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微言》同年

15、五射(五）

　　三日的约定很快就到了，仕远忽然变得信心满满的样子，这几天，他一直睡在在矩字六号房。连风除了回来睡觉外很少会出现在斋房内。这天一大早，连风已经穿好戒装，一脸冷漠的靠在门前。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射圃，射圃旁有一群正在练习的监生。看见他们两个走来，都卸下了手中的弓，不一会儿射圃上围满了监生。

　　仕远拉开弓来，想起那个约定来，早就忘了手指尖的疼痛感，嗖的一声，箭射中了靶心。他压抑住内心的喜悦。

　　连风卸下手中的弓，带上扳指，左手拇指勾弦，食指和中指压住拇指，勾弦被拉的紧紧地，只听到那紧绷的弦发出生涩的声音。 “咚”的一声，风中离弦的弦声合着一声响亮的声音，连风的箭不仅正中靶心，而且射穿了靶子，露出了箭头。仕远看着埋在靶子中的那截箭杆，箭羽还在风中不停的颤动，他分不清究竟是箭还是靶子在微微发颤。可是，他的心却颤抖的厉害。

　　仕远眯起一只眼来，集中不宁的心神，悠悠地放出心中的一股气。那更多的是来自连风的那股魄力所带来的无法言说的恐惧，仕远瞄准了好久，那扳指反而把拇指搁的有些生疼，勾着弦的食指只觉的弦已经切入了肌肤，那股微微的疼痛反而激起了心中那个沉睡的灵魂，终于到了释放的时候，仕远射出了第二箭。与第一支箭紧紧相拥在靶心，仕远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惊喜的神情，他不敢松懈半分，因为这张战争还刚刚开始。

　　仕远瞥了一眼身旁的连风，连风的脸上还是那样冷淡。连风看着一脸错愕的仕远，从箭囊里又取出一只箭，他拉开弓，瞄准的时间却是那样短，快到让仕远看不清，他凝视着前方，只在一霎那，那拉满的弓弦被释放了。他射箭的时候从来都没有犹疑的时刻，这也或许是他的箭可以如此之快的原因。

　　连风的箭没有射中他面前的靶子，而是朝着仕远的靶子飞去，箭头正中仕远的箭，那蓄势而发的力道竟然连着仕远的箭一起穿透了靶子，连风的箭杆埋在仕远的靶子中，仕远的那支箭却硬生生的被从靶子中击落下来，掉到了靶子的另一头。

　　“你真让我失望。”连风忽然轻蔑地看了仕远一眼。他冷冷的注视着目标，眯起一只眼来。连风的箭弓忽然静止了，风拂过他的衣袖，可是，连微弱的呼吸引起的身体的浮动也静止了。

　　仕远拉满弓，这是这场战争的最后一站，他不想输，他紧紧地拉着弓，左手感到拉满的弦所带给弓的强硬的压力，手心被这力道弄的有些发麻，他死命的顶住弓。右手的弦已经切入手指关节处的肌肤，弦上聚起一滴血，他眯起一只眼，冷静的凝视着前方的靶子，一瞬间，仕远屏住了呼吸，那箭终于带着心中的灵魂所希冀的力量飞了出去。那箭飞的如此之快，仕远的脸上被飞出的箭羽和弓弦微微磨出一道血痕，那一丝细细的殷红把此刻的仕远的脸映照的有些惨淡。仕远顾不得抹去那脸上的淡淡的血痕，他的喉咙发出一声古怪的声音。

　　因为，当仕远射出第三箭时，连风那瞄着的箭心忽然对准仕远的那支箭，只听“嗖”的一声，那支离弦的剑带着千钧之力竟然追上了仕远的那支箭，仕远的那支箭仿佛殒命的鸟儿兀自掉落到地上，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落了个一分为二的下场。

　　仕远垂下了肩膀，围观的监生都倒抽了一口冷气，接着是人群中传来雷鸣般的喝彩欢呼声。
　　“小子，还藏着这一手。不过，有什么大惊小怪，不过尔尔。”一声震天吼，仕远不用回头都知道那个人是谁，庭昭粗鲁的推开身边的监生，监生们马上反应过来，四散逃开，深怕被他抓到。后面的皓仁悠哉地扇着手中的扇子，不知什么时候，皓仁换了一把扇子，扇骨的大边上镂雕细刻着如意头，扇面却还是和他的人一样素雅，新画的扇面上一叶兰花，一弯玄月。

