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 之 香销》苏月千

14、十四

　　十四
　　那晚和也睡得不稳，次日上学甫出门便有司机态度恭谨守在门厅，自称是锦户家来人，和也半晌回不过神。在门前路口与仁的车擦身而过，和也疑心自己几曾看见仁惊讶神色——他岂会认不出锦户家的车子。自那日起亮天天派人接送，上原终是忍不住，一日便悄悄问和也这是怎么回事，和也只推说不知。上原看了他半晌才道，“你又不是不晓得龙也跟他的事，这可是做什么呢？”声调软软。和也料不到她竟同自己挑明来说，到底年轻，脸色刷地变了。上原却笑道，“论理我不该说这话，我这个做长辈的素来同你父母不同，你也不是不知。当初我留你下来，却也就是看中你是个有志气的孩子，不是那等大惊小怪的。你这孩子剔透玲珑，过了这些日子，我是什么人，你那表兄是什么人，你也看得清楚。他有他的苦处，也有他的自在。不是我说，你这孩子倒有几分像他刚进这个家门时的模样。”和也听了这话，触耳惊心，双颊不知何时火辣辣地烧起来。上原见他害臊，又笑道，“说你聪明呢，却还是给规矩拘住了的。这我也明白，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你进了这个圈子，就难免不跟着这圈子里的人转，不管是谁，转得久了，大抵都会变的。此时这个你跟从前那个你是两个人了。龙也这孩子也是打这么过来的。你却比他更通透些，说不定比他更有出息。”和也听着只差没一声问出来“什么出息”。上原却看透了他心思似的，笑盈盈地说，“这容貌生得好的孩子，就譬如一株好花，若是精心培植了，增了气韵，开出倾城绝代的一朵，一鸣惊人是容易得很。且这花期也不一定，有的人昙花一现，也是他自己消磨了，怪不得别人。若是他肯爱惜自己好好修练，名望只有愈抬愈高，手边的机会也是无穷尽的。不信你去打听打听，这城里高处的传奇，有多少不就是这么来的。若是他足够聪明，哪怕花开尽了，也自有那懂得的人肯好好待他。再不然，至少也保得住一生衣食无忧。就算淡出了这圈子，也好安静看新鲜花朵争奇斗艳。”这话无疑是自诩了。
　　和也听完气都匀不过来，头一遭有人给他眼前摆出这么一幅妖娆艳冶的山水，且手把手指点他依了那一笔一画去走。他只觉昏眩。正不知所措，门铃响处，佣人迎进来两个人，正是中丸和龙也。和也见了他俩赶紧低头。龙也从中丸怀里脱开，顺手搭住和也的肩笑道，“丸子换了台车，叫他带你兜风去。”上原神色微变，龙也却笑着对她使了个眼色，回手把和也推了出去。中丸苦笑，龙也忽然跑去拿了只椭圆掐丝小盒来，塞到中丸手里。中丸轻轻一旋，却推出只小小抽屉，里面装的竟是一盒蜜饯葡萄，不禁愣了。龙也瞟着他只笑说，“你爱吃这个不是，给你放车里闲嗑牙儿的。”中丸怔了半晌，脸陡然便红了，跟着和也匆匆走了出去。
　　那两人甫出门龙也便冷下脸来，重重坐到沙发上，摸到镶银烟盒抽出一支，定神一想又扔下。上原看着他一连串小动作，噗哧一笑道，“锦户不许？”龙也眼色冰凉，轻轻瞟她一记，忽然笑道，“你可也积点德，放过那孩子吧。别说他还是你亲侄。”上原微笑道，“他自己中意了你这条道，我可有什么话好说。他要是入了这一行，说不定比你更有出息呢。你可是怕给他抢了风头？”龙也不可置信盯了她半晌，忽然呵呵笑出声来，边揉眼睛边说，“我近些日子听着的最有意思的话，顶数你这一句。”忽然又冷了脸道，“丸子昨晚可说了些话，也有些意思，不知你想听不想听？”上原静了静，忽而笑道，“你这孩子真是越来越奸猾，和也早晚是要回乡的，难不成还在这儿一辈子？锦户那边我知道你有你的办法，家里这边，管束好了和也不就是了。”
　　龙也看了她半晌，轻轻笑道，“却转得好快的帆。”随即低了声音道，“叫银行信贷部把你的金融投资开展额再提些吧。”上原听了这话转身便倒了两杯酒来，款款递他一杯，自己先干了，笑说，“龙也你这份乖巧端的是无人能敌。难怪中丸他们几个都心甘情愿地疼你。”龙也挥手摔了杯子，怒声道，“你再提这些名字，少怪我再不替你做这种事！”说完登登地上楼去了，竟把含笑的上原独个儿扔在了客厅里。

　　这边和也出了门惴惴地等在台阶上，见中丸一脸晕陶陶的神气，手里把玩着龙也给他的那只掐丝盒子爱不忍释。抬头看见和也，这才勉强装出正经神气，只忍不住又轻轻叹了口气。和也陡然委屈起来，却不知哪来这股莫名的怨怼，忽地问了出来，“龙也昨晚同你在一起？”中丸脸一红，点头又忙着摇头，只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和也更有些气，忽然瞟着他微微一笑，说道，“你知道我想的什么？你又不是我肚里的蛔虫。”中丸微微退了一步，看他的眼神一变，竟带些警惕，笑道，“这口气可不像你。快别这么说话。”和也逼上去问道，“像谁？”见他不答又问一句，“像龙也，是不是？”便瞧着他手里的零食盒子笑道，“我可没他这八面玲珑讨人欢喜的本事，谁都哄掇得好。”
　　中丸无奈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究竟想怎么样呢……不是我说，他待你有他的真心，你又何必这样，可不是拆他的台辜负了他一番心思？”和也听了这话，脸陡然通红，却是给戳破了心思，禁不住又恼又羞，冲口说道，“难道你不在意？”中丸掂了掂那只小盒，苦笑道，“在意谁？锦户？”想了一想又道，“我在意不在意又能怎样，心在他自己怀里揣着，拿不拿出来，拿出来给谁，都凭他愿意。就算先看到他的是我，可惜我没那福气。”和也怔怔地说了句，“他说你是个好人，你着实是。”中丸益发笑得无奈，淡淡道，“有他这句话，我也就认命了。好在我总等得起。”一句话教和也听得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