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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异邦商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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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嘉刚走到窗边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扩散开来的、大地之下的震动。
街上的人群也因此陷入了慌乱之中。任嘉差点被忽如其来的地震震倒,一手扶着窗棂才勉强支撑起身体,却注意到街面上的人群像是被吓傻了一样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山上的神庙,数十秒的静默之后,才纷纷发出了惊慌的叫声,四散而逃。
任嘉立在床边的黑箱都被震倒在了地板上。
任嘉看了眼街上的状况,最后还是决定走过去扶住木桌上快要倒下来的灯盏,因此,他错过了一道像是青烟般在街道上一闪而过、进入了旅馆大门的身影。
旅馆内部也很慌乱,任嘉在房间里都隐约听得见楼下比之前还要喧哗的声响。正好周围都很安静,他便仔细分辨了一下,有老板娘喝止外地商人夺路而逃的声音:“一会儿就会停下来了,地动而已,不要慌!……海神大人保佑……”
剩下的话语任嘉听得模模糊糊。有些男人的口音的确跟亚特兰岛上的本地人说话的腔调不一样,不过这两者对于任嘉而言都充满了异域感,其实也没有什么两样,只是莫名其妙的能听懂罢了。
这也是任嘉认为自己肯定是在做梦的原因之一。
地震只持续了一小段时间,很快就平息了。
这个时候,任嘉倒是想起了自己入梦时就分配好的小伙伴。也不知道安德烈那孩子怎么样了,任嘉思忖着,一个人闷在房间里很无聊吧?说起来,是不是该到晚餐时间了?
虽然之前他们在阿托勒的船上用了一些鱼肉干、大麦面包和烈酒,但这点吃进肚子里的食物是完全不够他们熬过接下来的漫漫长夜的。
任嘉将黑箱放到了床铺上,正想着要不要去隔壁房间找一下金发的小孩,房间门忽然被敲响了。
正在整理床铺的成年人有了预感,一打开门,门口站着的果然是安德烈。
“任先生,我们要去吃一点东西吗?”
金发少年乖巧地背着手仰头看任嘉,眨了眨碧绿的眼睛,看起来一点也没有被刚才的地震吓到。
也是,就那么点震感,就算是寻常的小孩,估计也能很快忘记,更别提这孩子可是跟我一起在海里漂流的设定呢。要不是这个故事似乎是奇幻设定观,恐怕我们就是鲁滨逊和星期五的预备役了。
任嘉也没有在意他异于常人的淡定态度,应了一声就走出房间,关门后跟安德烈一起下楼梯。
走在一起的时候,任嘉却感觉到有点奇怪。
总觉得,这孩子的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蛋白质被烧焦的味道?
……刚刚是去烧掉了什么东西吗?
任嘉对安德烈投去微妙的一眼,得到了金发少年回望过来的一个含着疑惑的无辜眼神。但旅馆的楼梯很短,任嘉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两人就来到了一楼的一大片嘈杂之声中。
老板娘提供的菜单很丰富,有许多看起来甜美多汁的成熟水果、也有洒上了不知名的香料的滋滋冒油的烤肉。任嘉在一片食物的香气和客人们的谈笑声中感到饥肠辘辘,叫来正在扶起被地震弄倒的桌椅的老板娘,点了不少食物和麦酒过来。
酒被木头杯子盛过来的时候任嘉先尝了尝,味道很淡,当水喝也没有问题。烤肉和水果用大张的绿叶垫着送了过来,果实饱满熟透,烤肉混合着炙烤过的香料发出了相当迷人的味道。
有段时间没有进食动物油脂了,任嘉并不挑,拿叶子包肉吃得比什么都愉快。他也不嫌这样的吃饭过于粗犷,毕竟他这人喜好旅游,在偏远的少数民族地区也不是没有尝试过类似的吃法。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安德烈看起来也很适应,金发少年埋头苦吃,吃相跟他给任嘉的腼腆印象并不类似,反而更像某种暴风吸入。看着像是饿狠了。
“……”
任嘉沉默了一下,心想,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这小孩看着还在身体发育期,吃多点,也很正常吧……?
跟小孩相处的经验不多,任嘉不是很确定。但他想起自己以前跟租房子旁边的阿姨聊天,阿姨老说她发育期的儿子吃不饱,可能这个年龄的小孩就是比成年人更容易感觉到饿。
怪不得之前主动来找我去吃东西呢。只是他身上刚刚那股什么烧焦了的味道,难道——
“怎么这么饿,安德烈。”任嘉看他吃得头也不抬,索性开了个玩笑,“不会把羊毛毯子烤焦了填肚子了吧?”
安德烈本来在喝那杯比起说是淡酒不如说是葡萄发酵饮料的东西,听到任嘉的玩笑话,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被呛到了。
任嘉没想到他的反应会那么剧烈,连忙递给他一个水果,结果就看见金发少年眼神幽幽地看着他。
“……”作为靠谱的成年人,任嘉对打扰到青少年吃饭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大概是讲了个不合时宜的玩笑,于是道歉,“不好意思啊,我不该在你吃东西的时候开玩笑的。你继续,吃饱了就好,不用担心我们身上的货币问题。”
之前在船上任嘉拿手表跟阿托勒换了一些亚特兰群岛的货币。帕萨里斯家的船队是去往异国经商的,阿托勒自然很乐意地跟他换了。现代做工的手表,跟他泡了一段时间的海水还能正常运转,经常在海上行商的他们自然有用得到的地方。阿托勒给了任嘉满满一袋钱,方才付旅费的时候任嘉留意了一下老板娘收取的份额,这一袋货币应该够他们在岛上住好些天了。
安德烈吃得将脸埋在盘子里,闻言只是小幅度地点了点头,都没有抬脸去看任嘉。
任嘉直觉他的回应有点敷衍,但也没多想,还以为是呛了一口的小孩有点生他气了,转身拿起空杯子去柜台那里要新的淡酒,自然也就没看见低头的安德烈满脸狰狞。
——这个占星师,他故意的吧?
