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野兽派》照写意

36、36 告白

　　罗芙听出些弦外之音，她顺应唐母道：“您说得对，的确是这样。我们行业经常把餐酒搭配比喻成结婚，好酒理当配好菜。名庄酒拿到路边小店喝肯定不合适，处处压菜一头，早就失去平衡。这样的饭菜，吃也吃不尽兴，喝也喝不爽利，何必呢？”

　　唐栩见两位女士终于有了共同话题，甚觉欣慰，现下只觉得气氛挺好。

　　“罗小姐真是明白人，今天很高兴认识你，也很高兴你成为我们家酒窖的主要供应商。希望你们以后顺利合作，我公司还有事，得先走了。唐栩同我一道回去。”随即唐母提高声音：“服务员，买单。”

　　“这么快？妈你吃饱了吗？”唐栩想说我还没吃饱，母亲干嘛这么着急离席，是又想起什么紧要公事了吗？

　　“吃饱了。”唐母认真地看着唐栩，轻声说。

　　罗芙起身：“不用了，我已经买好了。刚好这家餐厅老板是我客户，方才去洗手间顺手就买了。阿姨有事，就先回去吧。”

　　唐母诧异地看罗芙一眼，略微点点头。

　　唐栩对母亲的离席有些不好的预感，他想马上求证，于是和罗芙飞快地交待几句，就跟上母亲的脚步离开。

　　路上，司机开车，唐家母子二人同坐一排。唐栩忍不住，刚张开口，却被唐母伸手制止：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但我还是那句话，不要认真，认真你就输了。我看这姑娘很有分寸，她未必会像你这么上心。”

　　唐栩听得心中忐忑：“您是说，她对我没那个意思？”

　　唐母怎肯告诉儿子实话？只缓缓说道：“你自己的问题，自己去找答案。别人给的答案，你会甘心接受？”

　　**

　　离开餐厅，罗芙径直打车到孔悦然家。

　　孔悦然吃完午饭，推着宝宝车正在小区楼下晒太阳，见到罗芙后便到旁边的露天咖啡馆点了两杯拿铁。她们刚坐下，罗芙便风风火火地开门见山：“你恋爱谈得多不多？”

　　孔悦然差点一口咖啡喷出来：“干嘛？王凯文收买了你，让你来查我？”

　　“老王不是二十四孝老公吗，他敢有心思怀疑你？” 罗芙白她一眼：“是我，我遇到点事，想找个经验特别丰富的过来人问问。”

　　孔悦然一脸八卦地坏笑道：“哟，有情况？”

　　罗芙正色道：“你到底谈过几个？”

　　“也就三四五六个吧，经验不算很丰富，但我是销售，见多识广，什么人聊两句就能把底儿摸得差不离，说不定真能帮你参谋参谋，快说说怎么回事？”孔悦然急不可耐。

　　“是这样，假如你现在还没结婚，遇到个比你小五岁的男生主动示好，他各方面都很优秀，你会怎么考虑？”

　　“高吗？帅吗？有钱吗？”

　　“高，帅，富。”

　　“那还考虑什么，直接收了！小五岁算什么？我有个客户，今年四十二，带一儿子，你猜他男朋友多大？”

　　“三十五六七？”

　　“二十四！整整差了十八岁，现实版只要保养好，男友在高考——还是小男生主动追的她。我客户刚开始不同意，说我们没有未来，你猜人小男生说什么？都没过好现在，怎么会有未来？过好现在就有未来——你听听，多清醒，多成熟！我知道你有顾虑，不过，现在的九零后不可小看，思想成熟着呢，关键你要看你那小五岁的思想成不成熟。”

　　罗芙诧异不已：“你不怕我谈恋爱耽误工作了？”

　　此一时，彼一时。孔悦然经过这些个月与罗芙的磨合碰撞，不再往牛角尖里钻，也想开很多。她大手一挥：“恋爱是要谈的，别那么快生就行。否则真耽误了你婚姻大事，我也负不起责任哪。”

　　罗芙笑道：“要你负什么责？选择都是我自己做的。”

　　“先别说这些，小五岁怎么样？到底成熟不成熟？有没有照片我看看？”

　　罗芙仔细回想一番，摇摇头：“净聊工作了，没怎么跟他聊过思想，我看不算熟，也不算不熟。”

