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不惘》斐纸

13、我会懂的

　　那天周日，温霖雨意外醒得很早。

　　她半坐在床上，恍恍惚惚，对着窗外发呆。

　　屋子里空空的，是清晨雨水混杂着淡淡的霉味，客厅里的烟酒味已经飘散了。

　　温亦甯已经有段时间没回来，她临走前还留下了一千块钱。

　　早起的日子，时间会被拉得长些，温霖雨喜欢长时间的一天。

　　她披了一套天蓝色的呢大衣，搭配了白色的棉麻长裙，编的麻花辫松松垮垮地环在一边，垂到胸口，没有任何精心的打扮，却还是漂亮。

　　周末早晨的图书馆人不是很多，只有一些早起看报的大爷。

　　江慕言特地挑了一个讨论区，靠近窗户，这样方便他们讨论问题。

　　江慕言给温霖雨补充了一些商业知识，包括公司的运营，产业链，财报里的数据怎么看等。

　　他确实在商业方面有着超出同龄人的认知，有一定的专业度，讲解的过程也是不留私心，公事公办，一直用一种很温和谦逊的方法在把自己的世界介绍给温霖雨，最后歪头看一旁的温霖雨，意思是问她听懂了吗。

　　温霖雨点点头。

　　随后他将笔记本一合，起身收拾东西。

　　温霖雨问：“你要走了吗？”

　　“嗯。”他点头，“一起？”

　　一路上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没什么话，途径公园的时候温霖雨忽然被树下下棋的大爷叫住。

　　大爷乐呵道：“丫头，好久没见你来了，怎么最近不来公园下棋了？”

　　温霖雨不好意思笑笑：“最近学习挺忙的就没来了。”

　　“哎呦，高三了吧，压力大不大？”

　　“还好。”

　　“还好就好，还好就好。今天陪我下两局怎么样？”

　　温霖雨后悔回了那句还好，此时此刻拒绝也不好答应也违背内心，正纠结着，一旁的江慕言开口：“你喜欢下棋？”

　　“以前周末有空经常来，觉得下棋挺有意思的。”

　　大爷也不知道俩人在嘀里嘟噜什么，朝温霖雨招手不耐烦地催促道：“小雨快过来过来，下两盘就好。”

　　温霖雨迫于无奈点点头答应了，问一旁的江慕言：“那你先走？”

　　“没事，”江慕言无所谓道，“我下午没事。”

　　温霖雨就和大爷坐在樟树下的石凳上，俩人不紧不慢地下着棋。

　　江慕言搬了张小凳子，坐在温霖雨身后看她下棋。

　　第一局温霖雨下得心不在焉，想着输了走人，却被大爷叫住。

　　“小姑娘你怎么这样，之前从来没输过的，要认真下的呀。”

　　旁边的大婶凑过来，“你这么没眼力见，人家年轻姑娘要谈恋爱，旁边的小伙子在等他呢。”

　　大爷听完把视线转向一旁的江慕言，他突然变成了众人的焦点没反应过来，大爷似的坐在一旁的是凳子上，翘着二郎腿，跟着群大叔大婶大眼瞪小眼，好像在说，有事吗？

　　“小伙子别这么小气，让你女朋友陪我再下几句，不要多久的，你就在旁边坐着。”

　　温霖雨瞥了眼一旁没事人儿似的江慕言，面不改色，也不解释和不说话，只能尴尬地开口：“您别乱说，这是我同学。”

　　“同学就更不着急了，”大爷假怒，“他这么大一个人不知道一个人回家吗？非得跟着你。”

　　温霖雨只得硬着头皮又坐下去。

　　“我今天心情好，50一局。小丫头，赢了算你的，输了你不用给。”