从神庙回来的确在房间里把羊毛毯子烧掉毁灭证据的安德烈,有点郁卒又有点阴鸷地凝视着任嘉走开的背影。但少年心思一转,又在心里暗哼一声,心想,也算是有点本事,这些细枝末节也能算准,说明我没有找错人。
任嘉可不知道他的同行人一肚子的小心思,只觉得背后目光如芒在背,在老板娘给他添酒的时候不由得狐疑地向后看了一眼。
当然在转身之前,安德烈已经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继续埋头苦吃了。
*
酒饱饭足之后,任嘉就带着安德烈上楼睡觉了。一夜下来,睡眠平稳。但在第二日天色刚亮的时候,两人就被楼下的喧闹声吵醒了。
任嘉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还有些莫名,心想这岛上的作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原始,难道是因为要农耕?不过他一向是自律的人,已经习惯了早起,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想要呼吸新鲜空气,结果向下一看,街上已经空前热闹起来。
昨天还没有那么拥挤,怎么感觉整个岛上的人都出来了,而且大家衣着鲜艳,很多人都戴着各式各样的饰品,这可不是寻常日子里会有的样子,反而很有节日或者庆典的氛围。
任嘉看了一会儿,觉得确实不太寻常,于是出门,想要去楼下问问。
结果刚离开房间,就看见旁边房门也打开了,穿戴整齐的金发少年从门里探出头来看他,打招呼的尾音还带着一点尚在梦中的黏糊气息:
“……任先生,早啊。呼……是要去楼下吗?”
安德烈看起来睡眼惺忪,也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晚睡晚起,表情有点萎靡。任嘉看见他打开房门的时候还在打哈欠,不过还是勉强做出了一副振奋精神的样子,眼含期待地看着他。
任嘉没忍住笑了笑。明明看起来也不算很小了,但在任嘉看来,安德烈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孩子,虽然腼腆,但一举一动还是不自觉地透出孩子气,让人总想多照顾他一些。
“嗯,去楼下打听下消息。”任嘉温声道,“按照阿托勒的消息,海神祭应当是两天后开始才对。但如今街上已然是一片庆典的迹象,我自然是要去问问的。”
安德烈闻言露出了似懂非懂的表情,不过还是点点头,随着任嘉一同下了楼。
到了一楼任嘉便看见远比昨夜喧闹的场景。许多异邦商人乱成一团,在一楼整理货物,用任嘉不太听得懂的语言互相交流着,一派热火朝天之象,就连食物也只是间或在吃。
任嘉去向老板娘买了几块沾了橄榄油的面包当做早餐,顺便打听发生了什么。
旅馆老板娘一看就是亚特兰当地人,打扮得远比昨夜隆重,身上的衣料鲜艳了不少,还编了好看的发式,发上颈子上手腕上都挂满了显眼零碎的饰品,见他们问,也见怪不怪似的,只是一笑,回答道:
“昨夜大祭司派神女们通知了,海神祭提前开始。今天是第一天,正好跟帕萨里斯家那小子的成年仪式凑到一起了。”
说到这里,她给两人倒上满杯的饮料,神秘一笑:
“异乡人啊,你们去不去看跳牛?”
*
跳牛。
任嘉在出门后一直琢磨着这个词,他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某些考古资料,里面似乎记载过这个风俗。
安德烈乖乖地跟在他身边,一起向老板娘为他们指明的帕萨里斯家举办仪式的场地的方向走去,但偶尔还抬眼去看街边的热闹之景。
今天他没有带着那块羊毛毯了,一头显眼的金发自然无从隐藏。不过海神祭已经开始了,原本还在旅店等地方歇脚的异邦商人们已经倾巢而出,和本地居民混杂着一起在街边上贩售各种商品,街上也是人流如织,大家忙着享受庆典的气氛,安德烈混在其中,倒也不是十分醒目了,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有什么想要的吗?”任嘉念在他还是这个年纪,又是自己的委托人,于是问了一问,“有看上的东西的话,我们可以买回去。”
“没什么。”安德烈看了看周围小摊上的东西,摇摇头,反而问起了任嘉,“刚才那位女士说的帕萨里斯家,是不是就是救了我们的那个人的姓氏?”
“是的,阿托勒的姓氏就是帕萨里斯。”任嘉点点头,肯定了安德烈的话,“他是那个船队的领袖。”
还让我们遇见了麻烦就去找他。所以帕萨里斯家应该也是在当地颇有名望的行商之家。
任嘉心想。
安德烈闻言,却是若有所思。金发少年低下了脑袋,似乎在回想着什么,肉眼可见的变得心不在焉,那个姓氏带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所以下一刻被本就拥挤的路人撞上,也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
“啊呀,不好意思,是我走路不小心。”零碎东西抱了满怀的白发青年及时稳住身形,反应十分迅速地向着他们道歉,一双淡褐色的眼瞳关切地看着他们,“你们没有受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