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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媳妇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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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已是小年。
小雪飘了一天。
雷阳开了院门,卸下行礼,去三爷家还驴车。
三爷远远就听到了圆圆清朗笑声:“爷爷~圆圆回来啦!给你带了好吃的!”
三爷笑呵呵:“回来啦?什么好吃的呀?圆圆可真好。”
圆圆吱呀吱呀踩着小雪笑道:“是的呀,圆圆很好的,圆圆给爷爷、大郎哥、二郎哥都带了好吃的!二郎哥~”
说着,哒哒哒跑去找二郎。
雷阳将驴栓进棚里,扛着东西进屋,却见大郎二郎似闹了别扭,圆圆正坐在床下小板凳上,手托下巴,听二郎小声嘀嘀咕咕。
时不时还郑重其事点点头。
雷阳进屋后,和二人点了点头,招呼圆圆回去,圆圆屁股坐凳上根本不动,想和二郎再聊会儿。
雷阳看了眼天色,三爷笑道:“雷子,你先家去收拾,圆圆在我这儿你有什不放心的?晚上也别做饭了,在我这儿吃,圆圆和二郎离得久,想得很,且让他们闹去。”
雷阳又瞧了眼圆圆,索性自那夜后,一切如常,也放心,便自回收拾扫尘送灶王。
二十六好日子,雷阳被三爷请去陪大郎驾驴车去邻村带了新娘,按吉时拜了天地高堂即算成了婚。
是夜,二郎被三爷从正屋里赶了出来,和他在西屋睡。
雷阳家里却闹了起来。
圆圆又耍赖任性不吃药,只一劲儿问:“哥哥,我是你什么人?”
雷阳端着药碗轻哄:“弟弟,圆圆乖,来,把药喝了。”
圆圆撅嘴问:“是大郎哥二郎哥一样吗?”
雷阳点头,捧药近前:“是,圆圆最棒了,把药喝了?”
圆圆边退边道:“我不要!”
说着弯腰躲过递过来的药碗,钻床与墙角的空隙里缩着。
“我不要!”
“不要弟弟!”
“不要喝药!”
“圆圆?”
“不要弟弟!!”
“好,不要弟弟,喝药?”
圆圆探出头来:“圆圆要做哥哥媳妇儿!!”
雷阳瞳孔一震,半晌才找着言语,愣愣道:“啊?”
圆圆郑重其事严肃道:“圆圆要做哥哥媳妇儿!不要弟弟!!”
雷阳稍一想便知,定是二郎又说了什么,叹了口气道:“乖,出来把药喝了。”
“不要!”
“就不要!”
“哥哥坏!”
雷阳蹲他面前:“哥哥怎么坏了?”
“哥哥,我是不是你最亲的人?”
雷阳叹气,摸了摸圆圆的脑袋,温声道:“是,圆圆是哥哥世上最亲最亲的人。”
圆圆撇头躲过,哼哼唧唧:“不是!二郎哥说了,弟弟不是最亲的,媳妇儿才是!!那圆圆是哥哥最亲的人的话,圆圆应该是哥哥的媳妇儿,不是弟弟!!”
雷阳抿唇,见药快凉透,想起老先生反复交代,定要趁热喝,无奈道:“先喝药好吗?”
圆圆哼唧:“二郎哥说了!喂媳妇儿喝药,要用嘴喂,不是用手喂!他今天看见大郎哥用嘴喂媳妇儿喝药了!!”
雷阳叹气,二人今日才成婚,何时见着以嘴喂药了?
圆圆泫然欲泣,清澈眸子里眼泪花花:“我不是哥哥媳妇儿,哥哥不要我了……”
雷阳深吸一口气,喝了口药,向圆圆招手,圆圆喜笑颜开,蹬蹬蹬跑出来,站雷阳身前。
雷阳掐住他的下巴,捏嘴,推药。
圆圆眼瞪得溜圆,一甩头,将雷阳手甩下。
药流了圆圆一下巴。
圆圆气炸了!
一抬手,打翻了药碗,脱鞋站床上,叉腰,居高临下:“哥哥!!我生气了!!不要喂我吃药!!”
雷阳垂眸盯着地上的碗,捡起药碗,又去盛了一碗,放桌上,掀开暖帘,沉声低道:“圆圆自喝吧,不喝冷了哥哥便再煎一碗来。”
言罢,出去了。
不敢走远,躲墙根底下细听动静。
安静……
雷阳心里急,可不好再进去,只凝神静听。
又是一阵沉寂。
正当雷阳憋不住要进去时,听得里面儿有动静了。
圆圆端碗了?
吞咽声,嗯,圆圆终于把药喝了。
雷阳定下心来。
“哥哥……”
雷阳抬头,圆圆小脑袋钻出暖门帘,忐忑看他。
雷阳起身,掀开门帘,将人揽进怀里:“洗洗睡吧,后日哥哥煮腊八粥给你吃,甜的。”
圆圆又开心起来,嘻嘻抱雷阳脖子蹭了雷阳的脸,啵一口亲他脸上:“哥哥我好爱你呀!”