　　“啧啧，你完了，已经进退两难，说明还是留情了。他跟你表白没有？怎么表白的？”

　　罗芙又摇摇头：“没有。”

　　“没有？那，有什么频率特别高、不太寻常的表现？” 孔悦然反倒替她着急起来。

　　“但愿是我自作多情吧，他也没有特别的行为，就总给我打电话、约吃饭，就在刚才，突然安排我和他妈见了一面。”

　　孔悦然一掌拍在桌子上，也不管会不会误导罗芙，自个儿在旁瞎激动：“哟，这小五岁够直接啊！这是看准你了，让他妈来掌眼的？谁呀，我认识不？”

　　罗芙犹豫片刻，还是说了：“余杭，唐家的。”

　　“唐家？唐枫？”

　　孔悦然一惊，不可置信地说：“不能吧，他都结婚了......” 随即差点跳起来：不对，比罗芙小五岁，那应该是——

　　“唐栩？”

　　见罗芙默认，孔悦然迅速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她抓起咖啡灌了两口，脑子飞快运转。待好容易平复心情，她摇头对罗芙说：

　　“这事应该是你想多了，唐家人好客，热情，你又在酒窖的事上帮了他们很多忙，唐栩现在负责酒窖的大小事务，他没经验，打电话跟你聊工作、吃饭、见面都很正常，而且他妈主要照管唐家上海的生意，让你去见她，说不定就是顺道儿，也看看人，对唐栩平素的接触交友做个了解。”

　　罗芙没有坚持的底气，忙点头：“没错，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

　　“再说，我跟唐栩认识好几年了，他单纯直率没有城府，如果真对你有什么想法，你们见得这么频繁，他肯定早说出来了，或者至少有特别不寻常的表现。还有——”

　　孔悦然仔细拿捏着语气和用词，生怕不小心引起罗芙敏感：

　　“你们俩，不仅有年龄上的差距，更大的是家世、背景、环境上的差距。像唐家那样的家庭，再怎么礼貌周到跟我们打成一片，骨子里还是很传统的，他们很难接纳寻常出身的外地人。否则以唐栩的条件，至于单身到三十来岁？你别看唐枫的妻子文晴安安静静地不说话，唐枫对外从来也都说她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你不知道的是，文清是杭州最大的一家材料厂老板的千金，听说跟许多省的首富们都有交情。这样的家庭，你我这样的出身，怎么hold得住？”

　　她想了想，除了方才的语重心长，话里又多几分忧心忡忡：“还有最重要的，唐家是你的客户，也是我的重要客户。你知道为什么各行各业招聘销售时，都要强调不能和客户有牵扯不清的关系？因为，如果两人成了，公司担心销售和客户会串通起来危害公司利益；如果不成，客户十有八九会丢，两种结局都会损害公司利益。我这么说，不是反对你、否定你谈恋爱，而是对象特殊，涉及的太多，你要认真地考虑啊。”

　　其实，孔悦然不是察觉不出唐栩对罗芙的心思——

　　那次唐家酒窖开业，庆功午饭时孔悦然撞见唐栩目不转睛地盯着罗芙，至少十几秒钟没移开视线，一下就看出怎么回事。不过她认为以两人的背景差距，和罗芙目前的状况，以及她的理性克制，无论怎样也翻不出浪花，就没当回事。退一万步说，就算她不拦着罗芙，唐栩那边还有家人、家族呢。

　　哪成想，该来的还是来了！早知道她当初就该提醒罗芙，始终和唐栩保持距离。

　　罗芙轻声说：“我都明白的，你说的和我想的一样。你不用担心，我这么大人了，我有分寸。”

　　孔悦然稍稍放心，仔细打量罗芙的脸色，关心地问道：“我说这么多，并不是阻止你有感情生活，而是作为过来人和合伙人，建议你从现实层面多加考量——如果唐栩只是唐栩，而不是余杭唐家的，我是非常为你高兴的，难道，你现在还想着谈几年恋爱，然后不了了之？如果涉及到婚姻，没有好结果就别轻易开始。现在，趁你们还没有实质性发展，想办法拉开距离吧。”
　　随即为了安慰罗芙，又问：“你跟他妈见得怎么样？有没有受气？”

