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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清凉殿坐落在宫廷南部的芙蓉池边上,四角高挑,廊柱悬空,不设门墙,只在伸出的月台边上溜了白玉栏杆,夜风徐来,带来荷花的清芬,与女孩们的香粉调和弥漫在一处,如纱一般落在鬓角裙边,熏得人骨酥神醉。

      姣美的妃嫔穿梭在各色佳卉之间,便如琅嬛仙娥一般。

      成璧微微顿足,正好和贤妃迎面碰上。

      “贵妃。”贤妃笑盈盈打招呼,她向来打扮细致,随云髻上佩了一只编结小银凤,垂下缕缕细穗,行动间衬得她越发风流。

      成璧颔首,“淡妆浓抹总相宜,说得就是贤妃姐姐。”

      贤妃摇头说不敢,“资质差了些,自然需要精进些描眉涂粉的功夫。不比贵妃娘娘丽质天成。”

      还是这样冲冲的语气。
      成璧笑而不语。

      三人前后步入殿中。
      门口的众妃本来还在喁喁细语,讨论着彼此的衣裳首饰粉面,不知从哪一个起,忽然怔怔望着前方,随后一个个便如有所感地转头。

      灯下一并走来的三人,贵妃雍艳,贤妃秾馥,昭仪昳丽。一室的鲜花空自芳华,却无人关注。

      众人一时俱都安静了下来。

      韦昭容几乎是怅然地望着她们。

      她也曾有过这样受人瞩目的时候。在她刚进潜邸的时候,因为姿容艳盛,肌肤如玉,当时还是皇孙的当今爱不释手,凡去后院,必要在她那处留宿。

      后来她生了孩子,孕中憔悴,神采不如以往,再后来,幼子夭折,她难过得要命,渐渐就像失去了生机的花朵。

      韦昭容忽然觉得了无趣味。

      成璧三人在众人的静默中落座,戴着蜂啄石榴对梳的许芬仪倩倩一笑,“看我们,见了几位姐姐,就成了呆头鹅。”

      众人:……

      但气氛好歹回缓过来。贤妃一心惦记着自己的孩子,无心搭理,倒是王馥坐在位置上,默默给自己倒了杯酒。

      她这一动便发现不同,案上竟摆了一对精妙的玉盏。
      她目光四巡,才发现殿内条案,俱用的是玉盏。

      贤妃见此,眉间微不可见地一动,转而笑道:“好生精巧的杯盏。我在宫里这么些年,也不曾见过。”

      这话倒得到不少人应和。

      韦昭容此时倒是长眉一扬,满怀期待,“贤妃娘娘不妨再看看,可还有什么不同?”

      贤妃目光自条案略略扫过,“今个儿的酒壶也美。”

      许芬仪便笑,“杯子是一整套的十二花神玉盏,可巧酒壶也是十二花神的甜白瓷,正好庭中遍植佳卉,姐妹们一起用花神杯,一壁赏花,岂不妙哉?”

      贤妃笑:“你是有雅趣的,怪道陛下喜欢。”

      许芬仪眸光流转,“不比姐姐,才是长在陛下心坎里的。”

      二人相视,俱能瞅见彼此眼底的浅淡,一时俱是一愣,而后纷纷不约而同地垂眸。

      韦昭容捂嘴笑,“要按这么说,咱陛下可得长着七八个心肝才能够得了,也不嫌腰带坠得慌。”

      她这话要说真情实感,也不甚真切,众人相顾,又生硬地聊起了今日宴上的花。

      成璧头发梳得高,顶上的秣陵秋色不小心被一枝斜逸的花枝撂歪了,她正侧着头让随绿摆弄,冷不丁撞上贤妃的视线,对方正看着她,若有所思,被她捉到了,也不逃避,反而朝她挑眉一笑。

      成璧回以微笑,心下却生疑。

      贤妃眼波摇摇荡回,转而抚了抚被风吹得有些散的蝉鬓。

      成璧目光随之飘落在她支鬓的两对杏叶镂空金钗上,正要说话,便见前头安静下来,原是皇后来了。

      众人纷纷行礼。

      皇后喊了起,施施然落座。

      她含笑道:“我方才远远听着,仿佛很热闹,在说些什么呢?”

