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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最佳祭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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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坚持现在的方法,这个世界将会迎来的未来。”
任嘉的手指轻轻地点着书页,上面的诡异文字还在继续凭空书写着,像是虚空中有无形者在为他执笔。但黑发男人视而不见,或者说,他对此司空见惯。
琵西雅看着他脸上的笃定,却是不得不信了。
这便是从异乡到来的先知。他携带着异教的邪典,却与石板一样,对着亚特兰做出了毁灭的预言。
难道现在的局面已经无法挽回了吗?
毁灭真是注定的吗?
可要是这样的话,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岛上的、海神的子民们该如何是好?
“尼娅。”
阿托勒轻轻地呼唤她的名字。少年明亮的眼眸因为看见了方才那本邪典投射出来的岛屿毁灭的景象而变得有些黯淡,但他望过来的眼神却是坚决的。
“我随时都可以。”
琵西雅心爱的少年这样说。
琵西雅的心密密麻麻地被寒冷的情绪所覆盖,那是恐惧和绝望,如同从足下蔓延而上的冰壳,将她胸腔里因为失却血液而难以跳动的麻木的心团团包裹。
她尚还存着一线希望,不去理会阿托勒,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询问任嘉:
“别无他法?”
“别无他法。”任嘉肯定道,合上了书本,“你现在采用的将信徒的精神链接海神、以精神力安抚祂的精神的策略,不能说是没用的。但这安抚只是杯水车薪罢了。那家伙真正需要的东西,你一直都很明白,不是吗?”
——是圣血。
琵西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任嘉看她这样,到底还是有些不忍,蹲下来,像是蛊惑一样地对着她低声说,声音居然十分温柔:
“其实还是有办法的。要不,你现在就开始筹集船队,带着这岛上的居民逃跑吧?”
“逃跑?”
琵西雅像是完全没有想到任嘉会提出这样的建议,茫然地看着他。
任嘉索性循循善诱:“你看,阿托勒家里是做海商的,对吧?光是他们家的船队,就有足够的船了。只要不装货,只装人,你们今夜就出航,还是能救走不少人的不是吗?”
——只是更多人就要死在这个岛上了。
任嘉说出这些话时,非常清楚这一点。人类本来就是对故土难弃的生物,在还未到来的灾难之前,愿意放弃那些身外之物离开的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就算琵西雅以祭司的名义出面,可能喊动的人恐怕也装不满帕萨里斯家的商船。
但等到明天,那就来不及了。等到灾难到来时再登船,船也驶不出足够逃离灾厄波及的范围,那么也会死。
“没用的,没用的。”琵西雅干涩地说着,她听起来简直像是三天没喝水了,嗓音嘶哑,伴随着闪烁不定的涣散眼神,“我何尝没有想过这些。但是身上有海神大人的印记的子民是无法逃出他的领地,再不归来的……海是祂的领域,祂当然察觉得到。”
任嘉敏锐地从她的喃喃中注意到一点。
亚特兰人不可以逃走。那么,外乡人可以。自此来看,玩家们在这个迷宫的逃生方法,已经出现了。
“嗯,说服祭司小姐放我们走,再登上逃生的船。”阿摩司挡下安德烈化作的黑烟在视觉死角的一刺,笑着说,“看来这就是这座迷宫的存活条件了。跟我想的一样呀。”
任嘉颔首。
一切正如阿摩司点出的那样。
就算是游戏,肯定也有NE结局,也就是Normal End,普通结局。如果说BE就是留在岛上跟亚特兰人一起陷入那块石板上记载的末日灾厄的话,NE就应该是在灾难来临前的足够久的时间坐船逃离亚特兰群岛了,条件可能还有不能携带亚特兰原住民。
那么HE呢?
打游戏一向有全结局收集强迫症的任嘉考虑着接下来可能的解决方式。
所谓的迷宫,虽然是第一次玩,但还是要尽力达到完美通关。
……试试看吧。
任嘉下定了决心,维持着蹲在琵西雅面前的姿态,看着盘膝坐在那里、被责任和情感压垮到崩溃地垂着头的女祭司,又叹了口气道:
“那么你能做到的,拯救这个岛屿的办法,也只有献祭阿托勒了,不是吗?”
琵西雅眼神涣散着,面上表情极度挣扎,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对他有感情,但整座群岛的人命和一人的生命放在忒弥斯的天秤上,哪边会胜出毋庸置疑。”任嘉柔声说着,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表情,仔细地打量着琵西雅面上的神情,察觉到了什么,笑道,“你身为祭司的职责只会让你做出正确的抉择,你本不该犹豫至此。你不敢立刻决定献祭阿托勒,还有其他原因吧?”
