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仙姿·昨夜星辰昨夜风》唐宫秋月

132、情灭·转捩【今日乱离俱是梦，夕阳唯见水东流】

　　妙云看着心儿的决绝，她不好再劝，只长叹一声，扶着心儿躺下。“你该多睡一会儿，不论怎样，身体最重要。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他们，盖严实些，天凉了。”妙云像慈母一样安慰着心儿，很快，心儿便又一次进入了梦乡，她实在太累太累。

　　何云安和一众白衣女子在小屋里仔细研究着如何离开成唐。原来，中了迷药的谢连辰很快就被穆林发现。清醒后的谢连辰疯狂地寻找心儿，因为他感受到了心儿的苏醒，他听到了她的咳嗽声，他感受到了她身体的温度。

　　穆林等人虽不相信死而复生，可是，心儿的凭空消失确实让他们有些狐疑。穆林派人在城中寻找心儿，顾丹则留在府中照顾浑身发软，没有精气神的谢连辰。可他们都知道，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尤其是谢连辰不能沉浸在如此状态中。

　　同一片月色下，兰因寺下的茅屋中，伴随着清脆的吱呀声，妙云推门而入。

　　何云安眼疾手快地将地图卷起，冷眼瞧着妙云，眼中尽是不屑。“大师来此有何事啊？”

　　“云安姑娘，我想同你谈谈。”妙云看出了何云安眼中的戒备、甚至是隐隐的仇恨。她知道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所以，她决定坦然接受。

　　“好啊，我也还有很多事要和你说呢，妙云大师”何云安不再装了，她将自己的恨全部展示了出来。

　　“云安，我觉得，我们该和公主···”一白衣女子抓住了何云安的手臂，何云安却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白衣女子便识趣地放下了手。

　　“曾经的种种，我们该结算清楚。以后，我此生，我们此生，公主此生都为着一个目标，我知公主已笃定，你们呢？背叛的人就该是这样的下场，不对吗？公主年龄尚浅，娘娘为了保护她，所以什么都没同她讲，她如同白纸一般。那么此前的种种背叛也不该脏了她的耳朵，徒增她的烦恼，我们该为她扫清一切障碍。”何云安一言便安定了所有白衣女子的心，她们看着何云安同妙云一步步走出屋子，面面相觑，却再无人出言反对。

　　没有烛光，月光便侵占了整间屋子，何云安与妙云相对而坐，静默无言。

　　“我知道你在怨我，但我只能说，我当时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从未想过背叛阜戎，你一次又一次的派人来，只是想杀了我对吗？”妙云率先开口。

　　“今日，你那个武功高强的丫鬟怎么不在了？还有谢羿为你留下的那些人呢？怎么，今天他们肯把你放到如此危险的境地了？谢羿待你真好啊，死了都要保护你，你还说你没有背叛阜戎？我当时虽小，可惨状历历在目，一切的一切你能说你没有责任吗？”何云安的话那样冰冷，仿佛寒夜降临。

　　“我知道一切终究会来，谢羿的人我都打发走了，如今你面前只有我，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了。”妙云淡然一言，仿佛已经全不在乎。

　　“既然你准备好了，我也不想沾上你这样的人的血，你吃了它，算我对你的仁慈了。”何云安从怀中拿出一个小锦盒，里面是一枚药丸。

　　妙云大师没有丝毫犹豫，她吞下了药，脸上却一脸释然。“何云安，我劝你还是不要如此漠视情感，你最后一定会被它反噬的，多行不义必自毙，好自为之吧。”

　　妙云走出了门，月光如水，照在她的脸上，她比上官华昭大不了几岁，可上官华昭脸上的宁静与眼眸的深邃在她这里却是没有的。多年以来，她的脸上只剩沧桑。

　　妙云拖着身体蹒跚地走向兰因寺，一阶一阶。慢慢地，妙云感觉到了自己嘴角的甜腥味，终于，她走到了。月夜下，吱呀一声，妙云终于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见到了那棵等候着她的菩提。“我终于能坦然地躺在你的肩头”妙云靠着菩提粗壮的树干坐下，这一刻她只有心灵的宁静。