      有妃子口齿伶俐的,便把方才的情势娓娓道来。皇后偏首侧听,不时点头。那妃子得了鼓励,两腮微红,目光亮亮地说下去。

      成璧看在眼底,一时有些晃神。

      皇后的人品,阖宫没有不服的。

      便是成璧,也不敢说自己坐在皇后的位置上,能够有她的器量与手段。

      只可惜她们之间隔着利益冲突。

      皇后欲做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实权太后。
      她却不能置自己的孩子与家族于危墙之下。

      皇后与众妃相谈得乐。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天子扶着太后来了。
      德妃乖巧陪在另一侧。
      在她身边,大公主头梳花钗双髻,一腰宝相纹石榴裙,瑰姿清妙,窈窕芳仪。
      而大皇子一身球路葡萄纹的圆领袍,浓眉虎目,正被大公主牵在手里。

      五个人远远望去,便如一家子般。

      成璧收到了不少幸灾乐祸的眼神。
      换做从前,太后是决计做不出这等掉她脸面的事情。

      只是今非昔比,众人不免有些看好戏的心思。

      成璧牵了牵嘴角,而贤妃垂眸,嘴角的笑意虚薄。

      多少次了,她出生不如贵妃好,这些年已经数不清多少回看着自己的女儿伴着其他人隆重出场。

      尤其是随着孩子长大,已经到了可以挑选驸马的年岁。太后是越发把这个孙女攥在掌心里。

      成璧想到此处,心神一动。
      她这厢心底想着事,并不曾注意到上首,皇后眉间蹙起,转头给了侍在身后的描月一个深深的眼神。

      清凉殿虽然宽敞,进深却一般,不过几个呼吸,太后一干人等便已乌泱泱到了跟前。

      众妃端着笑脸,娇滴滴给天子、太后并德妃请安。

      “起来吧。”天子率先出声。

      太后落座,一脸兴味,“方才在说些什么呢这么热闹。”

      贤妃因着大公主多半时间在慈宁宫跟前尽孝,颇有脸面,便笑应:“说今个儿的杯盏独特呢,不似从前,翻来覆去都是些银酒杯。”

      太后咦了一声。

      皇后莞尔,“是韦昭容与许芬仪的提议。这套杯子和酒壶,也是她俩从自己库房里找出来的。”

      许芬仪听皇后提及自己,又见韦昭容难得不出声,她笑容真切,“大家伙都喜欢,便是这套杯盏的福气了。”

      太后夸她厚道,“若是你们都有许氏的胸襟,皇帝的后宫,我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了。”

      皇后笑而不语,德妃道:“我们年轻驽钝,还要母后费心教呢。”

      太后人前向来给她脸面,亲昵虚点她,“你这丫头。”
      又说“皇帝圣明,皇后又中正,你们这一家子的,若是能再相互体谅些,相互有商有量的,这日子,再好不过了。”

      众人都道太后慈和,陛下圣明,皇后中正。

      太后眉眼舒展,目光掠过,“今日仿佛有许多生面孔?”

      皇后目光温柔,“今年新进来的妹妹们,还不曾有福气见过太后。陛下这些日子忙着朝政,许多姐妹也都没有见过。”

      太后夸她贤惠,“人多好,人多热闹。”
      又敲打底下人要侍上勤勉,早日开枝散叶。

      众人娇娇应是,只是心底如何作想,便不得而知了。

      皇帝给太后祝了酒,席面便热热闹闹敲打起来。

      歌暖酒热之中,新进宫的妃子们陆续出来,扮巧哄太后欢心,或是弹琴,或是吟诗,还有一对儿又唱又跳的,太后看得乐呵,时有赏赐,皇帝亦是眼中异彩连连,不住点头,或是偏头与身侧的徐福全说些什么。

      年轻的妃子看了,越发隐动。
      倒是旧年的老人,一个个左右顾盼,进行一些眉眼官司。

      葳蕤盛放的花侧,王馥垂睫掩盖探究之色。

      方才成璧只顾着要从贤妃那处入手,全然不知皇后同描月的眉眼官司,但王馥却一直警戒着,正好便看了个真切。

      太后不是第一日抬举德妃,往日常见的场景,皇后应当是见惯不怪了才是,但她身后的大宫女,脸上明显有愕然的神色。虽然收得很快,但王馥还是注意到了。

      她直觉有异,又怕打草惊蛇,只得暗自警惕,越发觉得今夜暗流涌动。

      歌舞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暖了场子便依依退下,皇帝又带头,给太后敬了一轮酒,说得许多祝福之语。
      太后笑着受了。

