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箱[无限]》洛东徘

24、海底之城

　　在阿摩司提出要看石板之后，神庙内的气氛一时静默。

　　“异乡人，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琵西雅的眼神闪动了一下，但很快平复，她的声音依旧充满威严，显得冷酷无情，“我不会让你看见石板上的预言的。死心吧。”

　　“我知道那是只有祭司可以看的东西。”阿摩司并不在意她的拒绝，仿佛掌握了必胜的筹码，只是胸有成竹地笑言，“但如果我说，我知道有能够代替你和小少爷去献祭的人选呢？”

　　琵西雅的瞳孔骤然收缩。

　　“怎么样，我告诉你能够代替你心爱的男人去死的方法，你只要把那块无关紧要的石板给我看看。”阿摩司还在说话，声音戏谑，如同恶魔在阴影中嘶嘶低语，“对于你来讲，是很划算的买卖吧？”

　　*

　　海底之城。

　　那是安德烈曾经看过的、来自某位知名的小说家编写的神话中的场景。但在此刻，在这座第六时区的迷宫之中，却如此顺畅地展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幽深的、爬满了海藻的废弃城郭。奇形怪状的海洋生物在城市的石块之外遨游着，像是被无形的乐声所吸引，向着城市中汇聚。蓝黑的海水充斥着视野的每一个角落，摇荡的海潮随着茂盛的幽绿色海藻摇曳着，像是某种怪物伸出的手臂。

　　深蓝色的海潮从身周翻涌而过，在那个瞬间，安德烈感觉自己仿佛正置身于那海底之下。

　　这就是亚特兰人在睡梦中见到的事物吗？

　　安德烈不可思议的同时，感受到自己的额头一阵钝痛。

　　他忍不住捂住了额角。

　　恍惚间，他竟然感觉自己真的有了在深海之中的漂浮感。有什么千丝万缕的、仿佛透明的水母般的东西从他的身边大群游鱼般地游过，大批大批地向着前方的幻象汇聚着。

　　安德烈不由自主地被某种未知的存在吸引，心驰神往地向着那个方向看去。

　　……大家都去了，那么那里一定是很美好的地方吧……

　　他浑浑噩噩地这样想着，几乎要跟上那群透明的鱼，在海水中游向那座仿佛天上之城降临的城市。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美好，以海水为介质飘荡在耳边的圣歌引诱着他前往丝竹演奏的旋律描绘的乐土。无数的吟诵声和赞美诗在耳边唱响，他觉得天国般的地域近在咫尺，他的心脏因为激动而拼了命地跳跃，灵魂几乎要脱离沉重的躯壳，翻涌成自由的浪花……

　　“还不是时候吧？”

　　一只手抚上他的额头，抑止他无意识中向前追寻的动作。

　　“回来。安德烈？”

　　他在叫谁的名字？
　　安德烈在心里疑问道。我似乎并不叫这个……
　　不对，这是我最近在用的假名。有人在叫我。是抚摸我额头的这个人吗？

　　他的手掌心好温暖。

　　一股熟悉的香味在陌生人的指尖散发出来。安德烈逐渐恢复了理智，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安息香的味道。
　　这里是、第六时区的迷宫。
　　我身边的人，代号是占星师。我委托他一起，破解这个时区的迷宫。

　　我们现在正在……看这个岛屿上的居民们的梦。

　　安德烈反应有些迟钝地抬头，看向任嘉，感觉思维都留在了刚才到过的海底中一部分。

　　“感觉如何？”
　　任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脸上存着肉眼可见的关切之意。

　　他的手指之上，有鲜红的碎屑掉落了下来。

　　安德烈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低头看向腰间佩戴着的、阿托勒赠予的袋子。袋口的系绳已经被解开，最上面的一颗安息香已经被捏碎。看到任嘉指尖的红色，安德烈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顿时露出了有些羞愧的神色。
　　自己的精神抵抗力不够，差点被幻象蛊惑了。

　　“看来是没事了。”任嘉看着他脸上忽青忽白的表情变化，拍了拍指尖香丸的碎屑，伸手去拿飘浮在他们面前的书，“你差点被他们一起带走了。没想到入乡随俗还有这种风险，看来下次得谨慎些。”

　　安德烈看看任嘉，又看看那本书，再看看腰间那一袋安息香，欲言又止。
　　他的脑袋其实还没有完全转过弯来，恢复往日的灵光，模糊的思维不太搞得清楚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本能的求知欲在支配他，于是他将隐含求助意味的眼神投向了任嘉。