　　“娘娘，你怎么了？”刚从迷药中苏醒的侍女刚从屋中惊慌地跑出，便见到了躺在树下奄奄一息的妙云。

　　“没什么，我终于可以去找他了，你的任务也完成了。以后，你可以过你自己的日子了。”妙云感到前所未有的释然。

　　“不，我得保护您，我发过誓。您要是没有了，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样的活法。娘娘···”原来，这侍女就是谢羿为保护妙云而留下的。

　　“我死之后，你把我也火化了吧，和他放在一处，我如今终于可以陪着他了，我煎熬了这许多年，如今也算死得其所了。你要好好活着，若是你可以，保护保护心儿和谢连辰，我不想让他们也是如此结局。你若有心，便替我们看看他们的结局吧，若他们能逃脱了悲惨的结局，也算是替我和谢羿换了一种活法。还有，不要去报复山下那群人，他们也有苦衷，让他们走。”妙云挣扎着说完话，吐出鲜血，她仰头看着菩提，眼神渐渐迷离，直到最后连皎洁的月光也无法为她的眼睛添上半分光泽。

　　心儿也在这皎洁月光的注视下渐渐醒来，周围没有一丝灯光，只有月光倾泻而下。

　　曾经，她也曾多次在暗夜中醒来，可每一次她的身边都有谢连辰，有温暖的可以依靠的肩膀。而如今，只有周遭的冷气包围着她，直冷到她的心。

　　心儿轻轻将自己蜷缩在一起，她的手脚冰凉，以前，谢连辰总会将心儿的小手窝在自己怀里，还曾将她的小脚窝在自己肚子上，谢连辰就像一个火炉，捂得心儿暖暖的。而如今，她只有自己，只有回忆里的爱和现实中深切的痛。默默的，心儿的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吱呀一声，房间的门开了，打断了心儿的思索，“公主，起身吧，我们该走了，一切都准备好了。”何云安的声音如鬼魅一般悠悠地响起。

　　“好，走吧，妙云大师呢，我们可以带她一起走，离开这里，这个伤心的地方。”心儿狠狠擦了一把眼泪，仿佛决绝地要与曾经的一切划清界限。

　　“妙云大师她不想走，她又云游去了，这是她让我告诉你的。公主，我们得赶紧走了，谢连辰他到处寻我们，明日他一登基我们便更难离开成唐了，我们计划一开城门便赶早出去。”何云安还有些担心心儿放不下谢连辰，所以一切都得从速。“他明日举行盛大的登基仪式，也应该会在那时候册立皇后，可已经不是你了，心儿，你要明白。”

　　“谢连辰？云安姐姐，以后我的生命里没有谢连辰这个名字，我已重新来过，此后我再不认识什么谢连辰，我就是上官鸾渺。”此刻起，心儿决定遵从上官家族的辈分，遵循何云安告诉她的母亲给她取的姓名，此后，她再不姓李，她复姓上官，随母姓。

　　心儿的决绝态度终于让何云安心安，“心儿，要多穿些，你刚刚生产，身体还很虚弱，着了风可是要落病的。”何云安将一身白衣递给心儿，白色是阜戎最尊贵的颜色，阜戎皇族也不穿黄色，只着白衣。心儿一眼便瞧到了最上面的那张白色的狐皮大氅，她想起了谢连辰多次为她披上的那件，她不明白为什么已经离开他的身边，却处处都有他的影子。

　　“襄儿呢！”心儿终于稍稍平复自己的心情后，她突然发觉自己身边少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襄儿她应该不想同我们走了吧，她还是想嫁给穆林，而且，她不是阜戎之人，也不该让她同我们一起经受以后的苦难。所以我没有带她。”何云安像是为了襄儿的未来，可却是实实在在将那个忠心的女孩儿丢下了。

　　心儿虽还是有些担心襄儿，可她知道，现在她已经无法再折返回去带走襄儿了，况且，没有了她，襄儿便可以直接嫁给穆林，不必受制于她和谢连辰的关系。

　　当心儿一身白衣迎着月色，袅袅婷婷地从屋中走出的时候，所有白衣女子齐齐下跪。“恭迎公主殿下！”心儿面无血色，只淡淡一句“都起来吧”，一行人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谢连辰急急找了心儿一天，可惜一无所获，他依旧颓丧在那间屋子里，在同一个地方，他弄丢了心儿两次，而且每一次，心儿都是从他的怀中溜掉的，谢连辰近乎崩溃。

