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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神的安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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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阿托勒看见从烛火中显出的英俊眉眼,眉头微微一皱,负责行商往来的他很快就认了出来,“赫仑的行商?来这里做什么?”
“原来帕萨里斯家的小少爷也在这里。”白发青年笑吟吟的,也不为他的质问而生气,“那也正好,省得我再去找你了。你跟祭司大人生死一双人,还挺浪漫的,不是么?”
他面上还在笑语,带着杀气和笑意的尾音还没落在地上,人就如同疾风般冲出,快到只在原地留下残影。坠着利刃的沉重铁链如同瞄准猎物的蟒蛇一样向着阿托勒露出了獠牙。他的进攻声势汹汹,看起来难以躲避,但在劲风袭来的这个刹那,阿托勒却依然看清了破绽。
他一个矮身在滚在地上,翻身起来时已然到了琵西雅的正前方,恰恰好擒住了在空中再度变向的锁链链身!
“你为何忽然对我们出手?”阿托勒手擒锁链,脸色凝重,语气不复平常,隐含警戒,“就算是赫仑人也应该明白,在亚特兰对神庙中人出手是重罪。”
更别提这个人现在袭击的是最高祭司琵西雅。
女祭司在群岛上的地位处于万人之上,是极其特殊的、毫无疑问的“唯一”。
“我当然很清楚我在做什么。”出乎阿托勒的意料,阿摩司的脸上没有出现丝毫的忌惮,反倒叹了一口气,又露齿一笑,“虽然很对不起我伪装得天衣无缝的这个身份,但我也要为我的攻略进度努力一下了。可不能全被他们抢走了风头啊,哥哥会骂我的。”
“……?”
阿托勒眉头微皱,意识到事情不同寻常。
这个男人的反应不合常理。
虽然不知道他口中的哥哥是何等人,但他方才似乎说了他的身份是伪造的。什么身份是伪造的?商人?
但是他已经出现在这里,在海神祭的第二夜,出现在所有人都陷入的睡眠的亚特兰群岛上的神庙之中。在场没有人会认为这个人是一个普通的来自赫仑的商人。
不对。阿托勒敏锐地意识到一点。这个家伙,说得伪装的身份,是他的另一重身份——
“阿托勒。”琵西雅在他身后急声道,“那家伙是真主胡达的‘守经人’!小心他身上的锁链!”
阿托勒在琵西雅说到一半的时候已经反应过来,猝然松开手脚步不稳地向后疾退。
但也已经来不及了。
锁链的另一端忽然传来一股极其沉重的力道。阿摩司漫不经心地笑了,甩动锁链,竟然将还没来得及彻底松手的阿托勒连同锁链一起抡飞成了圆圈!
要知道,通过一根锁链将一个早有防备的成年男人抡飞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这家伙能做到,说明他的身体素质绝对极大地超越了常人,达到了一个近乎神祇的不可思议的水平!
阿托勒的身体被凌空抛起的时候,脸上还维持着惊愕的表情。
这惊愕只维持了很短的一刹那,在身体被摔上神庙的立柱之前,阿托勒已经迅速反应过来。帕萨里斯家的少年身手矫健,在空中调整好姿势,放手的同时抓住了极其短暂的机会,双脚蹬上立柱,借力向着阿摩司扑过去!
他的背后,琵西雅已经变换了手诀,开始念咒。
随着她亮起的金色眼睛,神像之下的漆黑阴影化作触手,从灯盏的背后袭击向阿摩司。阿托勒不必回头,便已经领会到她的意图,一同向着白发青年攻去。
面对来势汹汹的攻势,阿摩司却唇角含笑,不紧不慢地向右退了一步,手臂牵动之间,粗长的锁链宛若游蛇般灵活,如同鞭子般凌空将数支触手连同阿托勒击飞!
一击不成,阿托勒落地,维持着单手撑地的姿态,警惕地挡在琵西雅身前,低声道出了自己察觉到的异常:
“尼娅,不对。这家伙不是普通的‘守经人’。”
“什么?”
