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野兽派》照写意

35、35 喜欢的，就是最好的

　　唐栩依言，过去很有礼貌地向老太打招呼。

　　老太给他倒了杯酒，他喝了一口，摇摇头；老太又给他倒一杯，他又摇摇头，老太再倒一杯，这下他眼放精光，大喜过望：“好酒！哇，真棒，今天总算没有白来，喝到一款绝世佳酿！这一定是全场最特别的！”

　　老太笑开了花，高兴得把其它几款酒都倒给唐栩。唐栩来者不拒，赞不绝口，正准备离开时，被老太叫住，她将自己的名片和一瓶红色蜡封的干红递给他说：“谢谢你唐先生，谢谢你如此喜爱我们的酒，你非常有品味！这瓶是我们酒庄的珍藏年份酒，送给你做礼物，以后有机会的话，欢迎到我们酒庄来做客。”

　　唐栩傻了眼，哇，不仅免费喝遍全场，还可以带走啊！真是个大惊喜啊！

　　他连忙双手接下，把自己的名片递上去，又是给老太道谢，又是给她鞠躬，而后转身向罗芙跑来，满面红光，高兴得像个二百斤的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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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七年前，我以这种方式收到一瓶酒时，特别感动，也受到很大启发。我觉得尊重自然和风土的人，和以酒为生意的人不一样，在合作伙伴的选择上，他们更倾向找和他们理念一致、认同他们的人。而做酒生意的人，喜欢钱多、势力大、渠道广的，酒和任何其它产品一样，只是一种产品，为了利益他们也许会一再突破底线。”

　　酒会结束后，罗芙和唐栩在酒店坐了会儿散散酒晕，将近晚上六点半时，来到衡山路一处安静的养生火锅店晚饭。两人一边回味下午的酒会，一边趁着酒意，抒发胸臆。

　　罗芙继续说：“这瓶酒你好好收着，让它给你提个醒，等以后，你的成就超过了你爸、你哥，也要守住底线，不忘初心。”

　　唐栩觉得不可思议：“你觉得我的成就，会超过我哥？”

　　罗芙毫不怀疑：“当然。从过去几个月的合作对接中，我已经看出，你年轻、聪明、好学又接地气，你和他们的差距，主要是时间积累的阅历。这又不是什么大问题，你再历练几年，肯定会大不一样。”

　　唐栩怔怔地看着罗芙，眼睛里亮晶晶的。

　　罗芙举起酒杯，和他一碰：“别用这种感激的眼神看我，我实话实说而已。上回吃锡伯菜，我看你接唐枫电话时很严肃拘谨，想到我起初在面对孔老板时，也很拘谨和担心。毕竟，对我来说，她太成功了，她有足够的经验、资历和资本指导我在生意上所有的思想和行动，哪怕有些东西并不适合我。我是在碰了好几次壁后，慢慢思考、摸索出适合自己的方法，才明白这个道理。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我相信自己也一定成功。我想，也许你也现在面临的，是和我类似的情况。”

　　唐栩内心涌起一股暖流，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轻轻点了点头。

　　罗芙又倒杯酒：“来，为了光明的前途，干一杯！咱们各自努力，顶峰相见！”

　　“各自努力，顶峰相见。”唐栩举杯，将这句话在心里，念了一遍又一遍。

　　从下午开始，到现在，罗芙喝的酒不下半瓶了。从前无论在谁的饭局酒局上，罗芙都坚持只喝一杯，哪怕是跟相熟的同事们喝酒也一样，然而今天，唐栩注意到她却主动打破了这个禁忌。
　　也许因为对面的是他，也许因为，方才说的话，她从未有机会对另一个人说起过。

　　唐栩看罗芙不多会儿眼神迷离，总在傻笑，遂按住她的手腕：“你喝得太快，不能喝就别喝了，免得要麻烦我背你回去。”

　　罗芙挑眉道：“放心，我晕得快，醒得也快......今天很高兴，不知不觉就喝多了，失态了，不好意思啊，但我保证只此一回。待会儿我要是晕了，你不用管，我闭目养神半小时，酒肯定会散。”

　　说完，罗芙朦脓地冲他一笑，背靠椅背慢慢地闭上眼睛。

　　火锅还在咕嘟咕嘟冒着蒸腾的热气，铁壶里氤有袅袅婷婷的袪火茶。唐栩就着薄烟雾，食物香，茶的静谧，一瞬不瞬地看着罗芙别在一旁的侧脸。

　　时光仿佛拧开了另一个开关。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忙乱利落。她常常退让，却扑不灭的执着和热情。