　　任嘉弄懂了这本书的用法，心情还不错。

　　他信手将书合上，空中的幻象却没有消失，还是虚虚地飘浮在两人的面前，像是一副没有幕布的投影。

　　“看，刚刚裹挟着你的精神前进的，就是他们。”任嘉指了指那些宛如透明的鱼群或者水母般穿梭在黑暗里、向着幻象中的海底之城游去的不知名玩意儿，脸上带着笑意，耐心地解释道，“从本质上来讲，这也是精神的结晶，也就是精神体。阿摩司说安息香有能让精神离体而出去面见神明的作用，还真没有骗我们。”

　　原来家家户户燃烧安息香的作用是这个。
　　安德烈抬头，看着那精神化作的浪潮涌向虚无的海底之城，投入无形的漩涡之中消失不见，感到一阵后怕。

　　“这个意思是，他们在梦里朝拜海神的圣地？”安德烈努力地理解现状，“怪不得说这第二夜是祈祷之夜，原来是这个意思。”

　　耳边隐隐约约的祈祷声仿佛是从深海中传来的，模糊又多重，不停地传入耳朵。

　　“不止如此。”任嘉轻轻点向某个方向，“看见了那个漩涡了吗？”

　　“那是——”
　　安德烈凝神细看，没有留意到任嘉手上的那本书虽然闭合、却依旧散发着淡淡的白光。

　　他看着那些透明的精神体连成无数条线涌向那个漩涡，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那座城里的东西，是在吞噬这些精神力？”
　　安德烈不确定地问。

　　不怪他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储备，他本身年龄还小，在委托任嘉之前一直都是独来独往，又是武斗派，对于这方面的知识了解并不多，尤其是神秘学和咒术方面。

　　“不。”任嘉摇头，说出了自己感受到的东西，“是联结。”

　　联结？
　　安德烈意外地看着他。

　　那么邪恶的景象，竟然只是联结吗？他在心里嘀咕着，这可不像时区迷宫的惯常作风。

　　“别这么看我，这确实是联结。”任嘉似乎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了他的想法，失笑摇头，再次解释道，“我能感觉到，那座海底之城里有个异常庞大的沉睡着的精神体，进入那个漩涡的灵魂，都在与它共振。”

　　“共振？”安德烈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确实感受到了一股趋同的韵律在吸引着他，他勉强定下心神，露出了麻烦的表情，“我怎么感觉……他们都在被他们所信仰的那个神明同化？”

　　“这恐怕就是做出这一切的神庙的目的了，第二夜仪式作用可能正在于此。”任嘉挥手将幻象挥散，手上的旧书彻底黯淡，海底之城如同烟雾一般消失在眼前，只余下漆黑的夜晚笼罩的街道，“不过不用担心，就像我唤醒你一样，只要不过量，安息香在最后肯定会将离体的灵魂拉回躯壳。现在的话，我们应该去看看漩涡指向的地方，不是么？”

　　在任嘉的宽慰下，安德烈抬头看向道路尽头的山脉。

　　上面的苏尼翁神庙灯火通明，在漆黑的夜晚中异常显眼。

　　那正是他们那个方向望过去、正对着幻象中的漩涡的地方。

　　*

　　琵西雅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唾沫。

　　这个条件对她而言，是极大的诱惑。她用了毕生修炼出来的意志力才抵御住内心的动摇，不去理会敌人抛出的看似诱人的条件，而是深深地看着他，转移了话题：

　　“我认得你这双眼睛。”

　　她近乎自言自语着，女祭司陷入了回忆之中。

　　“按道理，你应该是我们在遥远地方的同胞才对。”琵西雅有些不解又表情悲哀地问，“你现在非要抢夺石板，又是何意？”

　　“我？同胞？”阿摩司闻言，倒是露出了意料之外的表情，他上下打量着琵西雅，像是第一次认识到她是个通晓百物的祭司，因此伸手摸了摸自己变回金色的眼睛，“你竟然知道我的来处，我自己都是不久前才搞懂的呢。看来这双眼睛对你没有用了。原本还指望你能答应我。可惜啊，迷惑作用对相近的血脉无效吗……”

　　阿摩司自言自语着，并不回答琵西雅的疑问，而是放弃了使用武力一般，在腰间摸索了一番，抽出了一支短笛。

　　那是一支通体漆黑的短笛，非常不起眼，仿佛石头雕出来的一般，却自有一股深邃的魔力，让凝视的人移不开目光。

　　阿托勒看着阿摩司将它叼进了唇间，并不知道其有何作用，回首却见琵西雅因此面色巨变。

　　她低声骂了一句，身下的影子变得更加漆黑，却紧缩起来，像是那群触手一般，都蜷缩到了她的身边。

　　“阿托勒，捂住耳朵，不要听他发出的任何声音，不要看他。”琵西雅紧紧盯着阿摩司，提醒自己的爱人，手指敲动身边的灯盏发出古怪的韵律，嘶声道，“那是魔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