琵西雅有些愕然。
阿托勒却像是确定了什么,紧锁眉头快速向她解释道:
“他的锁链确实是守经人的装备,但似乎有些不同寻常。我去过赫仑帝国多次,没有听说过胡达的神庙内有着这样一位好手。赫仑人也没有白发的特征——如果有这样特异的人在,我一定是会记住他的。”
但是阿托勒并没有。
连熟悉赫仑的经常前去经商的他都没有听闻过的白发的守经人,这说明了什么,身为亚特兰的祭司的琵西雅不至于连这点事情都想不到。
琵西雅用严厉的目光凝视着阿摩司。
她看着如同毒蛇般微笑的白发青年,意识到了一点。
他恐怕来自更加遥远的异乡。
——就跟那两位被阿托勒从海中救起的、来自遥远异乡的朋友一样。
“不愧是帕萨里斯家的小少爷,就是见多识广。竟然认出了我这锁链不是凡品。”阿摩司听完他们的对话,却似乎很愉快,“这可是我哥哥给我准备的东西,当然是好东西。”
阿摩司歪了歪头,玩味地笑了起来。他动作珍惜地抚摸了一下缠绕在手臂上的漆黑锁链,好似在抚摸情人似的,脸上的表情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我带着这条锁链,就算我不是守经人,也没有什么关系吧?”白发青年看着充满敌意的两人,像是发觉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甚至微微挑了挑眉毛,“反正在你们眼中,我现在也只是来破坏你们对伟大的海神大人的祭祀的坏家伙罢了。”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琵西雅并不理会他意味不明的话语,表情中隐隐燃烧着怒火。
“我的目的?我还以为祭司小姐很清楚。”
阿摩司露出了像是真的似的讶异表情。
他向着烛火的方向走近一步,阿托勒蹙眉,随之微微后退。
白发青年因此站在了光亮之中。他本就被烛火映得颜色浅淡的眼瞳褪去了伪装般的淡褐色,如同太阳般亮了起来。那是极其纯粹的淡金色,漂亮得就好似清晨的第一抹阳光。
“现在就把那块写着预言的石板给我看看吧,怎么样?”
入侵者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他的要求。
*
任嘉与安德烈走在被安息香的香气完全笼罩的黑夜中。
“这里不对劲。”金发少年握着匕首左右张望,小心地跟着任嘉的脚步,潜行的同时观察着黑暗中飘动的灰白烟气,“这个香味,为什么越来越浓郁了?”
“恐怕现在的岛民们,正在梦中与诸神载歌载舞吧。”任嘉想起阿托勒在船上说过的玩笑话,微微提起唇角,开了个不合时宜的玩笑,“又或者是看见了一些其他的什么神迹。”
载歌载舞?
安德烈像是鹦鹉学舌一样在心里重复了一遍任嘉的话,很快又意识到,这是占星师不合时宜的幽默感再次发作。
“不。”他暗自撇撇嘴,但还是决定说正事,皱着眉头看着那些烟气,“任先生,这里根本没有风,为什么那些烟,都在向着山上汇聚?”
“是吗?”
任嘉讶然,抬首一望神庙的方向,果然如此。
他伸手,仔细感受了一阵,确实没有夜风的存在,跟前一晚凉意浸骨的感觉并不一样。
“安德烈,做得好。”任嘉停步,将黑箱放在脚边,坦诚地夸赞道,“这是我的疏忽。让我们来看看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安德烈随之停下脚步,看见任嘉的行为,心脏却是砰砰直跳。
占星师,他终于、终于要打开黑箱了吗?
金发少年心中的好奇与隐秘的探求欲迸发。他微微眯眼,将提在手中的灯火举到眼前,正准备看清那个箱子里到底有什么,任嘉却没有按照他预想的那么做。
黑发的亚洲男人伸手,从风衣里侧的内袋里掏出了什么。
——不打开黑箱吗?
安德烈被巨大的失望感袭击,慢了几秒,才看清任嘉捧在手中的,是一本书籍模样的东西。
道具?
安德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心脏又开始加速跳动,充满了将要见到未知的期待感和些微的恐惧。
这个时间,在这个接近迷宫的末日的节点,占星师拿出来的近似于书本的东西,恐怕是——
“试试看吧。”任嘉翻开那本封皮暗淡的旧书,那本书顿时在黑暗中发出了淡淡的球形白光,像是无风自动一样,悬浮在了任嘉摊开的手掌之上,“来吧,解析这里的梦境。”
书页顿时无风自动,周围像是真的起了风一样,愈发浓郁得像是雾气的灰白烟气被无形的力量卷起,如同云朵般翻涌着,如海潮般褪去,在任嘉和安德烈的周身营造出一块完全清空的空地。
书页被一只无形的手唰唰地翻动着,最后停在了某一页上。
安德烈看见停在了一页完全空白的书页上。
就在书页停滞的那个瞬间,整个世界的影像都好像停顿了一下。安德烈捂着额头,感觉精神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如同错觉般的晕眩,与此同时,五感感受到的一整个世界都像是随着停顿的心跳狠狠地咚了一声,脱离出两层漆黑灰蓝的重影来。
下一个瞬间,所有让人胃部恶心的感触全然消失。
书页上开始像影印一样连绵书写出了奇妙的秘密文字,在虚空书写的同时,任嘉和安德烈的视野中,灰白的烟气沉浸在深蓝的夜空中,彻底消散,而在他们的眼前,则是衍化出另外一番景象来。
“这就是他们现在所看见的景象了。”任嘉隔空捧着飘浮的旧书,感叹道,“真是相当壮丽的梦境。”
安德烈看着面前的虚空中呈现的幻象,只感到浑身发冷。
那是一座存在于深深的海底之中的、幽灵般的死去之城。那是极其不祥的神祇所居住的地方。
那是属于海神的沉眠之所。是传说中的,邪神的自由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