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箱[无限]》洛东徘

25、潘神牧笛

　　任嘉走近神庙的大门时，忽然停住了脚步。

　　“安德烈，听见了吗？”黑发男人轻声说，“有笛声。”

　　金发少年闻言感到不解。在他的五感中，苏尼翁神庙所在的山脉上万籁俱寂，因为是光秃的砂石地，甚至连动物与树叶的声响都没有。但他从不忽略任嘉的话，因此还是停下脚步，集中注意力，侧耳倾听。

　　这下，他似乎是听见了隐隐约约的笛声。

　　清脆又悠扬的声响，交织成爱尔兰森林里风笛般的旋律。
　　这笛声虽然轻微，却仿佛具有魔力一般，让安德烈想起了故乡的传说。据说森林深处徘徊着羊头人身的潘神，祂吹响悠扬的牧笛，将会把人带向极乐的天国……

　　旋律突然中断了。

　　耳朵一阵温热，安德烈睁开不知何时已经闭上的眼睛，发现自己的耳朵被任嘉捂上了。

　　“抱歉，我忘记你刚刚……”任嘉欲言又止，最后抱歉地一笑，“你别听。找些什么把耳朵塞上吧？”

　　安德烈：“……”

　　虽然知道这人应该不是故意的，但是感觉有些嘲讽怎么回事。
　　金发小孩怀疑地看了一眼若无其事的任嘉，心想，之前的幻象也有诱惑力，笛声也有夺走理智的力量，但是占星师都没有中招。

　　这人……难道有对精神控制的抗性？

　　安德烈琢磨着，自己捂着耳朵，跟在任嘉身后走进了神庙。
　　然而，他们看到的是意想不到的光景。

　　已经有一个人来到了这里，能看见他对面的琵西雅和阿托勒如临大敌，一人捂着耳朵嘴唇都咬出了血，一人用指节敲着身边成圈的青铜灯盏抵消殿宇中回荡的笛声。

　　越听越觉得笛声散漫，不成调子。白发青年背对着他们，惊讶回首，唇上贴着一支漆黑的短笛。见他们到来，青年的目光扫过捂着耳朵瞪着他的安德烈，笑了。他将短笛挪开唇边，演奏一瞬间戛然而止。

　　“你们来了。”阿摩司感到非常有意思地笑了，他堪称和颜悦色地说，“来得不算晚。再晚一点，我可能就要得手了哦。”

　　“你这家伙！”安德烈会读唇语，眼看着他放下短笛，也没有放松警惕，而是厌恶地皱眉，道，“我就知道你对我们隐瞒了事情，说谎精。”

　　“哎呀，那可冤枉我了。”阿摩司闻言，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竟然有点委屈地压下嘴角，“我跟你们交换情报的时候，可是一点没说谎哦。”

　　“说谎是没有说。”任嘉笑了，他拿着那本旧书，从容地应对白发青年的调侃，“但误导还是有的吧？”

　　“这不是没成功得手吗？”阿摩司被点出小手段，也不恼，笑眯眯回应道，“任和小朋友还不是来了？”

　　“至少让我们对你少了警惕心，成功晚来了一会儿。你的策略很成功。”任嘉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反省之意，“毕竟我们不会把NPC视为竞争对手，不是么？”

　　“啊。”阿摩司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拍了拍手，赞赏道，“果然被发现了。”

　　“所以呢，这就是其他的玩家都去了哪里的谜底了，安德烈。”任嘉揉了揉金发少年的头，提起他在跳牛仪式时就存在的疑问，“其他的玩家在这里。除了还站在这里的阿摩司，剩下的，不是他的同伙，就已经被他弄退场了。”

　　“我需要他们退场的话，可不需要强硬的手段。”阿摩司无辜地眨眨眼，英俊的面容在烛火的照耀下竟然显得有些无害，“这一批的被选者中，硬茬子可就你们两位啊。”

　　我和这小孩算得上硬茬子吗。任嘉想，我还以为是老弱病残组合呢。因为按照这个故事的设定，现在的我算是失忆的状态吧，而安德烈又表现得那么柔弱可欺。这人是怎么看出我们是硬茬子的？

　　阿摩司却不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们两眼。

　　“我就知道你是在装蒜。”安德烈眼睛冒火，拔出腰间佩戴的匕首，碧眼里流转血光，“披着NPC的羊皮的懦夫，既然是玩家的话，我就可以收割你的性命了吧？”

　　说到后面一句，小孩的表情骤然阴沉下来。他不再装作乖巧的模样，而是同样撕去了伪装的外皮，精致眉眼在换了神情后立刻显出了阴鸷与戾气。

　　“你可不一定打得过我。”阿摩司并不畏惧，嘲讽般地微微一笑，轻松的神色表达着他并不将安德烈的威胁放在心上，“血刺。”

　　安德烈冷冷的，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他。他将匕首横在眼前，翡翠般的冷漠瞳孔泛出了血色的光晕，一缕一缕，宛若噩梦中的血雾一样，彻底侵占了他的瞳孔。

　　他身影化作一缕黑烟，倏忽之间便冲了出去。任嘉捕捉到了他化雾前的那一刻：小孩的指腹狠狠抹过了匕首的刀锋。伤口中血液滴落，被那银色的锋刃彻底吸收，整把匕首都从漆黑的模样亮了起来，绽开岩浆裂地般的流动纹路。

　　“真是可惜了。”任嘉有点遗憾地对挡在琵西雅身前的阿托勒说，“他的身份做得很真实，想来是替代了真正的某位赫仑的守经人才能拿到的情报。只可惜并没有在你们这里发挥什么作用，他就主动暴露了。”

