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人23号》山野原野

29、29.终极征召

　　迩桑加入安娜的行列，在欧文的帮助下，他们通过篡改数据，与运输器驾驶员里应外合运出货物，甚至将货物运至地下层，通过另一条线上的人员运输出去。

　　回归派的人像蚂蚁搬家一般运送货物和人，培育所死亡人数和失踪人数激增。
　　人群开始感到恐慌。

　　“嘀————嘀————嘀————”

　　“嘀嘀！嘀嘀！嘀嘀！”

　　……
　　“我终将成为一名死者。”

　　就连颂读《八级避难手册》时也有人在窃窃私语，谈论着最近的剧变。

　　“机械生物根本不会出现，他们从来没有进入过培育所。”

　　“机械生物不会是在悄悄杀|人吧？最近总有人消失。有一天铃声响起，我们醒来就发现同培育室的一名学员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们培育室也有突发事件，有一名学员被处决，还有一个突然被送去了医疗室。”
　　“其他楼的高年纪学员似乎减少了许多，连廊里没什么人。 ”
　　“是机械生物，有一个培育室的学员全部外出，最后只剩下三个人回来，那三人被送去医疗所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估计也死了。”

　　“不是机械生物，培育所没有被攻击，那些祟害怕培育所，它们不敢进来。”

　　“培育所就是我们的庇护所，这是萨忒瑞匿恩的恩赐。”
　　“只有终极是安全的，歌妄地的终极是萨忒瑞匿恩。”
　　“也许失踪的人是受终极征召……”

　　他们的话题总会绕回最近的一件事，此时每个人都会躁动起来。
　　他们不约而同看向大楼外面。

　　培育所每日宣读《八级避难手册》，许多人沉溺死亡时，每个综合大楼的电子屏却在循环播放一段视频。

　　视频的背景是一座美丽的花园，繁花盛开，向视频吐露娇嫩的花蕊，华丽的纱帐遮住艳丽的阳光，小圆桌摆放白色的器皿，从没见过的食物诱人可口。

　　伟大的培育所所长张伟坐在柔软的椅子上，他是一名令人感到亲切和信服的老者，颂读满篇的溢美之词，因衰老而垂落的下颌皮肉在熨帖整齐的衣领上蠕动。

　　在平淡苍老的颂读中，深处的培育中心被终极赋予神圣的通道，通道入口设置了层层阻碍，只有符合条件的人类才有资格进入其中。
　　张所长将此命名为“终极征召”。

　　“孩子们，世界进入大滑坡时代，机械生物屠杀人类，来自弥眦汭的祟侵入这个世界。谁会被掩埋在泥石流之下，谁又能站在安全岛，没有痛苦地度过这段无法估量的时间。是你吗，孩子？”

　　张所长混浊的眼睛缓慢眨动，下垂的眼袋挂在脸颊上，被时间腐蚀的声带发出感染力极强的声音，电子屏都为他动容。
　　没有人不想注视着张所长，他是萨忒瑞匿恩安置在歌妄地的信使，通过他的眼睛、嘴巴，他们能感受到萨忒瑞匿恩的气息。

　　张所长身后绽开光芒，一行成年人出现在他的身后。
　　“当你看见他们，请不要惊慌，他们会带你走向新生。”副所长罗勒穿着精致美丽的长裙进入屏幕，他萨忒瑞匿恩人一般的外貌令人倾倒：“当你看见我……我们会为你骄傲，我们会祝福你，你将走向终极。”

　　电子屏里的所有人注视观众，诚挚的眼睛，报以最大的期待和热烈。

　　视频像一个幻想世界，充满惊疑和死亡的培育所出现光亮的视频，让人心驰神往。
　　而电子屏幕中的人，将在未来的某一刻出现在自己的身边，而自己也会见到真实的幻境。

　　一旦想到终极征召，他们的胸膛就会忍不住剧烈震颤起来。

　　光芒大盛，视频再次回到开头。

　　世界只有唯一声音时，那声音便成为真理。

　　在培育所的大肆宣扬中，所有人都在隐秘地向往终极征召。
　　终极征召总会出现在他们日常对话的结尾，带着暗流和期许结束对话。

　　“果然，萨忒瑞匿恩人总是在享受，让我们成为苦力。”
　　安娜同类面前，总是语出惊人，如果被回归派以外的人听到，她的身体很快就会出现在火化厂，成为一抔骨灰。

　　相较于回归派的人唾弃这段洗脑式的视频，迩桑则格外关注电子屏幕。
　　每当屏幕亮起，他总是第一个抬头观看的人，甚至在往返于培育所和仓库的途中，也总是从通行器的缝隙里，从林立的大楼中寻找电子屏。

