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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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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太后回宫。
天子按礼率皇后并三妃九嫔一同到凤翔门接驾。
众人顶着日头等了一刻钟,就在皇帝几欲不耐要差人送来冰瓮的时候,太后仪仗终于远远露出一点明黄。
太后到了。
皇帝大步迎上去,越过一众伺候的宫人,亲自给太后打帘,扶她下来。皇后没有跟上,只是上前两步,领着众人请安。
太后与天子一路寒暄过来,见着皇后便扶起她的手,夸她周到。
皇后:“母亲为国祈福,实在辛苦。儿媳做的这些,不过是本分罢了。”
太后目光便落在成璧身上,见她立在皇后身侧,两腮莹白,便笑着说道:“贵妃今日精神倒还很好。”
成璧矮了矮身,“托太后娘娘的恩泽庇护,才能化险为夷,平安康泰。”
太后见她目光不过轻轻往自己身后一瞥,便迅速收回来,柳条蘸水似的轻悄悄,了然一笑,“这是想容安了吧。天气炎热,我让他同窈娘待在马车里头,车里头有冰,若是出来,冷热交替,小孩儿身体怕是受不住。先抬去我宫里,待晚间凉快,再随你回去,免得中了暑气。”
成璧面露感动,贤妃亦是上前一步,感恩太后的疼爱。
太后说了这几句也乏了,让众妃下去好生休息。
众人于是恭送太后上了车驾,皇帝并德妃陪扶着回了慈宁宫。待车驾走远,便一个个马不停蹄顶着满额头汗回宫。
反倒是成璧与贤妃,视线追着孩子,直到那身影绕过转角,不能再见,才收回视线,回到自己宫里,只是一颗心早就飞到了太后的慈宁宫里,恨不得与自己的孩子贴着一同说说话儿才好。
她二人心心念念惦记着,殊不知,慈宁宫里,皇帝陪着太后饮了一碗茶,便借口前朝有事飞快遁走。
其实他自己并非不知自己白日宣淫的行为尤其不妥当,母后向来看重体面规矩,必然要问责于他。
太后从小建立的权威使他即便此刻已是而立之年,依旧下意识惧怕。
皇帝要处理政事,太后等闲也不会拦着他。
皇帝顺顺利利出了隆宗门。
他吁了一口长气。而后才看到地上的影子。他身后还静悄悄跟着一大群人。
皇帝的脸瞬间就涨红了。
无数个类似的瞬间浮上心头。
皇帝眉眼染上郁色。
皇帝出了慈宁宫脸色如何,德妃并不关心。她侍驾多年,早就看出这对母子之间的不对劲。以太后的睿智,她对皇帝的态度必然不会毫无察觉,但她态度不改,其中的意味不可深思。
德妃最谙明哲保身之道,面对这个姑母,尤其谨慎乖顺。
太后慢悠悠饮了手中茶,方将视线转向德妃。
“锦娘。”太后喊她闺名。
甄锦恭恭敬敬站到她跟前跪下。
接近五十的甄太后柳眉凤眼,不怒自威。因为年轻时过度的操劳用心,显得比寻常贵妇人苍老些。
太后:“我听说陛下最近宠爱的那个妙美人,是你宫里的?”
甄锦点头,“是。”
“哼!”太后目光冷冽,“妖妖调调的,竟勾引皇帝白日留在御花园里厮混。”
“侄儿知错。”甄锦乖乖跪下。
太后看着乖顺的侄女,软了语气,“我知你是个娴惠性子,从来以皇帝的心意为重,不肯轻易违拒。只是一味顺从,到底不是长久之计。你看那苏重华,从不做那等献美荐媚之事,皇帝却何时轻视于她?”
甄锦并不辩驳自己与皇后身份不同,只是诺诺应是。
太后又过问宫里这几日皇帝是否去看过顺美人。
甄锦:“陛下日理万机,哪里能常来后宫流连。”
太后不悦:“是忙着理会一众姬妾吧。”
甄锦佯作不敢接话,太后良苦用心道:“愉娘是你妹妹,她一向好孕,若真能生个皇子,你抱过来养,又有我助你,我是你姑姑,难道会盼你不好?”
甄锦抿嘴。
兰嫔甄愉是她幼妹,三年抱俩,俱都是男孩,看相的说她孕气足,宜家旺嗣,正好甄家在后宫苦求一个孩子而不得,便想法子让她进来了。
除夕夜皇帝醉酒,甄愉被送上龙榻。
皇帝醒酒后嫌弃她非完璧,不肯认账。太后当时不在场,德妃万万没想到家里人手段这么下流,而皇帝的做法更是不堪,一时愣在原地。
还是贤妃当时在场,朱唇一启,便问了一句“那是否要赐避子汤?”