　　“此言差矣，这白矢需要的是十足的臂力，才可以射穿靶子。可这参连，矢矢相连，如连珠相衔，这既要臂力也需要非常高的精准度，可他不仅射中了靶子上的箭，而且还击落了先前的箭，这穿了靶子露出了箭镞，这样的射艺可就不是一般人所能及的。当然，你或许会觉的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只是书生必习的五射而已。可这五射中的任何一射，即便是白矢、参连究竟只是静止的目标，你没看到他最后一箭吗？连如此细小快速浮动的标的物都可以命中，而且可是射穿，这就不光是惊人的勇力了，这需要的是极高的心性了，他的射艺不在这五射之内，他或许是那种任何浮动的靶子也会中的人。”

　　“我可不敢苟同你的后半句，这国子监的神射手可以冠甲的也只有他了。不过，他还真的藏了这一手。或许，他藏的还不止这些。”皓仁挥着手中的折扇，看着晨光中的朵朵浮云，这天上还挂着一弯淡淡的月牙，他不由的笑了，明媚的笑容挂在他苍白的脸颊上，只有在阳光乍现的时候那弯隐月才会消亡，但是，夜色降临之际，天上却只有一弯清冷的月亮，却哪见那光明如昼的太阳。或许，有些光芒总是无法掩盖的，只有在夜色中才越发灿烂。

　　庭昭的头发散乱的披在肩上，他穿着监生襕衫，嘴里还咬着发带。他的脸上本就有些讶异，可经过皓仁这么一说反而变得平静了些，看着众人拥着连风，不知为什么心中莫名的有些不快，他抓了抓头发，样子看上去有些暴躁。

　　“一山不能容二虎。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皓仁自言自语着，手中的扇子早停了下来，他看着怔怔发呆的仕远，不免摇了摇头。

　　庭昭看了看身旁的皓仁，讪讪笑道：“兰公子，看来你要孤单了。”他刚想伸出结实的手来拍皓仁的肩膀，却被皓仁的扇子挡住了。皓仁的脸色正如他干净整洁的玉色襕衫一样波澜不惊，看不出有任何怒意，他一脸平静地说：“九命猫公子，射者，仁之道也。射求正诸己，己正而后发，发而不中则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起争也君。胜不骄败不馁。射之道，不是教民以战，而是教民以揖让之道，这也是君子为射、为人之德。”

　　“老是说这些等于没有说的废话。真不明白你说话为什么总爱绕着大圈子。”庭昭抓起散乱的头发胡乱在头顶打了个发髻，伸长孔武有力的手臂，打了个哈欠，走向对面的连风。连风从靶子上拔下箭来，装入箭囊。

　　“我要和你比一场。”他伸出手来指着连风的鼻子说道。连风没有停下手中的箭，他用力把那穿透的箭从靶子上拔了下来。

　　“不用比，我输给你。”连风的目光中除了不屑一顾以外，什么也没有，他把手中的弓和箭囊扔给了对面的庭昭。

　　“你这是藐视我吗？以大丈夫的名义，让我们重新为神射三少正名。虽说我们三个在国子监□□艺闻名遐迩，可是，从未分过高低。看看谁才是国子监真正可以冠甲的神射手。”这对于庭昭来说，对手完全无视他，根本是不把他放在眼里，这种感觉比在比试中输掉还要让他蒙羞。

　　连风一个人自顾自的往前走，把庭昭甩在身后。庭昭看着远去的连风的背影，他的脸上青筋直暴，看上去很生气，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小子，你会为今天的话后悔的，我要把你从神射三少除名。”那个雷霆般的声音飘满了国子监的七堂和各个号房。连风停了下来，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那种笑绝对不是冷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他笑得那样好看，好看到足以颠倒众生。只是他没有回头，所以从没有人看过他的笑。他只是往前走，不停地往前走，不能停留片刻，因为那是他的心所希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