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野兽派》照写意

37、37 二难选择

　　就在前些天，孔悦然和汤显亮在衡山路下午茶时，遇到了乔安琪。

　　汤显亮到上海的这些个月里，将原来的老同事们都见了个遍，唯独没约上孔悦然，因她彼时忙孩子忙公司，忙保姆又忙老公。

　　这天，孔悦然到衡山路见完客户，一出餐厅就碰到正要推门进来的汤显亮，两人遂趁机约聊，以免下回见，又不知是多久以后。

　　“分公司发展顺利吧？听说，你从TG对手那里挖了个VP做合伙人，手笔也太大了。”孔悦然道。

　　汤显亮慢条斯理地喝着咖啡：“这两年市场好，你我不得趁机快速发展？你这边有什么新项目，到时咱们也聊聊，看有没有机会合作。”

　　“我能有什么新项目？现在家里孩子忙得团团转，哪有时间。倒是汤总，你有新项目，别忘了提携我。”

　　汤显亮似笑非笑地看着孔悦然：“罗芙不是跟你合开了新公司么？前阵子她还找我要新款来着，怎么，她的项目不是你公司的项目？”

　　“咳，瞧我忙的，把这茬都忽略了。罗芙那个项目是单独运行的，我给她足够的支持和自由，你想合作新项目，找她也是一样。”

　　“她这不是刚上手吗？我担心她没那么稳，如果是你孔老板牵头，那我保证绝不迟疑。”

　　孔悦然笑道：“老汤你就别奉承我了！我现在这个状态，基本算是退居二线，罗芙不错，真的，这才不到一年，个人业绩已经六百多万，我看到年底，冲到九百万也不是不可能。”

　　汤显亮讶然：“罗芙这么猛？她跟我谈的时候一个数字都没提，我还以为......对了，她单个客户的贡献率怎么样？”

　　孔悦然稍稍迟疑了会儿，罗芙的六百余万业绩里，有五百万是唐家贡献的，剩下的一百来万，则来自三十多家网店和经销商，目前的客户占比，对唐家的依赖太大，数据表上并不算好看。但她深谙谈合作的道理，大家都想锦上添花，她得让对方知道她们做得很好：

　　“她手里四十个客户，其中二十八家网店，总共采购额五百来万，你看看这个贡献率怎么样？”

　　汤显亮不敢相信：“哪几家大网店？看看有我认识的不？”

　　孔悦然斜他一眼：“人罗芙跟你谈合作，你连这个问题都没问，汤总你这敷衍的性质太明显了吧？都不看在老同事份儿上假装假装感兴趣？”

　　汤显亮满脸堆笑正要解释，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紧急刹车声。一屋子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探寻声音来源，透过落地的玻璃墙壁，他们清楚地看到，一个衣着宽松的年轻女子张开手臂，正拦在一辆白色汽车前。

　　“诶？你看那个人，像不像乔安琪？”汤显亮忽然问。

　　孔悦然定睛一看，那拦车的女子还真是乔安琪！

　　“不是说她去北京发展了吗？什么时候回上海的，到底去没去？”

　　汤显亮顾不上回答，就看见白色汽车里气冲冲地走下来个高大帅气、金发碧眼的老外，冲到乔安琪面前。同她激烈争吵起来。两人的肢体虽然同时大幅度挥舞，但仍旧看得出来，老外很克制，没敢碰乔安琪——因为她一手撑着后腰，吵架的时候，另一只手没有指手划脚时，惯性地护着凸起的小腹。

　　街道上稀稀落落有行人经过，几乎都会停下脚步观看。

　　孔汤二人，则也聚精会神地注视着窗外事情的发展。好在尽管认识，她们的位置比较靠里，料想就算乔安琪从外面朝里头看，也看不清他们竟然会是熟人。

　　老外注意到两人已经成了大家眼里的风景，遂走上前按住激动的乔安琪，按住她的双肩，和她说着什么。乔安琪这才四下看看，住了声，别扭地由老外揽着，从路边的小区门口进去了。

　　孔悦然朝外面努努嘴巴，问汤显亮：“看样子，那老外就是传说中她的法国富八代男友，你此前见过没？”

