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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甚么摸一摸的,莫不是个断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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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年糕是何许人也?凌河镇驻镇从三品清正监察史莫逾行----
家养的玉面狸是也。只见他玳瑁琥珀般的黑与黄色斑块散落在一身雪白的袄底上,嚯,原是只憨实的三花猫!
这莫家原本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人家,草木荣华,好不气派!可高处不胜寒,莫家也不知是怎的惹了上头的那位厌弃,举家下放到这凌河镇来,莫家老爷子,年轻时也是个严明公正,不苟言笑的人,即使是被下放,也是忠于职守,兢兢业业,莫家这股子正气一脉相传,到了当任的莫逾行这一代,更是有过之无不及。
监察史大人平素里庄严肃穆,却是个铁面无私的俏郎君,平素里亲近的,或许只有这一只从小伴他长大的小猫了,也不知怎的,这猫倒也格外长寿,一直到莫逾行不惑之年遭人暗算,在一次公差中丢了性命,这老猫也就此跑丢不见。
仍记得那是个月黑风高夜,监察使大人躺在一片血泊里,身上好几处致命的剑伤,年糕焦急地瞪圆了一双猫眼,试图用爪子将他扒拉起来,却被人提起一剑砍去,他一个急转避开,望向那刺客,看到他眼底一片的冷漠残忍。
而不似现在,徒然是凄凉的恐惧绝望。一个面容秀丽,看来十七八岁的少年站在那已然冷透的人脚边,看来颇为满意地一甩袖子,转身离去。可怜那刺客到死也没想到,到底是哪里惹到这号人物。
他是想不通的,因为那少年不是旁人,是只猫妖!恰是那日的玉面狸修成的人形。
凡妖者,皆心思单纯,却至情至性,因此十分难得,或许是自幼陪伴的深情致使那人的死去太过痛切,这只小小的猫儿不肯放手而捉住了这红尘凡间,成了一个最为特殊的存在。也或许是对这世间的痴缠留恋,致使那点怨恨成了将他锁在这人间的缘线。
如今修行已成,大仇已报,小猫年糕甚为欣慰,觉得有一日到黄泉底下见到了监察使大人,也不负他这三十年来的照看。他在莫家的日子实在过得很好,每日除了躺在红木书案上晒太阳打盹,陪着监察使大人办些公差,便是撒娇玩乐,得尽了欢喜宠爱。
可惜自他遭逢那一桩刺杀,开始颠沛人间,也开始尝到了一点孤冷的凡间滋味。可他心性简单,每天玩耍游乐,也算乐得自在。
他作为猫时性子娇憨,十分粘人,又喜食甜物,故而取名为年糕,如今成了人形,他想着自己也该有个响亮些的名号,凭着茶楼听曲看戏文的功夫,给自己起了个大名,唤作莫期年。
莫是承旧姓,期年是话本里偷来,“岂无寿念,逾岁期年。”
那是个有些悲伤的俗套故事,如花美眷的姑娘握住了病中郎君的手,年糕那时看台下泪湿罗衫一片,虽然懵懂,却记下了这句唱词。
于是乎,年糕开始四处游历,路见不平,偶尔仗义出手,这么来到了他满一百二十岁的一年。妖类心性幼稚,这样一个年龄,心智只抵得上人类二十来岁,这一年,猫大侠遇上了生平未遇的劲敌,缠斗之下所受重伤,被打回原形,逃命时失去神智倒在路边。
这是年糕妖生以来的重大失手,算来距今已过了七年有余。
他探了探怀中人的气息,似乎只是一时虚弱晕了过去,于是放下心来,抬脚踢向了四面包围的树不像树,人不像人的鬼怪。这些柏树精好像是陈年弃置的木偶一般,虽然一股怪力,但动作十分僵硬,年糕摆脱他们后从柏林西边冲了出去。
任尔好像做了一个梦,梦中依稀是十五岁那年在路边捡到的花猫回来了,气呼呼地坐在他胸口上朝他吹胡子瞪眼睛,任尔伸手去推,那猫却忽然变成个画了花脸浓妆艳抹的女子,涕泪齐下地搂住他脖子向他身上蹭鼻涕,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知恩图报以身相许,任尔大惊失色地想将这人推开,却手脚发软使不出力气,却看到那人的脸越贴越近…
千钧一发之际,任尔倏得惊醒,睁眼看到一片空明山色,一个身着白衫的少年背对着他蹲在远处的河边,一头长发束得极为散乱,还有一绺乌发垂在后面,贴着那一段露出的白皙的脖颈。
任尔想起了昨夜的情形,依稀记得自己从树上摔下去时,好像是被人接住了。
难不成便是眼前这人吗?任尔靠着树想要站起,河边那人却听到动静回过头来,惊喜地道:“你醒啦?快瞧我捞上来的鱼!”