这句话成功让皇帝停下脚步。
天子而立之年,膝下仍不过一子一女,平生最听不得的就是避子汤。
德妃哪还不知这是贤妃在提点她,忙道:“我这妹妹一向好孕,为免万一,还请陛下——”
“胡闹!”天子拂袖,“若真有皇嗣,定然是要生下来,朕难道还养不起吗?”
“不记档,不留名。”德妃声弱,“便是有了皇嗣,也分辨不明白。”
皇帝最终还是封甄愉做了顺美人。
又找了个身形同她相似的宫女换了衣裳送出去,好歹把遮羞布给盖上。
至于那骤然没了妻子的臣僚如何作想,就不得而知了。
脑海心思电转,其实不过须臾。甄锦回到当下,惭愧道:“是侄儿不争气,让姑姑替我这样费心。”
又道:“愉娘这几日央我给找了个琴师傅,正在苦练琴艺,预备在中秋宴上让陛下另眼相看呢。
太后脸色和缓,“你们姐妹晓得互助共进就好。哀家老了,你们以后的日子如何,全看你们自己。你们若不争气,甄家有心也鞭长莫及。”
甄锦应是。
太后又叮嘱,“坐胎药也不要忘了给她备上。”
甄锦面色不改,“一直用着家里给的方子呢。”
太后满意了,转转手里的十八子,“希望老天眷顾我李家,再赐一个麟儿。”
甄锦垂首不语。
姑侄俩又絮絮有小一刻钟,太后乏了,德妃就要退下,太后却让她在自己宫里歇息。德妃一顿,而后面不改色,“谢谢姑姑。”
她走后,太后捏了捏眉心,“锦娘性格温良,愉娘更是半点性子也无。我那几个父兄,不说手段,天生就是贪得无厌之人,怎净生出这么些无欲无求的姑娘,倒教人想要扶持,都不知如何伸手。”
嬷嬷寒露知她的苦恼,只是劝她宽心,“贪欲熏心,最令智昏。德妃同顺美人宽厚清醒,这些年从未行差踏错,已经是很难得了。娘娘同陛下是骨肉至亲,不论什么时候,陛下总是会顾及几分的。”
太后闻言却不见喜色,“权在阖家亲,势微无近邻。你只看贵妃当日的艰难,便知这宫里,便是子嗣亲缘,也不是那么可靠的。”
寒露又劝:“您同陛下之间的情分,又岂是贵妃同陛下之间可以比拟的?”
太后摇头,“我不安心啊。”
她目光幽幽。
孩子当上了皇帝,便不肯自己的母亲再插手分毫。前朝他扶持自己的伴读多过舅家,宫务又尽数给了皇后,连执吾卫也给她。
全然忘却往日自己扶持他的呕心沥血,含辛茹苦。
把她这个母亲当做敌人来防备。
这叫她怎么安心啊。
寒露见到太后怅然,心底亦是戚戚。
当今是太孙继位,还在襁褓的时候,生父端慧太子便身子孱弱,因着一场风寒去了。先帝疼爱太子,更是寄情这个可怜的皇孙,多有看顾。
但即便如此,先帝诸子也并非是茹素的慈善人。当今能平安长大,坐上龙椅,太后那些年耗费的心力,也是常人不能想象的。
母子之间本该相依为命,却不知从何时起,彼此失了信任,颇有些相互提防的意味。
寒露不解。
难道人真的只可共患难,难以共富贵?
成璧摇头。
“太后强势,说一不二,早些年陛下尽数将宫权与执吾卫交付皇后时,她心中便已不喜。咱们选在太后归宫以后算计皇后,太后想必乐得推一把。只是担心她黄雀在后,叫我们白做嫁衣。”
王馥听完她的话,缓声道:“皇后手里,不止有执吾卫,也有宫权。我们或可同德妃联手,她代掌宫务,咱们掌执吾卫。这样,想必太后会考虑一二。”
“德妃?”
王馥点头,“她是太后的侄女,她掌宫务,同宫务在太后手里捏着,也不差些什么。咱们本来就是为了归拢人手,倒也不必贪全,得用即可。”
“再说长公主那边,也可利用起来。她的女孩同容安前后脚出生,当年她便开过玩笑,问你肯不肯把大皇子分半个给她,凑个龙凤呈祥……女婿自古便有半子之称。长公主的意思,不言而喻。她是太后的心肝肉,若有她从中斡旋,此事便有八成的机会。”
成璧看着好友昳丽的眉眼在日下泛着潋滟光彩,沉吟。
“还未到那步田地。”
王馥舒了口气,“也好。那丫头是个好的,若是做了你们博弈的棋子,也是可怜。”
成璧朝她笑了笑。
私心里,两人还是不愿把一个无辜女孩儿当做政治筹码来用的。
二人相视一笑,见时间不早,便一并略作梳洗,联袂前往清凉殿参加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