　　汤显亮等孔悦然转身面对他，才犹豫道：“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一听就知道有料，孔悦然信誓旦旦：“我保证不外传，说吧。”

　　“是这样，我上个月去北京出差，跟丽莎姐见了一面。”

　　“蒋丽莎？哦对，她去了北京华达酒业，做北方市场总经理，她怎么样？”

　　“世界真太小了，你知道华达酒业也是外资控股的吧？华达背后的大老板，你猜是谁？”

　　孔悦然愣了一会儿，忽然道：“不会就是乔安琪的老外男友吧？”

　　汤显亮点头如捣蒜：“要不说世界小呢，还真是她男友的、家族在法国的、公司控股的，主要品牌就是那老外家酒庄旗下的。”

　　“以我对丽莎姐的了解，她在TG的时候就和乔安琪不对付，现在乔安琪成了老板娘，她心里能好受？”

　　“我也纳闷儿呢，当年她俩闹得多凶啊，所以在北京和丽莎姐吃饭时，她就主动跟我八卦，说其实法国佬并没有和乔安琪结婚，乔安琪多年前已经在法国为他生了个女儿，留在法国那边养，刚才瞧见了吧，她又有了，这是第二胎。”

　　“啊？”孔悦然吃到个大瓜：“敢情那么多年，乔安琪不结婚不怎么谈恋爱，原来是已经有了娃和孩子爸？那，既然现在又跟法国佬在一起，两人为什么不结婚呢？”

　　“丽莎姐说，法国佬家是老式贵族，认血统，认背景，拒绝乔安琪进门。多年前乔安琪在法国留学，生第一胎时就被嫌弃过，没结成婚，现在依然不可能，不管她生几个孩子，他们就算认孩子，也不会把妻子的名份给孩子的母亲。”

　　孔悦然慢慢消化汤显亮的话，感叹道：“乔安琪不是太不划算了吗？她条件那么好，就算年过四十，追求她的中国人外国人也仍然一大把，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八成所有的追求者，都没有那法国佬条件好——人本身就高大帅气，论起背景，听说是在波尔多还是勃艮第，有不少田产，家族还有其它产业。就算结婚了再离，乔安琪哪怕分到百分之一家产，都能挥金如土地过后半辈子，但老外也不是傻瓜，要我说，他有家产有娃，又不缺女友，完全没必要结婚......”

　　......

　　孔悦然听罗芙说起唐栩安排她见唐母时，忽然想到乔安琪。

　　婚姻这回事，没结前不少人充满憧憬，结婚后才知道，无论老公孩子还是双方家庭，都是人生新增的重大功课，而且一旦做错，几乎没有退路。

　　如果罗芙能见一见乔安琪，听听她背后的故事，也许，能让她对豪门传统，看得更清楚些。
　　这样，她所作出的选择，便不至于耽误她目前安身立命的根本：事业。

　　于是她等乔安琪在业内酒会公开露面后，重新和她拾回关系。眼下，又约上罗芙一起，去衡山路乔安琪居住的独栋别墅中看望她。

　　有人说乔安琪的法国男友是波尔多一家列级庄的股东，有人说是勃艮第的传统贵族。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波尔多的，还是勃艮第的，但这两块产区在人们心中的比对，却是从未停止过。

　　孔悦然索性带一个双瓶礼盒。

　　礼盒里一瓶波尔多，一瓶勃艮第，两边都顾及，两边不得罪。

　　专车开进幽静的衡山路时，罗芙机缘巧合地看到藏品轩的店员正在开门洒扫，顿时想起和唐栩文晴一起探店的日子。

　　时间过得真快啊，彷佛昨天才相见，今天，罗芙就老了十岁。

　　没想到的是，在别墅小区门口，上次孔悦然和汤显亮看到的情景，上午十点，竟然再次发生了——

　　法国佬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来，脸上带着忿怒、无奈、打定主意的坚定等交错复杂的表情，一向温和优雅的乔安琪，追在他背后用法语大声说着什么。