　　“任，你……”阿托勒用自己的身体将背后的琵西雅挡得严严实实，他用手背擦了下刚才为了抵抗魔笛的引诱而咬出的血印子，复杂地看了一眼在任嘉身后短兵相接打得乒乒乓乓的安德烈和阿摩司，才说道，“ 你们的目的，也跟那个人是一样的吗？”

　　“是的。”任嘉坦然地回答，“在海神祭的第一夜时，我们已经跟你家尼娅小姐交过手了；就在那天晚上你回去之后。”

　　“那么……”阿托勒的表情愈加复杂，他克制着自己转头看向琵西雅的冲动，“所谓的约定也是假的吗？”

　　“假的。”任嘉十分干脆，脸上露出了抱歉之色，“是我编造的。因为如果不这样做的话，祭司小姐还会继续犹豫下去，直到快要彻底无法挽回的时候。”

　　那就是海神祭的第三夜。
　　任嘉大概率是忍耐不到那个时候的。他猜阿摩司也忍耐不住。

　　还好今天出手了，不然可能会被那家伙带走神庙里重要的东西。比如说，他在神像之下看见的那块被触手包围的石板。

　　“你原本不会在今夜出现在这里，阿托勒。”任嘉微微一笑，“但我觉得，你也有知情和选择的权力。是不是，我们的祭司大人？”

　　背后的阿摩司甩开锁链击退安德烈，几乎要被任嘉的话逗得笑出声来。他一边拿着锁链末端的短刀将安德烈的突刺荡开，一边还有余裕回首，笑着说：
　　“任可真是坏心眼。祭司小姐，我之前说的交易还作数哦。你知道这个死心眼的男人会选什么吧，不如你再考虑一下？”

　　言语之间，安德烈一脚踏上他的小臂，跃起时鞋尖毫不犹豫地向着阿摩司的眼睛踹去。

　　啧啧，杀气真重。阿摩司在心里调侃了一句，却也知道这不是再度激怒本就已经暴怒的血刺的好时机。他游刃有余地四两拨千斤，侧身的同时手掌绕动，锁链如指臂使，缠绕上安德烈的脚踝，将身形娇小的刺客再次甩飞了出去。

　　他们的背后，最接近神像的地方，琵西雅沉默不言。
　　她的表情极度接近于悲伤，却不是那种祭司应有的带着神性的悲悯，而是一个女人预感到自己将要失去重要的东西时的悲痛表情。

　　与她相反，阿托勒反而平静了下来。

　　“真的是时间快要到了吗？”他自言自语着，像是在问任嘉，在问身后看不见的爱人，但不需要任何质疑，每个人看见他脸上尘埃落地似的表情，都会明白，卷发的少年已经有了定论，“果然是这样。虽然还是舍不得……但还是由我来为尼娅下决定吧。”

　　任嘉平静地看着他们。

　　“我都说了再等等！”琵西雅又悲又怒，一滴泪水已经不自觉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在灯火中反射出晶莹的光辉，“现在说不定还有机会——”

　　“来不及了。”任嘉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一锤定音，“你别无他法。你的亡羊补牢，是完全不可能成功的。”

　　话语间，他手中的旧书飘浮起来。书页哗啦啦翻开，停在某一页上。
　　殿宇中无色的气流顿时清晰起来。无形的精神力有了透明的质感，它们宛如大海中的洋流，翻绞着一股股汇入琵西雅身下的黑色太阳之中。

　　只是那景象似乎不止反应了殿中的情形，它在空气中显出影像，那是亚特兰群岛的轮廓。
　　镜头慢慢的拉远，从熟悉的安静的被黑暗笼罩的街道来到了群岛的上空。无数的居民安详地沉睡着，梦境与信仰的神祇链接，海底和岛上都一片安宁。

　　琵西雅看着面前的场景，原本紧张的表情微微放松，但很快因为影像继续的发展而僵硬起来：
　　“这是，预言？”

　　正如她所料，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安宁的夜晚被彻底打破。海底的巨兽却在古城的废墟中发出即将苏醒的长吟。它在朦胧中翻了个身，无数的信徒被这震荡所惊醒，从梦中醒来，他们惊讶地发现，周身的震动不是梦境带来的错觉，而是真实存在的。

　　惨叫、奔逃、哀嚎……无数人被灾厄吞噬的身影。

　　琵西雅抓着头皮，看着影像中的岛屿像是蛋糕般被赤红色的岩浆缓缓崩裂，承受不住地发出了哀鸣。她曾经无数次在海神祭中梦见的、蜷缩在石板下昏迷时梦见的景象，在此刻跟任嘉放出来的影像重合在了一起。

　　“哇哦。”阿摩司踹开再度袭击他的安德烈，吹了个口哨，面露欣赏之色，“他竟然真的带上了这个，还给他们看。疯子，我喜欢。”

　　“专心点。”安德烈眯起眼睛，血红的眼瞳暴虐地盯着他，匕首的刀锋在他的疏忽中贴着他的脖子划过，留下铁器特有的森冷，是个无需言说的警告，“不然下一个哀嚎的就是你了，该死的骗子。”

　　“呵呵。”被挑衅的阿摩司忍不住笑了。他将注意力转移到小小的对手身上，愉快地眯起了那双几乎看不见瞳孔的金色眼睛，充满暗示地压低了声音，“以为我察觉不到吗，说到骗子的话，你跟我彼此彼此吧。你以为我察觉不到你的秘密吗，小骗子？”

　　安德烈已经被涂成血色的瞳孔骤然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