　　这两局棋温霖雨下得很投入，倒不是为了钱，只是怕真把大爷弄恼了，自己不好收场。江慕言在后头跟个木头一样，真要他说两句话的时候，反倒成了哑巴。

　　这大爷常年累月在这儿下棋，脑子虽然转的不如年轻人，但每一步棋都经过深思熟虑，是一个可攻可守的对手。

　　第二局棋温霖雨下得有些困难，期间好几次被将军，最终还是险胜。

　　最后一盘棋温霖雨掌握了大爷的下棋思路和战术，赢得比较轻松。

　　棋局结束后大爷执意要把一百块钱塞给温霖雨，温霖雨不收，他又耷拉着个脸皮，一副生气的前奏。

　　“我说话算数，哪有骗你小丫头的啊。你不收就是看不起我，我可输得起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收下！高三正好压力大，买几套卷子多做做考上好大学，我也有脸面。”

　　温霖雨脸皮可厚可薄，可是遇到这种岁数的老年人，很没辙。

　　她不能白收老人的钱，他们幸苦节约一辈子，也不能不收，这样就是拒绝别人的心意。

　　温霖雨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江慕言。

　　差不多下了得有两三个小时，过了午饭的点，他竟然还坐在那儿。

　　他刚刚正在研究象棋的规则，完了之后在小程序上和自己下了两小时的棋。

　　玩累了，江慕言就站在旁边观摩。

　　“大爷，好意心领了。钱呢，我替温同学收下了。”

　　温霖雨疑惑地看江慕言，他还真是不要脸。

　　回去的路上，温霖雨质问他：“是你的钱吗你就收？”

　　江慕言不搭腔，也不生气，反倒打趣：“你赚钱的方式还挺多。”

　　温霖雨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老熟人了，这次收下，之后肯定要还回去的。”

　　“你下棋很厉害，有学过吗？”

　　“没有，之前经常来这边，之前是看别人下，后来慢慢学会了就跟别人下。”

　　江慕言继续问：“下了多久。”

　　温霖雨思考一下回：“初中就来，三四年了。”

　　“三四年就能下赢别人，那老爷爷估计下了好几十年了。你很聪明，学东西很快。”

　　江慕言语气是由衷的。

　　“因为下棋很有意思，赢了有意思，输了也有意思。”

　　江慕言挑眉，歪头看他。

　　“输了也有意思？下棋不是博弈吗？输赢是最重要的。”

　　“赢棋是因为我在脑海里已经预判了对手的下一步，我知道对手的心路历程，输棋是因为对手预判了我的每一步。一个不了解我的人，却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能够通过几步棋就熟悉我的心性，这样的人很难得，我想要遇到。”

　　他们走在滨江道上，一旁是江面，有光有风的时候，湖面波光粼粼，像个巨大的打光板，把人衬得格外亮眼。

　　江慕言的视角里，温霖雨嘴唇亮亮的，皮肤上的绒毛在光照下像个水蜜桃，绒绒的，粉粉的，吹弹可破。尤其是眼睛，水晶般流光溢彩，藏了一整个世界。

　　温霖雨没注意到江慕言的注视，像打开了话匣子般滔滔不绝。

　　“下棋是一种很温和神秘游戏，我一边试图让别人看不穿心思，一边又希望有人知道我在想什么。所以我很享受，下棋的时候会很快乐。但这快乐不是来自于输赢，我不知道这么说你能懂吗。”

　　温霖雨说完抬头迎上江慕言的目光，眼里闪闪的，带着点激动，带着点问询。

　　江慕言笃定地说：“我会懂的。”

　　“什么叫会懂的？”

　　“现在不懂，以后一定会懂。就是这个意思。”

　　“哦。”

　　“我不懂下棋，但你懂。下棋有下棋的门道，由浅入深需要时间，对你来说这已经是你的世界。我擅长商业领域，跟我家庭有很大的关系，这是我的世界，你不一定要懂，但如果想，我可以邀请你偶尔进来看看。”

　　“你以后要是有空，可以多教教我下棋，作为课外辅导的报酬。”

　　温霖雨听着这话像是在告诉她，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行吧，以后就以后，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给个承诺谁不会啊。

　　温霖雨欣然答应：“可以，我不亏，等还清了你的人情，课也上的差不多了。”

　　“嗯，那明天下午怎么样？”

　　震惊。

　　温霖雨瞬间裂开，她以为的口头客气到江慕言这里反倒成了明日待办，张着嘴，半天支吾不出声，最后勉强露出个微笑，苦涩地点点头，牙缝里挤出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