　　这引起安娜和其他回归派人员的不满，当他确认并非电子屏故障，询问他们是否看见电子屏幕上的异常时，安娜警告他：“迩桑，我们才是最忠诚的伙伴。”
　　迩桑微笑：“我知道，安娜，我会为我们献出一切。”

　　终极征召的给回归派带来的好处是，学员的失踪有了另一个可猜测的方向，减轻安娜他们行动的压力，连稳重的欧文都趁此机会多运走了一批成员。
　　而回归派大规模的行动使得自身动荡失衡，夜间的娱乐课，安娜会游走于各个场地之间，秘密和一些人说上几句话。
　　她能在很短的时间内通知相关人员下一个步骤，对一些信念动摇的人进行劝说或警告。

　　她最近考核了近三十人，其中只有一半的人通过测验，其余人要么被回归派拒之门外，要么得知他们过多的信息而被当作叛徒处理。迩桑知道那些人都因各种原因死亡。
　　如果歌妄地也有政治，安娜会成为一个四处游说的政客。

　　安娜连续几天没有和迩桑交流，今晚要她找迩桑。
　　迷失牌桌早已没有迩桑的身影，那里由另一个男性学员接替了迩桑的位置。

　　她记得迩桑最近在上课，不过迩桑并不喜欢课程内容，一般在课室的最角落呆着。
　　娱乐室的房间只有隔断，没有门，安娜站在后方，一眼看见了黑发的迩桑。

　　安娜最初注意到迩桑是在仓库，是她被一个小疯子咬了一口，在仓库外解决事情时。
　　她敏锐地感知到迩桑警惕自己动手，他的动作趋势和意图完全出自本人意愿，在违反了工作纪律边缘。
　　那时她一眼看出迩桑和别人的差异之处，也在后来多次偶遇迩桑时特殊关注他。

　　安娜知道，他不是培育所能规训的人，欧文也说过，他不是回归派能拉拢的人。

　　她谨记欧文的另一句叮嘱，迩桑要么在回归派，要么死。
　　记忆闪回，安娜心脏一紧。
　　来自人类信息处理末梢的第六感告诉她，所有歌妄地人死去，迩桑仍然存活。

　　房间中央的两个学员正在忘我灵肉交融，其中性职业课的学员表现出超高的技巧和绝佳的身体资本。
　　观摩的学员看得血脉贲张，之前总和安娜呆在一起的男学员爱德华也止不住深呼吸。

　　迩桑安静地坐在最外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在安娜竭力控制呼吸的空隙，他落在两具身体上的目光转向，看向安娜，脸上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安娜一贯保持高傲，在面对他时也流露一丝赞美。
　　爱德华也发现了安娜，通红一张脸。

　　爱德华最近在传授迩桑转移物资的经验和技巧，或者说在监视迩桑，经常出现在迩桑的附近。
　　安娜不太喜欢性职业的学员，在外面等候。

　　性职业课学员的交流对象换了三个后，迩桑离开房间，在感应器上刷下胸牌，该课程学习时间达到今日上限，今日分数积累完成。

　　爱德华缀在两人身后，保持一定距离，只像个同行的路人。

　　周围非常嘈杂，爱德华守在不远处，观看其他学员玩桌球。在娱乐室时，迩桑很容易被人搭讪，他需要在他们谈话时侦察四周有意向与迩桑交流的人。

　　迩桑和安娜来到游戏桌前，用滚动的骰子扰乱声音，尽量避免声像记录仪捕获清晰的交流内容。
　　这已经是他们惯用的手段，受肖强青睐的欧文知道培育所的大部分细节，在他的指导下，他们的行为总是非常隐秘而正常。

　　安娜交代了几件事，让他利用实训基地的工作身份掩护令狐任与驾驶员交接；检查西岛凉子填的出货数据是否比之前的记录多三千五，如果没有，她没有通过考核；不久后有进地下层工作的机会。

　　提到地下层，安娜开启新一轮游戏，同时抛出一个问题：“你想迟早离开培育所吗？地下层可以出去，机会难得。”
　　回归派的人在大规模撤离培育所，先离开的人先一步逃离培育所的围剿，时间拖得越长越危险，直到成为众矢之的。