      皇后也跟着祝酒。
      一圈儿下来。酒进了大半儿,大皇子坐不住,太后也知道他正是亲近自己生母的时候,便令人送他过去。

      他人虽小,却牵动着在场绝大多数人的眼光,见他虽然步履不大,脚步却很急促地去找贵妃,贴着她坐下,一时也都酸得不行。

      皇后笑呵呵地让人把大皇子的杯盏盘碟一并拿下去。

      成璧谢过皇后的仔细关爱。
      皇后道:“也是我的孩子,吩咐两句又不费神。”

      成璧应是。

      这时又有那心思巧的,借着这个空隙便跃然而出,太后自然无有不可,皇帝亦是受用,那美人便柔柔起舞,伴着月色花香,别有一番韵致。

      皇帝看得目不转睛。

      成璧搂着孩子,母子俩亲亲热热剥着葡萄。

      韦昭容见了,有些眼热,心底酸溜溜,又见她把酒盏远远推开,便满饮一盏,含酸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此等难得之物,妾同许多妹妹见了都稀罕得不行。倒是贵妃有大皇子这样孝顺的孩子陪在身边,心底早就酣足,又哪里注意得这些呢?”

      韦昭容一向是爱说些酸话的,众人见怪不怪,皇后也笑她,“胡闹,贵妃原也不爱果酒,这味儿淡呢。”

      成璧摇头:“年纪上来了,酒量哪还能跟从前比。”

      皇帝却道:“朕记得你酒量是很好的。那晚没来得及同你喝上一杯,今夜补上。”

      皇帝有意补救,在人前给她撑场子,即便作用不大,成璧也没有拂他意的必要,于是笑吟吟地受了。

      皇后人前一向照顾皇帝的脸面,便附和道:“锦林春口味绵长甜馥,冰镇最佳。”

      成璧从善如流,命人先摆在冰鉴上,又先自斟一杯韦昭容方才所提及的紫葡液敬了皇帝。

      小皇子贴着她坐,抿抿嘴,悄悄问她,“母亲身子恢复好了吗?怎么好喝冰过的酒。”

      母子俩手在案下继续握着。“总不好一杯也不喝。”

      小皇子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成璧拍了拍他的手,让他将这盘葡萄献上去。

      孙子的孝心太后自然是受用的。

      皇帝看贵妃亲近侍奉太后,也乐得自在。

      不一会儿,歌舞停了,成璧便让人把酒壶拿过来,自斟半盏,正要放下酒壶,小皇子就噔噔跑下来,朝上首道:“母妃身体不适,我代母妃敬父皇一杯。”

      成璧当即阻他,又轻声斥他胡闹。

      皇后也道,“你年纪小,哪能喝酒?”

      小皇子眉眼俊艳,神色认真恳切,“祖母心爱容安,容安却别无所长,只能以酒聊表心意。一则谢祖母爱重我之情,二则希望祖母时时如此刻,心畅神怡,享天伦之乐。”

      太后欣慰,“你年纪小,以茶代酒就是了。”

      大皇子便转身去拿自己的杯子,他人小步子不大,太后乐呵呵等着。

      另一头,大皇子这一动,王馥才注意到那御酒锦波春用玉壶装着,却只配了一个杯子,正是大皇子拿在手里要放回去的那个。

      联系到方才皇后的皱眉,劝阻,以及皇后大宫女的惊愕,电光火石间,一个荒诞的念头冒出。

      她骤然起身,动作带翻案前的杯盏,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成璧循声望去,正迎上她惊骇着急的目光,一愣,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

      宴会多用银制杯盏盘碟,是因为银遇毒乌黑。

      宫里多少年都是沿用这个习惯。偏偏今日换了。

      这个荒唐的念头让她有一瞬仿佛灵魂出窍,待回过神来,她已经冲过去,打落了大皇子手里的杯子,将他紧紧抱住。

      众人都被这骤然的意外惊了一跳,皇帝皱眉,太后脸色一肃,“贵妃,你这是何意?”

      太后一贯强势,又不必皇帝怜香惜玉,皇后贵妃宽和,一时席上众人俱是噤若寒蝉。

      成璧搂着孩子,娇躯觳觫,王馥却指着地上鎏银织毯惊叫道:“银纹变黑了。”

      另有一个妃嫔当即尖叫道:“这酒有毒!”

      这一声仿佛利矢刺来,将宴上众人吓得惊慌失措,场面一时凌乱。

      成璧越发抱紧孩子,随绿桵黄见势不对,忙迅速围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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