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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恶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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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捷,回去吧。”帕特里克微笑着,揉乱了她的头发。
“可他们害死了你。”
“人都会死的。”
“他们给你满身恶名。”
“我就是清白无辜的吗?”
“你是!”
“罗捷。我要走了。”
“你是!”
“再见了,我的小玫瑰。”
“加里!”
“小家伙,你属于我们。”来人有着近乎诱惑的语调,她想看清他,却只是模糊的黑色身影,她想说话,但一张嘴,五脏六腑都仿佛要被舌头牵出来。
“哼——”她只得重重地从鼻腔呼出一口气,不出意外也疼得要命。
“你要复仇吗?”那人似乎轻笑一声。
“主上,是她。”另一人语气恭敬。
“我不跟你们走!”
“比阿特丽斯。”
“我是加里!”
她醒了,一身的冷汗,浸湿了枕头和被子,嘴里大口地呼吸着。没有了索亚公府的世界对她而言太过陌生,她需得看到自己的影子才能得到一丝安慰。丹尼斯,格利亚酒馆的老板,斐特利公国地下组织“独鹰”的掌权人,十岁时她在黑森林用帕特里克的梨花枪杀了人,惟一的目击者就来自“独狼”。自那以后的半年,独狼开始不断地向她递交入会邀请,只是全都被帕特里克挡了回去。她以为以后再不会与他们有任何交集,然后在她十五岁那年,帕特里克在广场上吞炭而亡。而她在被打了个半死后,由守卫扔到了黑森林。她本该在那时死去,可独鹰把她捡了回去,替她将赫伯特埋葬,教她体术与枪。然后她在自己有了独自执行任务的能力时,堂而皇之地跑了。
丹尼斯说她是白眼狼,然而她自己从来不这样认为。虽然丹尼斯一向说着爱她,但他望向她的眼神中有着太多情绪。她这一生与一切美好都不甚相关,她看不清他全部的情绪,只知道里面最多的是贪婪,而贪婪这个词还是她去吉尔伯特家参加晚宴时罗兰德告诉她的。
没人能从独鹰里逃出来,她也不认为自己有着异于常人的能力。那天晚上丹尼斯明明就认出她来了,可他竟没有戳破。人生在世,人们总是先考虑自己。虽然并不清楚具体,但她知道他一定在她身上图谋着什么。
“其实什么都不重要。”她再睡不着,睁开眼睛看着房顶。丹尼斯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想要干什么,然而并没有阻止。这只能代表丹尼斯对宫里的那位也有着不比她少的恶意。独鹰大概成立了十年。十年前的斐斯特利并不太平,丹尼斯只是克里福德得罪的无数人之一。
“你的恨比我更重么。”她忽然轻笑“你怎么敢妄自揣测我对索亚的情感……”
脑海中翻涌着她的过去。她笑着笑着就哭了。她忘不了那一天。高位者跌下神坛时,人们心中产生奇妙的高贵感,每一个人内心都在变态似地欢呼:
“看呀,曾经风光无限的公爵活成什么样子啦!”
有些人一生只绽放一次,而后悄然退场。人们选择性地忽视了从深谷中走出的将军是怎样挥起自己的刀,一步一头颅地救斐斯特利于危难,成了斐斯特利七百年历史上唯一的自封公爵。人们只记得他退场了。以一种近乎屈辱的方式退场,自此以后遗臭万年。
“加里……”她唤着他的名字。
五岁那年,普什卡当着比阿特丽斯的面侵犯了怀胎三月的阿格尼丝。那天阿格尼丝穿的白色睡裙。阿格尼丝在火光中把比阿特丽斯送上了索亚派来的马车,那时她的□□流着血,胳膊流着血,脸上流着血,一身血红映地唇色更加苍白。比阿特丽斯到了索亚公府后,帕特里克抱着她,说,阿格尼丝是旧时代的遗物,新时代的星火,一位伟大的母亲。
比阿特丽斯没有感受到过阿格尼丝的爱。也许阿格尼丝确实爱她,只是那些爱就像是给鱼世上最珍贵的宝石。宝石很珍贵,只是鱼并不需要。
“鱼需要什么呢?”她时常会想。
“你得把鱼放回水里啊!”一个金发的少年骑着马和侍从打闹着。
特伦斯是水。只是这水被投了毒,只会让鱼肚皮朝天。
“罗捷,跟我回去吧。”窗外传来嘈杂的声音。罗捷是比阿特丽斯的小名,只有帕特里克和特伦斯这样叫。
“我给你两个选择,跟我回独鹰,跟他回繁恩熙宫。”丹尼斯不知从何处出现,侧躺在她的床上,粗砺的手抚过她的泪痕,不知为何语气有些颤抖。
“繁恩熙宫。”她这样说道。
“加里。”
“这不也是你想要的吗?”她浑不在意自己的泪水,起了身,直直地向外走去。
她是深谷的火焰,山洪中幸存的玫瑰,她曾无数次地可以躲入黑暗,却偏要在光中一次次地丧生。
“丹尼斯。”走出门外前,她突然回过头来灿然一笑“疯子死在哪里都不重要,重要是她必须死了。”
“你会再次活下来吗?”他起身问。
“也许吧。”她说。
“你会吗?”你会杀死克里福德吗?
“我不会。”
“那我不会去救你了。”
“没关系。”
“你会死的。”他死死地盯着她。
“丹尼斯,我十岁那年拿起枪,杀死了一百五十人,里面有卫兵,也有囚犯。十三岁那年我参加宴会,在场小姐伤亡过半。我十五岁那年想要逃到帕特里克待过的山谷,但是在去向那儿的途中,我又杀了一千多人。”
“加里。”他想要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阿格尼丝身上的伤是为我挡的,火是我放的,加里是替我顶罪的。他们这一生过得实在荒谬,竟然为了我这么一个对杀人有着异乎寻常天赋的家伙丢了性命,所有人都对我避之不及,可你不一样,你需要我,你需要我当你的剑,替你杀了克里福德。对于我这种满手血腥的人来说,多一条人命其实并没什么区别。”她一口气说了太多,停了一下继续说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从来不想杀人呢?”
“我早该死了。”她走了出去。
“格洛丽亚……”丹尼斯跌坐在床上,念出了她的中间名。
比阿特丽斯·格洛丽亚·普什卡,在父母的爱中降生,把父亲逼成了暴力狂,把母亲变成了疯女人。比阿特丽斯放了那场大火,普什卡从三十米高的窗户跳了出来,阿格尼丝选择与府邸共同葬身火海。其实比阿特丽斯对阿格尼丝所求之爱只有一个:
请收回你的爱吧。请在死前诅咒我,请带着对我的恨意死去,请在死后日日进入我的梦,让我身陷恶魇,不得超生。
比阿特丽斯没有看到那样的眼神。阿格尼丝死前看她的最后一眼,里面满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柔情。
“也许我得活着。”因为那眼神,她又多活了几年,就在她遇到特伦斯,以为可以回归正常生活时,一场宴会让一切灰飞烟灭。后来帕特里克也死了,索亚公府支离破碎。她最后的念想没了,靠着丹尼斯不纯粹的爱,她已多活了三年。她今年十八岁。
比阿特丽斯·格洛丽亚·索亚,今年已经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