原本想要点头的阿托勒在听见后半句话的时候愣住了。
打斗中的安德烈闻言也稍愣了一下,意识到了自己一直察觉到的琵西雅身上的违和感。看起来明明是个杀伐果决的女人,怎么可能在人命的抉择上那么犹豫?难道……
“……我也不能确定。”琵西雅冷汗涔涔,“献祭圣血者,毫无先例,能够推迟灾厄只是猜测。就算成功了,也不一定能让海神息怒——石板上提过,末日的预言是无法被扭转、必定要降临的。”
任嘉恍然。
怪不得这女祭司如此犹豫!要是献祭了心爱之人,却发现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心上人死去,守护的岛屿依旧毁灭,这双重的打击会让她坠入可怕的深渊,说痛不欲生都是轻的了。
“尼娅……”
阿托勒喃喃着,伴随着真相的揭露,他的表情也感同身受地变得痛苦起来。
尚还年轻的少女难以直面选择错误之后那么庞大的、比海还要深的后悔。
她脸上挣扎的茫然近乎让任嘉感觉到熟悉了。
总觉得,我曾经也面临过类似的选择——
有吗?原本平凡自由的人生里,是没有的。
在过往的人生里,任嘉不可避免地面临过痛苦,但最终还是因为获得自由而得到了幸福。
他又哪里需要像琵西雅这样面对这样两难的、几乎看不到一丝希望的抉择呢?
任嘉低头,却并未感觉茫然,而是近乎笃定地摸了摸自己的心脏。
但几乎感同身受的巨大绝望不是假的。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情绪沉积在胸口中,跟他第一次翻开书那本无名之书时产生的情绪波动、对着666页流下眼泪的感觉何其相似。
“……我该怎么办……”
琵西雅喃喃着。
阿托勒伸手想要安慰她,却是欲言又止、无计可施。
“我这里还有个办法。”阿摩司眨眨眼,并未被这对爱情鸟的苦涩和疼痛感染,而是满面快活地笑出了声,他在说话的同时还没落下跟安德烈的打斗,微微眯起的金色眼瞳中可以看见竖起的菱形瞳仁,那是一种不含人性的愉快,“祭司小姐,忘记我刚才说的交易了吗?小少爷不能成,另一个人说不定能成哦。反正都是要献祭,多献祭一个人说不定还多一分机会,不是吗?”
安德烈为他的悠闲而拧眉,攻势随着表情再度变得狠厉,刀锋上的血色纹路几乎要布满一整把匕首,向着致命的喉咙割来的锋刃闪着不祥的银红色。
“你还有空说话。”娇小的刺客一刀挥空,割在了黑沉的铁链上,却仍然带下阿摩司一片衣角,“看来是我慢待你了,再激烈一些如何?”
金发少年眼神充满凝聚成实质的、沉淀成血红色的杀意,阿摩司却笑了几声,如同滑不留手的鱼一样,只是打不着摸不到地与他缠斗着,消耗他的精力。
“现在还不是全心全意跟你玩的时候,小弟弟。”白发青年笑着,锁链荡开他下一次的攻击,回首看向浑身颤抖着的琵西雅,蜂蜜色的眼睛甜蜜地微微眯起,其中的目光却很冰冷,“考虑得怎么样了,祭司小姐?”
他竟然还挺尊重琵西雅的意见。
女祭司抱着自己的手臂颤抖了一会儿,无神的双目看向了阿摩司,同样是金色却更加暗淡的眼睛里露出了明显的祈求。
“我、答应、你。”她咬着牙,控制着自己的痛苦和犹豫,一字一句地允诺,“告诉我你的人选,你可以把石板拿走。”
“不错。”阿摩司似乎早有预料,愉快地笑了一声,身形骤然变快,竟然开始主动攻击安德烈,锁链挥动间刀刃化作残影,“那个人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就是你口中的那位异乡的先知,我们的任吗?”
琵西雅愕然地看向任嘉。
任嘉正抬头看着她背后被笼罩在黑暗中的神像,闻言,也像是毫无紧张感地歪头,有些好笑地指向自己:“我?”
“何出此言?”琵西雅见他,简直恼怒起来,质问阿摩司,“你莫不是在耍弄我?异乡人如何用来献祭?”
阿摩司缠着他将矛头指向任嘉时便已经脸色一变、也骤然暴起的金发少年,这次却不是为了敷衍他,而是更深地缠住他,让他无法脱战去帮助自己的同伴,金发少年几次试图抽身都被他的攻击打断:
“我自然没有糊弄你。”
白发青年笑着说:“你还记得昨夜的神殿一战吗?”
琵西雅却是因为他的提醒想起了什么,回首望向背后的神像,眼神逐渐深沉。
“是的,就是昨夜,你背后的海神触肢在我们离开后立刻结茧,那是祂将要降生苏醒的征兆。”阿摩司愉悦地说,“你有没有想过刚被圣血安抚过的祂,为什么会出现急剧恶化、将要苏醒的状况?仔细想想,昨夜也没有发生什么,除了那件事,不是么?”
昨夜任嘉陷入险境的时候,脸颊被救场的阿摩司的短刃擦伤。
他毫不在意地用手指擦拭了伤口,血液滴落到了地面上触肢延伸出来的阴影里。
昨天晚上,他是唯一在那里流过血的人。
“没错。”阿摩司愉快地宣布了不可思议的真相,“任的血也是特殊的。你们还没察觉到吗,这个男人,恐怕才是你们海神最迫不及待想要品尝的祭品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