　　当然，被痛苦和不安笼罩的还有襄儿。当她发现公主与何云安齐齐不见的时候，襄儿这个一向心思单纯的女孩儿突然意识到，或许她真的被丢下了。可襄儿实在想不明白，何云安为什么要带走心儿，又为什么要丢下她。长久的陪伴让襄儿格外依赖心儿和何云安，她感觉自己没办法独自存活，她必须在她们身边，所以，慌张的襄儿，痛苦的襄儿啜泣了一整天，即使此刻她已有了穆林的关心。

　　顾丹和穆林实在劝不动谢连辰，当他们又一次无功而返的时候，襄儿却站了出来。此刻，或许只有襄儿最了解谢连辰，毕竟他们都一样失去了最亲近的人。只一天之内，襄儿便长大了，她深刻地意识到了成唐此刻面临的危机，深刻理解了谢连辰此刻对成唐的重要意义，当然她更了解心儿在谢连辰心中的地位，所以，看着焦急的穆林和顾丹，她决定去劝一劝谢连辰。

　　寂静之中，一只蜡烛缓缓照亮了漆黑的屋子，谢连辰充满希望的抬头看去，却是抱着孩子的襄儿和举着蜡烛的穆林。看清来人，谢连辰眼中的光亮一下子又黯淡下去。

　　“王爷，或许你该抱抱这孩子。”襄儿将一熟睡的婴孩塞到了谢连辰怀中，“这是公主拼命生下的孩子，你们的孩子，王爷，你或许不知道，公主为了保护这孩子有多殚精竭虑。深宫之中，多少明枪暗箭，她为了保护这孩子，保护你的血脉，她日日过得小心翼翼，只是希望有朝一日看见你抱着这孩子的笑脸。为了这孩子，王爷你也该振作些，不要让公主失望。如果云安姐姐带走了公主，或许真的证明公主还活着，如果公主还在，她醒来必定不会舍得孩子，也不会丢下我，还有她深爱的你。王爷，现在你得先把外面收拾干净，等公主回来的时候，你得给她营造一个温暖安全的家，你得有能力真正地保护她。”襄儿看着眼前颓丧的谢连辰，他胡子拉碴，仿佛将身上的英武气息丢得一干二净。

　　“不，心儿不会回来了，她恨我，她要和我划清界限，她怨我没有保护好她，她怨我起兵惊到了她和孩子。是我无能，连心儿都保护不好。”谢连辰呆呆地喃喃，他失去了挚爱，他的心仿佛也被抽空了，泪水无声无息的滑落，滴在怀中绵绵软软的婴孩娇嫩的小脸上。

　　“哇”的一声，孩子被谢连辰冰凉的眼泪唤醒了，几乎是同时，谢连辰也被这一声啼哭唤醒了。

　　“王爷，现在那些大臣还在清和殿内吵嚷着，一个劲儿的求见您和…和谢连清，王爷，整个宫里都乱成一团了。再无一人主持大局，成唐就完了，殿下，就算是为了守护住您和王妃过去的快乐回忆，振作一点吧。”穆林也是苦口婆心，这几天他着实累得够呛，一次次应付那些唠唠叨叨、啰啰嗦嗦的文臣，他实在心累，看着宫里的零乱，他实在心急，生怕这时再有其他不测发生。

　　“就算是为了这个孩子能平安长大，王爷你也该振作一点。难道你都没有勇气撑到公主回来的那一天吗？如果她回来，难道你要让她看到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爱人活得凄凄惨惨吗？王爷，好好想想吧！”襄儿是那样笃定自己在心儿心中的地位，也那样笃定谢连辰和孩子在心儿心中的地位，对此，她深信不疑。“难道您不相信公主对王爷你和对孩子的爱吗？”襄儿身为女子，感情自然比他人细腻，她的一番话直接说到了谢连辰的心里。

　　是的，心儿爱他，谢连辰想到了曾经的种种，他觉得自己应该笃信心儿的爱。此刻他也笃信心儿没有死。那么，一切只是时间问题，他能找回心儿，心儿也会回来找他，一定会。

　　谢连辰终于可以冷静些了，看着怀里哇哇大哭的孩子，谢连辰像是刚刚还魂似的，有种恍然大悟，醍醐灌顶之感。“对，心儿一定会回来找我，就算她不找我，我也能找到她，一定能！”看着渐渐恢复了精气神的谢连辰，穆林和襄儿都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