　　她似乎永远会高高地昂着头，又凌厉，又隐忍，又坚定，又神气。

　　她令唐栩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张力，像一本书，一条河，一棵树，一片藏有野性的丛林。
　　唐栩就这么一声不响地坐着，坐着。直到约摸半小时后，罗芙果真如约醒来。

　　两人不知道又聊了多久，唐栩突然道：“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你见见我妈？”

　　“好啊，看你们的时间。”

　　——反正你是客户，你说见谁就见谁。

　　也反正都是客户，见谁都一样。

　　然而，罗芙没料到唐栩真地会安排她和他母亲见面。

　　当时她就是顺嘴一答。对于优质客户的要求，罗芙向来的口头禅都是好，行，没问题，只要不踩她底线，只要她能做到，客户提什么折扣、吃饭、赠品、支持的要求，她都愿意答应。

　　她算是慢慢摸明白了，客户想要的，无非是更容易、更顺当地做生意，你敬他一丈，有时他只会还你一尺，但总归会还，积少慢慢就能成多。

　　所以本来，不久后唐栩叫她吃饭，她兴冲冲以为是谈订单的前奏，到了地方才知道，安排得有些奇怪，气氛么有点诡异。

　　当时一共三人，另一人，是唐栩的母亲。

　　唐母秉承唐家人一贯的风格，穿着打扮并不奢华张扬，反而简单随意。令罗芙无法忽略的是她的气场。

　　她看上去淡然，松弛，又有力量。看不出善良，也看不出不善良。当然，这个身家段位，已经不能简单地用善良或者不善良来衡量。

　　唐母并没有怎么打量罗芙。唐栩只说和酒窖的主要供应商吃个便饭，唐母正好有时间，就随他一起过来。

　　刚开始的时候，罗芙和唐母，都没有觉察出，这是唐栩有意的安排。

　　唐栩简要地介绍了罗芙。在没有观察到母亲的反应前，他任何的主动行为，也许都会带来唐母对罗芙的反感。因此他表现得相当平常，平常到唐母认为就是顺便和儿子的供应商吃顿饭，给他一些生意上的建议。

　　罗芙礼貌地问候唐母并递出名片，唐母接过名片，略略点点头，没什么表情。

　　在罗芙看来，唐母是唐家酒窖极为重要的一部分，因为唐家三个男人她都已经认识而且印象不错，可她的订单量总是比TG少一半。除了品牌优势，罗芙并不觉得两家的价格和服务有很大差别，之所以唐家迟迟不让她们超过TG，也许还存在别的什么考验？

　　这个考验，说不定就来自唐母。

　　她心里赞许地想，说到做到，唐栩年纪不大，却真是个爽快明白人。

　　点完菜，唐栩问唐母：“要喝些酒吗？罗小姐非常专业，爸和哥都对她赞不绝口，她推荐的每一款酒都很好喝。”

　　唐母肯定地点点头：“好，那就喝点。”

　　罗芙问：“阿姨您平常吃得清淡，还是重口味？”

　　“之前吃的清淡，但最近嘴里没什么味道，吃得比较重。”

　　“那就来款波尔多的混酿吧。”

　　事前，唐栩已经和罗芙打好招呼，让罗芙中午选酒的时候，从列级名庄中选一款二级或者三级。罗芙接过服务生递来的酒单认真端详，选了款陈了十年的二级庄。她预计唐母并没有耐心和时间等待一瓶酒慢慢打开，于是交待服务员开瓶后端上来，放到桌面上倒入醒酒器和杯中，略快地醒。

　　“今天的菜偏西式，一共两道，冷盘加牛排。吃完冷盘，酒应该大概可以慢慢喝了。阿姨先请。”罗芙礼貌地示意唐母。

　　唐母依旧点点头，并不说话，平静地看了那杯酒一眼，拿起来又放下，等待头盘呈上。

　　唐栩觉得餐桌气氛冷下来不是什么好事，虽然人少，但热热闹闹地说说话、喝喝酒，更有助双方互相了解，毕竟也许，这是唐母极少能见陌生人的机会。他给罗芙使了个眼色。

　　罗芙会意，也认为自己务必要给唐母留下好印象。于是她端起酒杯，看到唐栩也端起酒，便继续往自己擅长的方向发挥：“闻起来还很青涩，完全没有醒开，的确需要些时间。”

