吗？月光洒在监生和采莲女额角和眼睑上，是那样温柔而不夹杂着一丝人间的气息。

　　仕远从梦中惊醒过来，直教此刻在矩字六号房中的他有些分不清刚才究竟是梦还是现实，看着窗外的东方露出了鱼肚白。他取了弓和箭悄悄地提着鞋子溜了出去。

　　射圃上空无一人，只有槐树上的蝉鸣声，心中的莲香充满了整个弱小的灵魂，是太怕输吗？他想起在世界上的另外一个他，被因果绑在一起的手足，忽然心中涌现出莲香，他的心中不再害怕。凝视着对面的箭靶，带上扳指，用力拉满弓，一霎那间忘却了所有，手上的伤痛感也消失了。仿佛连自己也不存在，和那离弦的箭一起飞了出去，如此义无反顾，不计结果。“咚。”箭牢牢地钉在箭靶上，那正是心所停留的地方，终于命中靶心了。

　　那种快乐是没齿难忘的，就像在端午节喝得酒一样，飘飘欲仙的感觉让他的眼角快要湿润了。所有在国子监承受的痛苦都是值得的。在晨曦中传来离弦的风声，直到早课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