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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采药 ...

  •   学徒疑道:“师父,那味药,堂内还有可替代的,且需施针七日后才可服药,为何定要这位壮士现在就去?今儿这雪越发大了,午后还不知如何,若出了事儿……”
      老者冷瞪了他一眼,一味药一味性,岂可混替?!
      且那壮士高大威猛,四肢遒劲饱满,经外奇穴外凸,中指虎口皆有老茧,眸光虎冽精慑,岂真是一老实农夫?!
      担忧地看向床上的人,这小子别是招惹了不该惹的人。
      只说雷阳顶着暴雪,上了山,按学徒所说,爬至涯侧,寻了跟老藤蔓紧缠了,绑在老树根上,小心下了涯。
      涯下能搭脚的石头上皆落了雪,草鞋沾了雪湿滑得很,无法立足,雷阳将草鞋脱了揣怀里。撕了衣角,粗麻布条绑在脚上,湿了雪也不滑。大脚板一步一步下涯。
      下至半空,忽一阵风来,藤蔓被拽动,雷阳忙整身紧贴涯上,手指紧扣涯岩。
      雪落在眉毛上,乘着狂风,压得他睁不开眼。
      雷阳胡乱拿手擦了,低头,继续爬着。
      不出一刻钟,身上落满了雪,已分不清哪儿是人,哪儿是涯,哪儿是风雪。
      又过半刻,雷阳忽瞧见脚底下有块大石,想是小学徒所说入口。
      雷阳缓身探下,藤蔓却见了底,雷阳粗量了量,定下心来,双脚立稳,解了藤蔓,纵身一跃,稳稳落在大石上。
      只刚立稳,大石被他这一纵,下方支撑的一块石头震碎滚落,大石倾斜,雷阳忙奔进洞里。刚进洞,大石便掉了下去,一点儿回声不见。
      雷阳站在洞口往下望,白茫茫灰蒙蒙,一点儿不见光。
      进了洞,照学徒给的图细细辨认,直辨得双眼发蒙,脑袋昏沉,也没辨出个子丑寅卯。
      他实认不出。
      哪一株都像图上画的那样儿!
      无法,他只好脱了外衫,勉勉强强分门别类,加以采收。
      直把洞内所有植物薅完,将其包好放竹篓里,赤膊背起。
      一双赤脚,一双手,一把小镰刀,踩着断岩,攀抠断层缝隙,上涯。
      狂风呼啸,暴雪纷飞,山谷里传来野兽般的嘶吼。
      雷阳看不见上面也瞧不见脚下,只眯着眼手脚摸索,蜗牛般缓缓爬,脚下的碎石子悉悉索索滚落山下。
      生死瞬间,雷阳却很冷静。
      凸起的涯岩被雪润湿,脆了,雷阳无意间用力太过,断了。
      雷阳瞬间失力,脚下未及踩实,瞬息从涯间摔下。
      凛冽的风雪在耳边呼啸狂嚎,雷阳紧闭双眼,压下瞬间摔落的恶心感,手指摸索将背篓从肩上取下,摸索着将草药抱在怀里,扔了背篓。
      强烈的恶习感浮上喉间,雷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大不了一死。
      这辈子,本也无甚过头。
      只死前,也要将圆圆治好。
      那劲竹挺拔的身姿,那红的,薄唇,勾起的一抹淡淡的,惑人心魄的笑。
      风雪从耳边呼啸而过,他闻到了雪中青松的味道。
      猛然睁眼,一手抱紧包袱,另一手横着,又不知坠了多久,指尖触到了枝干,迅疾一抓!
      刷刷!
      他吊上了一棵高松的枝干,松树上的雪,哗哗崩落,砸了他一身。
      等雪落尽,长长呼了口气,雷阳顺着树爬下,凭多年军旅生活,闯出暗林,上了官路,延官路回城。
      天色暗沉,暮鼓三声即关闭城门,雷阳没命地跑。
      赤脚,赤膊,跑得热气蒸腾。
      暮鼓声响,雷阳敲响了杏林堂的门。
      小学徒很快开了门,刚走至前厅,就听见圆圆的哭闹声,句句要哥哥,要哥哥抱。
      雷阳鼻尖一酸,眼泪滑下,在黑扑扑的脸上洗出一条白线来。
      忙跑进去,一面大声道:“哥哥在!哥哥在!!”
      进了屋,将包袱交给小学徒,至圆圆身前,伸手想抱,却发现手上,灰尘、泥泞、鲜血、雪水泥泥泞泞湿湿拉拉。
      包袱上,明晃晃的大黑红手印。
      烫手似的缩了回去,柔声哄道:“圆圆乖,不哭,哥哥在,哥哥回来了,哥哥手太脏了,等哥哥洗了手再抱好吗?”
      圆圆见了雷阳,冷静下来,坐榻边,抽抽噎噎,乖乖等雷阳洗手。
      小学徒端来水,老先生进来,挑了挑药,冷哼一声:“过来,别弄脏了我这地!”