　　唐栩问：“这种时候也可以喝喝的吧？从青涩到成熟时一路不断品尝，才能明显感知酒的变化。”

　　罗芙心知这是唐栩借机说给唐母听的，点点头：“这款二级庄，年份很好，已经到了试饮期，相信它的绽放一定富有层次。”

　　头盘呈上，唐母吃了两口菜，才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眉头微蹙：“太涩、太重，我不喜欢。”
　　唐栩说：“还没醒开是会涩的，等等它会变化。”

　　唐母却将酒放到一边：“不用了，第一口不喜欢，怎么还能勉强。”

　　罗芙本也试图劝唐母多些耐心，闻言吞回了已到嘴边的话。她举起高脚杯向唐栩示意，接着不断摇晃酒杯，慢慢吃菜，几分钟后品尝一口，再继续摇晃。中间不曾再主动说话，注意力都在酒款品鉴上。

　　唐母终于注意到周围安静得出奇。

　　她看唐栩和罗芙那么专心地晃酒闻酒，唐栩的眼光时不时瞄向罗芙，起先没在意，不一会儿，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注意到两人的节奏。

　　罗芙闻酒，唐栩闻酒；罗芙品尝，唐栩品尝。罗芙品尝之后看着唐栩不说话，唐栩却笑了。
　　关键是，笑容和眼神，都那么直接且分明。

　　唐母问罗芙：“罗小姐长得好看，气质也好，是上海人？”

　　罗芙摇摇头：“我是四川乐山的。来上海十多年了，算小半个上海人吧。”

　　“成家没有？”

　　唐栩心中一凛，马上意识到露馅了。母亲实在见过太多人，平常只需打个照面聊一两句话，就能把对方背景底细看得七七八八。不过不要紧，他也没想瞒着她。

　　罗芙继续摇头：“没有，目前以事业为重。”

　　唐栩忙喝了口杯中酒，插话道：“慢慢打开了，比先前柔顺很多，有坚果、黑莓、车厘子的香气。妈你真不喝？人生没这样品尝过一次，就不算真正喝过酒。”

　　“行，我也再来一点。”唐母终于点头。

　　罗芙站起来为唐母倒酒。她穿黑色西装配蓝色牛仔裤，长发在脑后挽个低髻，脖子松松围着银灰色丝巾，一只手隔空在高脚杯上倒酒，末了流畅地挽个酒花，动作优雅地将高脚杯递给唐母。

　　唐母喝了一口，微笑道：“的确比方才好喝多了。这瓶酒是罗小姐选的吧？有个问题请教，选酒有什么具体学问呢？”

　　“如果有自己的喜好，那就优先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如果没有特别的要求，一般来说，我们会看菜式，再选择与之相配的酒款。”

　　“怎么看菜选酒呢？”

　　“简单地说，白葡萄酒配白肉，红葡萄酒配红肉，甜酒配甜品，或者麻辣口味。比如我们今天的头盘是卤牛尾，主菜是牛排，都是红肉，而且口味相对比较重，所以选这款酒体饱满的红酒就很合适。”

　　唐栩给唐母切了块牛排：“你配酒吃吃看。”

　　唐母依言操作：“味道果然更香浓一些。我还想问，有没有搭配失败的情况呢？”

　　“有。”罗芙诚实道：“如果搭配得不好，比如红酒配了白肉，白葡萄酒配了红肉，就会令味道更涩、更酸、或者更腥，要想搭配得好，需要菜和酒的味道适合才行。”

　　“我也觉得适合的，才是最好的。”

　　罗芙笑道：“这话没错，不过我们行业还有句话，选酒的时候，喜欢的才是最好的。对我来说也是如此，不拘产地，无论贵贱，尝一口就能判断。有很多酒，没有尝过、搭配过是无法知道适不适合的，但能判断喜不喜欢，而且喜欢的酒，就算搭配不了菜，单独喝也会令人开心。”

　　唐母笑着摇摇头：“你说得对，不过我更愿意把你说的话总结为，喜欢而且适合的，是最好的，这其中适合占的分量更重。你想，就算我再喜欢一款酒，可它价格太贵，我必须要承担付出高昂价格之后带来的拮据，对我而言，它能算最好的选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