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 之 香销》苏月千

15、十五

　　十五
　　两人正说着话，车道上却远远驶来辆车，中丸抬头看见便皱眉，一瞥和也。这工夫车已开到面前，下来的却是山下。和也不由得怔住。山下陡然见他就在门前，剔透水亮的一张脸倏地涨红，竟不知该进该退。中丸见他两个默默无言相对尴尬，忍不住笑起来道，“这可是做什么呢？”一言提醒了和也，赶紧扮出主人模样将他两个重新让进屋里。山下走在和也身边小心翼翼看他，悄悄说道，“我找过你好多次想请你出来玩，上原夫人都不许呢，说怕耽误了你学业。”和也禁不住暗暗冷笑。那岂是怕耽误他什么，不过是上原家的规矩。事到如今他多少也明白上原的意思，龙也正式带他出场那日起便有人频频邀约，上原却只不允。出门做客是几乎不许，对方要见他只有上门拜访。若要过上原这关，少不得留些好处下来。这般吊着人胃口，煞是奇货可居。
　　和也想起龙也提过的事，忍不住多看山下几眼，竟又把他看得窘了。和也心里一动，微笑道，“那你怎不来我家里玩？”山下呆呆想了一想，红脸笑道，“也不晓得你想不想见我……我在那次画画的地方待了几天，你却再没去过呢。”和也有些感动，看着他也不说话。中丸见他俩又露出这相对无言神气，又好气又好笑，抢先同上原闲谈起来。上原见了山下，又惊又喜，只差没说句“凤凰来了”，山下趁机便说来意，原来喜多川府上为庆他回国，筹备了许久便要在下星期办一场园会，说着拿帖子出来。上原越发受宠若惊起来，甜笑道，“这却是怎么说，劳你亲自跑这一趟。”山下却看牢了和也直统统问道，“龟梨君也会去吧？”上原眉梢微挑，笑意又浓了几分，直欲从长长扫出的那一抹眼尾滴到人心里，也不答话，只柔声请中丸去书房，道是有些不动产的问题要细细请教，却放个空把山下同和也扔在了客厅里。中丸知机，对山下直使眼色。那两人却面面相觑，半晌一言不发。
　　和也究竟受不住这尴尬，微笑道，“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么？”山下想了半晌才道，“说不准。”和也记起龙也说过他离家的缘故，忍不住问道，“你跟仁有什么解不开的，还值得走那么远？”山下一怔，又想了想——和也发觉他也不知是谨慎还是钝，一句话总得酿上半晌才出得了口——才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和也见他吞吐，便不再问，心里却加倍好奇。

　　舞会那日上原好说歹说硬央了和也穿一袭改良和服，深色底上层罗密布的绛红花，细细蕊瓣重叠开了满身繁华锦绣，花下层层的叶绿出幽暗弥深味道。里面一袭黑衣，更衬得那张脸晶莹尖细仿如云间弦月。龙也里面也是一身黑，外面却罩了件白底银丝绣的长袍，轻飘飘不堕尘凡，左耳上一条闪烁银线透出发丝摇荡描摹颈项线条，若有若无若即若离。
　　两人一到场便引得众人瞩目。龙也早驾轻就熟，也不管和也如何，径自同中丸与田口混在一处。山下一见和也便兴冲冲迎上来，喜出望外模样，也不顾这份心思早给旁人看透嗤笑。和也一面同他应酬一面悄悄四下打量，要找的那个人还没找到，肩头忽给人一拍，耳畔听得笑声真切，“探头探脑，可是找我呢？”和也一回头，生生地吓了一大跳，身后那人竟是锦户亮。
　　山下不明所以，明润双眸透出懵懂味道只一径问询地看亮，亮却不理会他，一把扯住和也带开。这一下可了不得。众人纷纷看将过来，不禁都直了眼。和也吓得不行，满眼只找龙也，却见他靠在中丸身边也正冷冷看着这里，一双眸子黑如夜深如长空，茫茫然不晓得想些什么，随即背过脸去。
　　当晚亮始终在和也身边，却也不怎么同他说话，只是时时刻刻显出亲昵神气。和也本来怕他，想要避开，给他一瞪立刻没了胆量。山下那边屡屡想过来找他两个，那晚却是专为他的，给多少人花团锦簇地笼着，一步脱不开身，只急得直看和也。和也心里亦是有苦难言，此时若是上原来为他解局都是好的，只是亮一副唯我独尊的神气竟霸住了他。满场人不少是给和也送过帖子的，却没一个敢上前。亮瞟着和也坐立不安神色笑道，“你若是在找赤西，可就不必费工夫了。今晚这场合他怕是不肯来的。就算这家的姑奶奶不轰他，他自己也没意思。”一句话静静如水当头浇得和也满身冰凉。亮说完便不再理他，只看一边。和也随他视线看去却正是龙也偎在中丸肩上不知说些什么，倏尔微微一笑。身边啪地一声，却是亮将杯子重重砸在了托盘里，连那白衣的小侍应带和也都吓了一跳。和也灵光一现，顿时明白过来，只不敢问。好容易撑到散场，亮摆出理所当然架势送他回去。旁人早窃窃私语了不知多久。这些日子来亮日日教人接送他的事早传遍上下，今晚的神气举止又坐实一分。龙也却只跟中丸好，也不管别人眼光。
　　到家门前和也下车，临走瞥亮一眼。亮陡然警觉，一把握住他手臂冷笑道，“你别胡思乱想！”和也甩脱他，也不说话，恨恨上楼便去找托辞身体不适先回来的龙也。房里一片琴音，他却坐在钢琴前面，也不换衣服，长长白袖上的银丝牡丹直开出一天一地似雪的黯淡。和也进门便盯牢了他，沉默半晌到底一声问了出来，“这都是你叫锦户做的吧？”
　　龙也只不理他，定定盯着琴谱十指飞扬。和也怒不可遏，上前一把挥开琴谱。龙也直勾勾盯着空荡谱架也不睬他，半晌笑道，“那又怎么样。”和也更怒，伸手扯了他衣领吼道，“你究竟想怎么样！”龙也怔了半晌才慢慢抬了头看他，拨开他手突然笑道，“我就是要山下和赤西都绝了对你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