      雷阳讪讪的,后脚跟开裂,一路踏着黑红的脚印子进了正堂,留下一连串血泥印子。
      手指裂纹如沟壑,藏了些灰尘碎石木屑。
      正尴尬不知所措时,老先生又冷哼一声:“过来!”
      颇有训斥小学生之感。
      雷阳手脚僵硬走过去,心里却也不知为何害怕。
      “坐下!”
      “手!”
      “脚!”
      老先生一个指令,雷阳一个动作。
      老先生神色冷峻,诊了脉,吩咐徒弟替雷阳洗净包扎,端碗姜汤给人灌下,又把了脉,开了药,甩袖就走。
      一学徒给雷阳洗净上药,另一小学徒拎着包袱跟老先生走了。
      圆圆此时趿拉着鞋下来了,蹲在雷阳身旁,担忧看他:“哥哥疼吗?圆圆吹吹就不疼了。”
      说着,捧起雷阳的手,轻轻吹了吹:“哥哥,你去哪儿了啊,我好想你啊……”
      说着,可怜兮兮趴雷阳膝上,双手抱紧雷阳的腰撒娇。
      见雷阳脚包扎白花花的绷带,又伸出手指,要揉揉雷阳的大脚板。
      雷阳脚一颤,忙躲过,垂眸看着他仰起的清凌凌的眼,红润润的唇,手蜷了又蜷,闭了闭眼,压制内心深处的渴望,只伸出手来,轻拍了拍。
      有雷阳在,圆圆也安心乖巧地呆着,只每每施针醒后,总问雷阳,“哥哥,回家吗?圆圆想回家呢。”
      雷阳总轻声安抚。
      最后一针,雷阳坐门槛上等着。
      远方,残阳如血。
      门开,老先生出门,见他坐在门口,叹了口气:“进来吧。”
      雷阳进门,坐床前守着。
      当圆圆掀开眼帘时,眸子里,依旧是熟悉的,异常的清澈纯粹。
      雷阳立刻急了,转头看向老先生,张嘴刚要说什么,立被老先生抢白去。
      “过两天,便知晓了。”
      老先生说完便转去隔壁,小徒弟收了针,跟出去,雷阳抱起蔫蔫儿的圆圆,也尾随其后。
      “回家,按方子吃药。按时来施针换药,直至痊愈。”老先生一边写方子一边嘱咐。
      雷阳嗯嗯点头,又请教了熬药之法,调养注意点,牢记在心,方跟着去提药。
      提了药,抱着依旧无甚精神的圆圆,回了客栈,收拾了东西。带来的钱交了诊金后只剩下一点,亏拿了新酒的钱,只下次诊金还得筹备。
      剩下一点银钱,稍买了些土仪,启程回家。
      一路上,雷阳只觉,圆圆越来越嗜睡,睡着口中喃喃却听不清是什么,白天发呆的时间渐多,常盯着某物,或某个角落,呆呆的,双眼发直,有时,会偷偷看他,神色莫测。
      药也喂得愈发艰难。
      一晚,顶风雪终赶到驿站。
      屋里,雷阳好容易哄他吃了药,正兑水给他洗漱,忽听背后一声:“你对我如此,图什?”
      声音很冷。
      雷阳瞳孔一缩,心神巨震,手一松,布巾掉地上。
      背后催促:“嗯?图什?名?利?还是……我?”
      声冷如冰,听不出情绪。
      雷阳只怔怔站着,心脏仿佛停止,呼吸凝滞。
      身形凝成石像。
      不知过了多久,圆圆又蹦蹦跳跳到了跟前,捡起布巾,澄澈清明的眼看他,疑道:“哥哥,好玩儿么?你在玩木头人么?圆圆也一起玩吗?”
      说着又往雷阳怀里钻:“哥哥抱抱,冷呢哥哥。”
      雷阳这才觉得自己才又回到人间,有了呼吸,有了温度,活了过来。
      雷阳接过布巾,单手将人抱起。
      “哥哥?”被蒙头蒙脑擦了脸和脚塞进被窝里的圆圆探出头来:“哥哥快!圆圆给你暖被窝呢。快进来,外面冷呢。”
      雷阳洗漱了,立床前,犹豫。
      “哥哥?”
      圆圆拽了拽雷阳的衣角,眼巴巴等他。
      雷阳叹了口气,进了被窝。
      “衣服脱掉吗哥哥?暖和呢。”说话圆圆就伸手脱雷阳衣服。
      圆圆本就爱抱他安睡,冬日天寒,雷阳体暖,火炉似的,圆圆夜夜要贴他入睡。
      暖烘烘的被窝里,雷阳揽紧圆圆。
      圆圆小衣被蹭翻起,肚皮贴肚皮。
      雷阳盯着床顶发愣。
      他只想把人治好,却未想过,治好后该如何。
      他会记得在姚家村的日子?
      记得雷阳是如何对他的?
      他会疑惑,会猜测?
      之后呢?
      雷阳不知。
      未知即会产生恐惧。
      如临头悬刀,却不知刀何时落下。
      接连几日,雷阳都无法安睡,虎眸已爬上血丝。
      还有两日就到家了,躺在驿站床上,雷阳依旧无法入眠,闭了闭眼,缓解酸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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