　　罗芙摇摇头，孔悦然的一番话虽不重，却已经令她心绪大乱，心里充塞说不清的失落感。

　　她觉得自己其实对唐栩没有什么执念。和他相处得舒服自得，是因为一开始乃至到现在，她都没有带着，要让他对自己有非一般喜欢的目的。

　　但果真这样的话，她为什么会失落呢？

　　因为孔悦然的话，否定了自己努力的意义和价值吗？

　　两相对比之下，罗芙一个活生生的人，即便如此独立、上进、努力，仍旧毫无胜算地输给了传说中的，唐栩家巨大的财富和背景。她不甘被否定，却不得不承认，孔悦然说的就是事实，是社会眼中约定俗成的事实。

　　一想到哪怕此时她表露出对唐栩的丁点儿欣赏，都可能被孔悦然们解读为高攀，甚至故意勾引，罗芙的内心就撕扯得很厉害。

　　难怪唐母有意纠正她，合适比喜欢重要。

　　罗芙觉得这样不对，却又不知道怎样才是对。

　　太阳很暖，宝宝睡得很安心。周围的人声和远处的车声，衬得眼前这片空间更大更静了。

　　孔悦然许久没再出声。

　　她看见阳光那么温柔地漫在罗芙面上、发梢、手上，心想女人就算三十几岁，依然很美啊，只要没结婚生过孩子，就仍然是单纯迟钝的，充满期望和向往的。

　　可美不是强大，她没有强大到能撑得起对方那沉重的份量。她和自己一样，只有自己可以依靠。

　　这么件不算小的事，她得给罗芙足够的时间想清楚、想透彻，因此再不急着说话。

　　假如要在失恋和十万元钱中选择，以往，罗芙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失恋。但这次的对象不同，这道题可以改成：假如要在失恋，和百万订单中选择，你会怎么选？

　　罗芙犹豫了。她问自己，唐栩在我心中，有分量吗？

　　仅仅只是订单的分量？

　　没有分量吗？

　　十分钟后，罗芙缓缓地、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放松了原本咬得紧紧的牙关。

　　孔悦然看着她忽然松弛的太阳穴，这才问道：“要不要......我帮你处理这件事？”

　　“你怎么处理？”

　　“我找文晴聊聊。得小心些，既要让唐家人理解，不能让唐栩尴尬，也要保住生意。”

　　罗芙站起来转过身：“如果因为这件事影响我们和唐家的合作，说明我看错了唐栩。必须保住生意。我先回去，晚点再联络。”

　　孔悦然叫住罗芙：“对了，乔安琪回来了，约我去她家坐坐，她手里很可能会有配额酒。明天晚上，方便跟我一起过去吗？”

　　罗芙简单应道：“好。”

　　唐栩问完唐母的意见，愣是没听出唐母真正的意思。

　　从前，他不觉得母亲支持他走自己想走的路，可也许现在他变了，母亲也变了。他觉得母亲没有反对，就说明一切皆有可能，母亲可能考虑他渐渐在生意上历练后，已有自己的思考和主见了，因此十分雀跃。

　　这是个好开头啊！

　　他兴致勃勃地给罗芙发信息，问她什么时候有空，他想见她。

　　他想见她。这回他说得简单且直白。

　　罗芙直到加完班九点多才回复，说这些天忙着准备客户那边万圣节的化妆酒会，实在没有时间。唐栩对万圣节活动来了兴趣，问道：

　　“万圣节主题的化妆酒会？听起来很有意思，你到时在现场工作？”

　　“对，涉及的人多，我得在场盯着。你如果有兴趣可以报名参加。”

　　唐栩立即打来电话：“活动内容是什么？”

　　“司空见惯的百人相亲大会。”

　　“你去我就去。”随后想了一秒钟又说：“到时我来接你。”

　　“我到时......可能会早到，很多东西得提前准备。你不用那么早——”

　　“我去接你，说好了，你等着我来。”唐栩不由分说，忽然表现出少有的执拗。

　　想了想，罗芙说：

　　“我才想起来，孔老板德国的签证下来了，她很快要移居德国，手上有很多工作要同我交接，万圣节那天也许我去，也去她去。不过我答应你，我即使不去，手上的工作结束后也赶去现场看一眼。到时你就自己先去，别忘了，你可是来跟我们学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