　　声音大到孔悦然和罗芙都能听清楚，法语中有个骂人的词语，她们早年觉得好玩，曾在TG和法国同事学过。这个词，眼下正不断从乔安琪口中迸出来。

　　孔悦然连忙让司机靠边停到马路一侧。

　　罗芙惊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问道：“那是乔安琪老公？”

　　孔悦然不动声色道：“还没结婚。据说，就是因为乔安琪已经为他生了两个孩子，对方却不给正妻的名分，他们才不断争吵。”

　　“为什么？老外不想结婚？”

　　“唔。你听说过吧，这老外家世太显赫，他们家族对儿媳妇百般挑剔，不让非纯正血统的人进门。”

　　罗芙一下明白，孔悦然意有所指。

　　见罗芙没说话，孔悦然看了看车窗外仍旧在追逐吵架的两人：“我们等一会儿，等他们消停了再进去，否则乔安琪看到我们，会很尴尬。”

　　罗芙目不转睛地盯着乔安琪。

　　她的思绪飘到许多年前，她刚入职TG不久，曾想过要当一名传播葡萄酒文化的培训师，那时对她最大的推动力，是想成为像公关总监乔安琪一样的女子。

　　乔安琪在培训新员工时，曾顾盼生辉、优雅怡人地说过一段话：

　　“法国最著名的产区波尔多，那儿的红酒基本是用赤霞珠、梅洛、品丽珠、小味尔多、马尔贝克、佳美娜这几种葡萄混合酿造的，把不同性格的葡萄品种混搭在一起，让它们一种负责香，一种负责酸，一种负责涩，一种负责结构和支撑。混合以后经过时间，会有难喝的、或者不可思议的美酒。中间的差别，主要取决于酿酒师是否会苦心经营。

　　你们看像不像婚姻，两个不同地方，不同性格的人结合在一起，男的负责外，女的负责内，按道理说，本来应该会随着时间悠久，变得越来越好，可是因为疏于经营，导致婚姻破裂的例子数不胜数，人们往往太在乎结果，却总是忽略导致结果的过程。

　　相反呢，如果婚姻里的两个人都愿意花时间，花心思经营婚姻，紧密沟通，彼此成就，最终收获的，一定是一款不可多得的佳酿。”

　　新人们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比喻，都很感兴趣。有人开玩笑地问道：“那我不想结婚，怎么办？我选单身，葡萄酒里有没有这方面的哲学？”

　　乔安琪举起另一款酒，俏皮地说道：“葡萄酒博大精深，这么简单的问题，当然有解。方才那瓶是已婚的波尔多，而这一瓶，就是单身的勃艮第。

　　几乎所有的勃艮第酒，都是单一品种酿造，难道不像单身一样吗？

　　最复杂的，也许也是最简单的。每个人经历不同，哪怕喝同一杯酒，感受也不同。

　　法国人的婚恋观就跟中国很不一样，他们可以有很多次性，很多段恋爱，却始终保持独身；我们国家的人跟他们相反，我们可以只谈一段恋爱，只有几次性，却将余生跟另一个人靠一张纸绑在一起。我在想，”

　　当年不知为何，她走到罗芙跟前，微笑地看着她，说道：

　　“也许有的人，终其一生都不会选择婚姻，不管什么原因，都不影响他选择成为更好的自己。而如果我们的世界能像葡萄酒的一样，容得下混酿，也欣赏纯酿，让选择结婚的人获得祝福，同时允许选择单身的人自己摸索尝试，给他们包容和接纳，我们周边，肯定会多出很多有成就的、特别精彩的人......”

　　时间过去那么久，罗芙忘了许多事，却唯独，将一些撼动心灵的，记得清清楚楚。

　　当年独立耀眼，能祝福结婚，也接纳单身的乔安琪，眼下，正为了争一个结婚的名分，挺着大肚子，和男友当街吵架。

　　如果时光倒退到她能选择的时刻，她是否还会选择和眼前的法国男人有深深的纠缠？

　　是什么，竟让她如此表里不一，或者说，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罗芙的心情很复杂。

　　许久，她低声对孔悦然说：“今天还是不要打扰她了，改天有机会再来吧？”

　　孔悦然眼神闪烁，郑重地点了点头，吩咐司机悄悄地，从另一边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