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微言》同年

12、五射(三）

　　幽暗的火光被从残破的窗吹入的风吹的摇曳不定，空荡荡的家中，莲女和姐姐正在幽暗的火光下弄着莲子，背后是一个堆满莲蓬的竹娄。必须在今晚之前把所有的莲子弄好，否则莲子容易老掉，影响到口味，即便手已经钻心的痛，眼皮已经极度困倦，可是只要心脏还在跳动，手就永远不能停下。

　　被禁锢在莲女身子中的灵魂——仕远在这个错乱的身体里，体验了全所未有的辛苦，他不由得重新看待自己心中的理想了。他开始审视以前的自己，不免觉得以前的自己竟然是那么可笑和荒唐。总是那么的不屑那些官宦的贵族子弟，总觉得自己和他们不同，可是现在想来却又有什么区别。起初看到满池的荷花和荷叶被风拂起的时候，他兴奋不已，采莲女嘴角的笑容，立在荷花花骨朵上自由的蜻蜓，太阳下采莲女子古铜色的脚踝，采莲女们曼妙的歌喉，当小船误入藕花深处，惊起的高飞的一滩鸥鹭。这将是呈现在画卷上最美丽的画卷，他的脑海中不停地勾勒出那些极致典雅的线条，黛青色，绛红色，墨绿色……那些华美的颜色在脑海中不停的跃动着。紧接着的生活让他越陷越深，那是他这种从小锦衣玉食，衣食无忧的贵公子所从未经历的艰辛世界。每天吃力的在塘泥里来回的走，莲花梗上的刺把腿弄的到处都是血痕，太阳一晒，皮肤却被晒掉了一层皮，痛的无法忍受，可是伤口还没愈合，就要下水，腐烂的伤口，触目惊心的双腿和双手。吸血的蚂蝗还时不时的缠上腿来。用力的拔，却只会往里钻。

　　莲藕深处，就必须划着小船将几十里的萧瑟水路留在身后，手中不停地摘下莲蓬。那些玄武湖湖心深处密密麻麻挺立着的荷梗，就像一座座连绵的高山一样阻碍着小船的前行，唯有一刻不停地一蒿蒿地划动小船，才可以穿梭其间。

　　在太阳下山前必须及时的采摘那些莲子已变成黑色的老莲蓬，否则莲蓬中的莲子会自然沉入湖底，那样要等到明年莲子才能开花结果，采莲人哪经得住这一年的等待。这一年的收成却平白无故的减少了。可是，莲子成熟是自然规律，人如何才斗得过天。唯有一刻不停劳作，眼睛是那么酸，手脚是那么痛，全身都散了架，可是却要把痛苦咽下去，活生生的不留一点的咽下去，连埋怨的时间都是一种罪过，一天下来，必须装满一船，可是时间对莲女来说总是那么少。

　　仅仅剥了一天，那些坚硬的莲子把手指弄破了，可是却必须日复一日的忍受着钻心的痛，十指连心，每一个手指都带着血水，把一个个的莲子从莲蓬里剥落下来。

　　每次去莲子壳的时候，莲女甚至一度怀疑自己的指甲盖是不是松动的快要掉了，全因连着一点皮才没有掉下来。去掉壳的莲子外面有一层白色的薄薄的莲子皮，去皮也是一场异常精细的活儿，莲女心中的灵魂第一次剥除莲子皮时，用力过猛，把皮带莲子肉一同去掉了，姐姐为此还大声埋怨他。通完心的莲子才不会苦，竹签一次次的通过莲子，把莲心去掉，常常用力过猛，看着手中的莲心变成了两半，姐姐却怜惜的握着那一分为二的莲心大为痛惜。

　　洗了一大篓的莲子，双手浸在清凉的井水中，心好不容易静了下来，可是被水浸的发白的手指却隐隐作痛。手臂上结的痂也脱落了，露出里面血红的骨肉来。看着窗外晒在竹帘子上的莲子，那个心中的灵魂有些惆怅，月光洒在一颗颗饱满的莲子上，水汪汪的莲子披上一层朦胧的纱，只是那层夏夜中的清辉有些冷，顺着莲子流淌下的那本是泪吧！

　　莲女心中的灵魂从来没有想过以前吃的红枣银耳莲子汤中到底饱含了多少人的血泪，在这之前不会想，可是，现在却明白每一粒都是采莲女们用心血灌溉熬制成的。
　　只是，日复一日繁琐的劳作何时才是尽头，莲女心中的灵魂有些不知所措了。该如后才能回到原点呢？他叹了口气：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西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你怎么又念诗了，以前不说话，现在一下子说这么多话。”姐姐抬起头来，微弱的烛火下姐姐有些面无血色。
　　“你不觉得这首诗很委婉吗？里面有一个女子对男子的情思，如此情深的女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我到更好奇那个女子喜欢的郎君是怎么样一个人？”姐姐手中的剥莲子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目光中无限温柔。姐姐痴痴地看着跃动的烛火，有个人影笼上了心头。

　　“念诗能吃饱饭吗？不是当初不让你习字的吗？你才学了多少字？女子就该找个好归宿。”姐姐看着眼前双眼通红，双手满是血痕的莲女，明明想要说些怜爱的话，可是被满满一箩筐的莲子彻底销毁了心中最后一丝温情，姐姐的语气非常强硬，毫无回旋的余地。

　　“我不要。”莲女心中灵魂可能接受这种事，那等于说，这一辈子都要以如此错乱的女子的姿态存在，那还不如让她去死。莲女激烈的说话语调差点惊动了老父。为了掩饰自己夸张的神情，她只好顺势一把抱住姐姐，可是不知为什么有些酥麻的感觉，胸口的热血有些沸腾，自己现在错乱的姿态让她快要疯掉了。

　　“我要陪着好姐姐过一辈子。”
　　姐姐搂住莲女，温柔的抚摸着莲女的脸颊：“傻妹妹，姐姐早晚要嫁人的。”住在莲女心中的灵魂此刻有些心猿意马，她一把用力推开姐姐，姐姐差点被她推到地上。
　　“你不要生气了，姐姐出嫁了还是回来看你的，姐姐嫁人了，你就可以出阁了。”
　　好在姐姐没有看出她反常的反应，莲女有些为难的道：“我以前为什么不说话呢？”

　　“你还问我？应该是我问你，你小时候是会说话的，有一天生病了再也不会说话了，然后就像今天一样，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
　　“快点，现在老是想偷懒，老跑出去贪玩。一点都不像我以前那个不说话的妹妹。完全是两个人嘛！”姐姐没好气的说道。

　　“好姐姐，你这么凶，哪个男人要你。”莲女笑着道。

　　“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巴。”姐姐扑向莲女，莲女只好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