任尔缓缓站起,看那人兴高采烈地捧着一尾还在蹦跶的活鱼从河边走上前来。任尔细细看去,这人虽顶着一头散乱乌发,却是皮肤白皙,剑眉星目,瘦削的尖脸,五官颇为英气;本就高挑的个子被一身白衣更衬得几分飘逸出尘,像是哪家跑出来体验人间疾苦的少爷,此刻却表现得与他颇为熟稔的样子。
任尔看他有几分面善,却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号人物,也不知为何他会突然出现在禁林里救了自己性命,正冥思苦想之际,却看到那人也是在瞧着自己发呆。
难不成是救下之后发现自己认错了人?任尔正往古怪的方向猜去,可莫期年却是看着眼前人熟悉的面孔百感交集。一别四年,这人还是当初清秀文弱的书生样,一双仿佛纯然无害的桃花眼,一脸无辜的君子相,背地里却是个极爱捉弄人…捉弄妖的,他仍然记得他拿自己试新菜,必然是先盖上一层新鲜鱼干,再将任式独创的黑暗料理藏在下面,要自己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魂归西去。
见他半天不说话只是呆呆瞧着自己,莫期年收敛了神色咳嗽几声:“怎么不说话,难道是一别几年太想念我了吗?”
任尔却更加一头雾水。
“这位兄台…虽然是很感谢你救我一命,但是,我们,见过吗?”任尔小心翼翼地抬眼瞧着他,看上去十分可怜巴巴,虽然是他故意做出来的样子。
莫期年闻声愠怒:“你个没心肝的,好歹我们同住三年,虽然我当年是不辞而别,那也是有我的苦衷,你倒好,翻脸便不认人?”
任尔看着他嗔怒瞪起的圆眼,突然想起了此人为何面善。
这人生得竟有九分像他梦里的那个缠夹不清的女子!
任尔汗毛都竖起来了,却实在找不出一点关于此人的记忆。莫期年见他可能是刚从昏迷中清醒,仍有一点神游天外,只得妥协道:“我就当你是方才被树皮妖怪吓得一时失忆了…人性果真寒凉!好歹那时我们同吃同住,夜夜睡在一起,你每天孤孤单单的也没个伴,我看你可怜便让你摸一摸我,你如今…你如今…你如今竟不认得我,真是教人伤心!”
任尔却是越听越吃惊,一股恶寒从脊背冒出,什么叫做同吃同住,还夜夜睡在一起,眼前这人难道不是个男子吗?什么摸一摸的,莫不是个断袖?于是赶忙连声打断。
“停…停!这位兄台越说越离谱了,我自小便是个孤家寡人,实在不曾与人有过这样…这样亲密的交集,你怕不是,认错人了?”
“那不可能,我是跟着妖气一路找过来的。我现下有点怀疑你是装作不认识,故意作弄我是不是?”莫期年说着说着叹了口气,左顾右盼四下无人,看上去有些为难,那还是咬了咬牙,仿佛下定决心一般,“你那时最喜欢摸的便是我的尾巴,只是那里实在有些不太适合被旁人碰…我给你摸,你总能想起来了吧?”
说着他竟去抓起任尔的手,往自己身后隐秘处探去,任尔听他说起妖气,突然有了一股猜想,正思绪狂走间,竟被他抓住手探向那人尾椎,赶忙挣扎,却感那人力气也是奇大,死活挣不脱,心下绝望间,忽然摸到一条柔软温暖的,毛绒绒的物什。
这熟悉的手感,任尔此时就算再感离奇,好像也只剩下一个荒诞的事实。
“你是…你是年糕?”那只他七年前路边捡到,又于四年前跑丢了的玉面狸!
“我就知道,你果然是捉弄我!”莫期年一把甩开了他的手,“你总要摸到了才算满意是吧!”
任尔一张向来温和如水般的脸上,却显现出惊喜的神色。
“你真的是年糕啊!我竟然没看出来,你是只妖!怪不得…怪不得你天天那样吃都没变成个猫球…”
任尔说着说着伸手捧住了莫期年的脸,只觉触掌温润,与一般的人并没什么不同,于是他又捏捏他的脖颈,似是想要看看妖的躯体有什么不同。年糕却觉得很痒,便将他的手拨下来,并同他说了这些年的际遇。
原来当初他是修为受损,伤养好后便离开重塑人身,在临走之际,在任尔身上种下了自己的妖根。这妖根关系妖怪本命,是极为要紧之物,当时的莫期年怕就这样离去,万一遇到仇家妖根被损,那可是大大的不妙,于是干脆趁着任尔睡觉种在了他身上。
“那可奇了,怎得我毫无感觉?”任尔心道,莫期年却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突然望向他们背后的方向。
“那边有人来了,我们先走,这个地方待不得…”
他话还未说完,突然一道金光自二人脚下闪过,腾空长出了树根几丈长的藤蔓来,将二人束缚住了。
“将这二人拿下,带到祠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