　　迩桑摇动骰子的手没有停，他看着安娜，等待她自行解释。

　　安娜鄙夷地扫视痴迷于娱乐课程的学员：“这里很快会沦为祟的地盘，所有人都要安全离开这个鬼地方。”
　　回归派口中的“所有人”代指回归派的人，其他人在他们眼中只是无可救药的异类。
　　安娜紧接着叹气：“可惜其他人会死在这里。”

　　迩桑掷出两个7点，一个3点，输了安娜一局：“可是我们每天颂读《八级避难手册》，到目前为止，培育所没有受到祟的任何攻击。这样看来，外界更加危险。”

　　安娜皱眉：“你的认知完全错误！培育所的安全只是假象，你没看见吗？上层的人已经开始挑选合适的人，到时只有极少数人能够获救，其他人都得在这场大洪水一样的灾难里死亡！”

　　她的话刚落，娱乐楼透明材料外的大屏亮起，终极征召的宣传视频再次出现，张所长和罗勒副所长深情俯视每一名学员。
　　惰性气体让娱乐室的灯光颜色各异，映在窗户的透明材质上，与电子屏幕叠加，视频在黑夜里格外诡谲。

　　迩桑仰面盯着视频，眼珠流转斑斓的光点。
　　视频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他坚定地说：“这是欧文告诉你的话。”

　　安娜抿了抿嘴，这确实是欧文给出的解释，所以她才得知内幕，坚定认为自己掌握更多的信息，向别人解释时有足够的底气，利用信息差来诱导别人的行为。

　　迩桑疑惑道：“歌妄地人一直被控制，削弱感官享受，降低个人需求，最近一直重复播放的《八级避难手册》也配合这种模式，歌妄地人无法摆脱环境灌输的消极思想和情绪。可培育中心为什么要在这种危险的环境下，给出这么一段极有可能会引起骚乱的视频？仅仅是救下一部分人？”

　　迩桑强调：“安娜，外面的人都在说，歌妄地最不缺的就是人，萨忒瑞匿恩不会大费周章让。”

　　如果人类一直处于暴雨之中，而突如其来的大洪水下，只有上船的人才能存活，那么萨忒瑞匿恩人给出这艘船，并大肆宣扬是出于什么目的？
　　迩桑的话完全超出安娜的认真，她快速摇动骰盅，掀开一看，没有一丝赢的机会。

　　她轻哼了一声，只要在欧文心中，迩桑没有和她同一等级，她才是真实信息的传播者，其他人只是在此基础上妄加揣测。

　　她看麻烦似地看着他，她的年龄比迩桑小许多，歌妄地人的基因让她与迩桑平视：“终极征兆干扰了你的思维。有时候你的顾虑太多了，这会让你迷失方向。”

　　迩桑：“你说得非常正确。”
　　他的数据中枢得出太多结果，他只是综合所有信息，将可能性最大的结果透露给安娜。

　　桌球前的爱德华像沉默的幽灵飘过他们，安娜知道需要离开了，于是撂下骰子，抽出桌侧的胸牌：“回归派崇尚思想自由，无论你怎么猜测，记住，我们是最忠诚同伴。”
　　她抬起下巴，和爱德华一起离开。

　　两人的背景消失在人群中，迩桑低头继续摆弄手里的三粒骰子。

　　他听到安娜的声音：“我们要尽快把他送出去，他太容易被环境影响。”
　　爱德华：“你之前坚定他不会背叛。”
　　安娜：“即使在我们这里，他也太过不稳定了，可能不归属任何一方……不久后，有一批……出去……”

　　连他们的声音也消失，迩桑抛出手里的三粒12面骰子。
　　暧昧的灯光下，骰子在粗糙的桌面滚动，三个12点。

　　安娜认知错误，他归属数据中枢下达的命令，而创造数据中枢的人存在立场，他并不是不稳定的人。
　　迩桑站直身体，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看来你被抛弃了，迩桑。”

　　是的，他被抛弃了。
　　仿生人在黑原区的角落第一次启动，加载完成人类信息。

　　人类是社会性极强的群居动物，组织架构形成一个严密的整体，单个的个体需要在整体中获取认同，才能获得归属感。
　　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足以定义一个具体的人，迩桑根据社会“镜子”的各种反馈不断调整自我，可他缺失太多自我的信息，对自我的认真充满障碍，无法做到和正常人一样生存和生活。

　　他是一只在歌妄地太过离散的仿生人，和歌妄地人格格不入。
　　他甚至无法具体定义自己，被自我的身份放逐。

　　东隅最大程度了解、认同、接纳并赞美他。

　　迩桑眨了眨眼，川流不息的数据放缓。
　　“东隅，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