雷阳摸了摸他的头,收拾歇下,一夜无话。
二十八,雷阳煮了腊八粥,刚用完饭,二郎找圆圆来了,雷阳沉沉看他一眼。
二郎一怔,红了眼眶,垂头不语。
圆圆刚喂完阿呆和鸡,捡了鸡蛋,见他来找,欢天喜地出去玩儿去了。
天幕擦黑,圆圆还未归。
雷阳急了,出门找去。
刚关了院门,就听得远远传来二郎呼喊的声音,雷阳延声找去,半路遇着扛着圆圆艰难行走的二郎。
二郎喘息道:“雷哥,圆圆不知怎的,正玩雪,突然砸雪地里,再叫不醒。”
雷阳忙接过抱回家,直等到用药时刻,还未醒。雷阳煎了药,用勺缓缓喂。
大半碗喂尽,人忽睁眼,直愣愣坐起,皱眉冷瞧雷阳。
瞧了半晌,啪得一声又摔床上。
雷阳被冷眼瞧得怔住,虎眸耸拉下去,腰背驼了些。
轻手轻脚将剩下药喂尽,帮他擦净嘴巴,倚床坐冰冷地面,仰头看屋顶,半晌,又低下头去,埋进膝盖。
手搭膝盖上。
僵冷坐了一夜。
次日,人醒了,睁眼,笑眯了眼:“哥哥~”
雷阳放下心来,扯嘴角强笑,嗯了一声。
二十九除尘,圆圆手持鸡毛掸子乱挥,闹腾得满院子鸡毛,鸡咕咕乱叫,阿呆汪汪嬉闹。
雷阳本想宰只鸡来,可圆圆阿呆护着,只作罢,任由那几只鸡在院儿里嚣张地咕咕叫。
雷阳见他玩得开心,和二郎三爷关照一声,自上了山。
先去给师父和小师弟烧了纸,又转道儿去了阿母坟上,跪坐着。
萧瑟的北风刮骨割肉,雷阳身形冷硬得像个石像,和冷硬坟堆融为一体。
忽耳边传来一声怯怯的,懦懦的:“那个……雷……哥……”
雷阳抬头,是二叔家的三小子。
三小子瘦瘦小小,站在坟旁,身形晃动,似要被呼啸北风刮跑。
雷阳重低下头去,祸不及家人,他不和孩子计较。
风送来三小子的声音:“雷……哥……那个……那个……坟里,是空的……”
雷阳猛然抬头!
眸光慑人犀利,紧笼罩着他。
三小子颤了一下,挂了雪的睫毛颤抖,抖抖索索道:“坟里,是空的……”
说完,顿了顿,低头,给自己壮胆似的,揪紧衣角的手骨发白,急声道:“坟里是空的他们埋的时候人还有气儿我和二哥半夜把坟挖了将人拉出来抬到村外又把坟填上所以没人发现!!”
一口气说完,直喘大气儿,顿了几瞬,转身就跑。
雷阳愣了一下,刷得站起身来,直奔家去,喊大郎拿了铁楸去了坟前开始挖坟。
二郎听三爷说了这事儿,也带圆圆扛铁楸铁镐去了。
等他们到,小坟堆已挖开一个,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大郎正挖第二个,土冻得邦硬,他们挖得艰难。
雷阳却已瘫坐地上,双手发抖。
被冻土震裂的虎口鲜血直流。
二人到后忙也挖起来,三个坟堆全挖了开。
稍大些的坟堆里,确有尸骨。
雷阳在战场上见过累累血骨,稍看一眼就知,坟里,确是他阿父。
另两个小坟堆,空的。
三人看向雷阳。
雷阳两眼呆愣无神,怔了半晌,虎目里忽直直淌下泪来,嘴角颤抖。
大郎见状,招呼了二郎,回去。二郎看向圆圆,圆圆蹲雷阳身旁,担忧看他。
见雷阳虎口裂了,抽出布帕,将雷阳虎口包扎了,双手捧起雷阳的手,轻轻吹着伤口,又将雷阳轻轻揽进怀里,让他靠着自己胸口,伸手,在他后背轻轻拍着。
就像之前,无数次,雷阳轻哄他一般。
“哥哥不疼,不疼了,圆圆抱抱。”
雷阳昨夜被他冷待,此刻正心绪不稳,又重获温暖,瞬间崩溃,手攥住圆圆的手,哽咽颤抖,却无声。
九尺的高壮汉子,憋屈在圆圆怀里。
虎口布帕上洇出鲜红血迹。
在皑皑白雪里,惊人扎眼。
圆圆说不上为何,只觉自己心里也疼得紧,鼻尖酸涩,喉头哽咽,流下泪来,见他哭得痛苦,拍背的手上移,轻摸了摸雷阳的头,心疼地低头在他硬硬的发茬上亲了亲。
很轻,轻到雷阳并未察觉。
圆圆学着雷阳,温声道:“哥哥,圆圆抱抱,哥哥,怎么了?”
雷阳抽搐着,哽咽嗯了一声,大头埋在圆圆怀里,缓缓收敛情绪。
深深吸了一口气,欲起身。
谁知,情绪波动太大,手脚还是软的颤的。
刚爬起来,手脚一软,又摔下,圆圆忙伸手去接,没接住,被雷阳压在身下。
雷阳见那毫不掩饰的,温柔的,关切的,心疼的眼神。
痴了,迷了,情不自禁缓缓低下头去。
圆圆见他痴痴地低头渐近,疑惑道:“哥哥要亲亲吗?”
雷阳一怔,醒神了,连带空坟堆带来的猛烈冲击也冷了下去。
脑子里,清醒许多。
直白的话,清澈的眸,似一盆冰水,从他天灵盖泼下。
从头到脚,冷如冰雪。
雷阳扶着地,缓缓站起身来。背过圆圆,“啪”一声扇了自己一巴掌,捡起铁楸,填坟。
圆圆被吓住,哭唧唧:“哥哥……”
雷阳哑声道:“风大,先回吧。”
圆圆哼哼唧唧,伸出双手:“哥哥抱抱吗?”
雷阳拄铁楸垂头不语,圆圆撇了撇嘴,放下双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见雷阳始终背对他,哭哼哼,瘪嘴,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