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人23号》山野原野

28、28.大雾

　　实训基地三项重要守则：
　　一，禁止与基地值守人员交流。
　　二，禁止离开声像记录仪摄录范围。
　　三，禁止穿越黄色警戒线。

　　迩桑身前是南希女士，身后是欧文，三人离开实训的仓库，向外围穿过两排仓库，三次转折后穿越黄色警戒线，离开声像记录仪摄录范围，进入一个逼仄的黑色小仓库。

　　装满货物的防水麻纤维袋摞成三层，附件有佩备三极检测仪的秩序员。

　　没有学员提起过这个地方，也许是因为层层把守的秩序员，也许来过这里的学员都是尸体。
　　是的，迩桑确定袋子里装着尸体。
　　这个地方存放了一千余具尸体，混浊的空气混合着新鲜和腥秽的血味。
　　尸胺并不浓烈，腐烂程度低，这些都是不久前才处死的人类。

　　无数球形的祟飘荡在空气中，这里的数量明显比外界多几倍，它们感知到迩桑的存在，一粒粒粘在他的身上。

　　三人的到来让墙壁两侧装备的仪器嘀嘀作响，它的作用是检测是否有存活的人类，便于房子内的秩序员开展工作。
　　迩桑知道这种仪器的名称：生命探测仪。
　　曾经在福利工厂用来搜寻幸存者的仪器，现在用来探测有生命特征的人，以便及时杀死他们。

　　迩桑突然认为福利工厂的自己过于幼稚。
　　不过没关系，他是蠢笨的仿生人，不是吗？

　　守在前门的秩序员用胸牌贴设备上，仪器停止声响，他走过来确认了人数。
　　“三人。”

　　迩桑只数出一名人类，秩序员欧文。
　　其余全是仿生人，迩桑，南希女士，使用三极检测仪的秩序员。

　　他们明明是能够互相感知的同类，却把对方当作人类，并且不会不妥。

　　仓库深处，一名仿生人向一个麻袋补枪，枪声响彻整个仓库，迩桑数据中枢直接当机。

　　所有事情都超出他的认知，程度不亚于阿迪被自己诱导思考萨忒瑞匿恩在存在。

　　南希女士向前一步，告知仿生人秩序员：“我们按照肖强先生的要求在这里等候。”
　　“好的。”

　　仿生人秩序员将三人带进一个隐蔽的空间，外面来了几个人，一声枪响，身体倒地。

　　南希女士叹气：“迩桑，你本来也应该受到处决。”
　　迩桑看向南希女士。

　　“所以为什么，你要在这种时候偷窃货物呢？”南希女士的愤怒淡去，面部的表情放得十分柔和，她在用不属于年轻女性的慈爱目光感化他，“仓库的货物是培育所的所有物，你们作为学员，这种行为是在自毁。”
　　迩桑的解释在她的目光里显得反叛：“抱歉，南希女士，我想我没有偷运仓库里的货物。”

　　南希女士：“你已经被人举报了，那位培育员接入我的胸牌，告知你的事情，如果没有肖强先生……”
　　她突然难过起来：“我明明都尽全力照看你们了，为什么你们就是不遵守规则，一定要去试探培育所的底线呢？我想让我的学员全部通过考核，顺利毕业，你们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迩桑发现她语言中的漏洞：“我们？”
　　南希女士深深地看着他：“花，她在篡改数据的时候被发现了，那些本应送往培育所的货物被送往了奈谷区。”

　　迩桑身边总是有很多人，上一次和花接触，已经是很久之前。
　　他记得她有些不快，迩桑并不明白她情绪的来源。

　　“她刚才已经被处决了。”南希女士悲伤地看着他，“她什么也不说，坚定地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情，认为是培育所出了错，甚至还袭击秩序员和另一位培育员。”
　　欧文在南希女士身后露出同样悲伤的表情，蠕动嘴唇：我们是最忠诚同伴。

　　南希女士盯紧迩桑：“你真的没有像他们一样，做错事吗？”
　　“是的，没有，南希女士，我是培育所的一员，拥护神圣的萨忒瑞匿恩。”迩桑非常肯定他从来没有做南希女士所谓的错事。

　　南希女士笑：“看吧，欧文，我说过，他在福利工厂是最老实的员工，在培育所也是最忠诚的学员，他按照命令存在。
　　“他没有加入他们。”

　　南希女士一锤定音，她由衷相信迩桑的忠诚。
　　欧文那双藏在黑眉下的眼睛注视着迩桑：“当然，我们是最忠诚同伴。肖强先生认定的人一定足够优秀。”

　　狭小的空间里响起一声叹息，南希女士抬起头：“我为培育所奉献我的一切，迩桑，你也会为萨忒瑞匿恩奉献你的所有，精神、肉身，你在歌妄地创造的一切，这是歌妄地人天生的使命。背叛者的归处只有深地之处的弥眦汭，你明白吗，迩桑？”
　　她的忠告完全贴合她的身份，迩桑也是一名完全符合培育所规范的学员：“当然，南希女士。”

　　他闭上嘴的瞬间意外咽下了飘进来的祟，而更多的祟飘进机体，几乎让他成为一具包裹黑色黏液的坚硬外壳。
　　数据中枢未经输入，直接编译相关数据，诡异的滋味充盈机体。
　　没有东隅美味，格外寡淡。

　　一切都太混乱混沌，迩桑向来尊崇的规则在短时间内破碎为齑粉，面前是拨不散的黑色雾气。
　　飞速运转的数据中枢累得够呛，能量在短时间内产生极大的消耗，机体迫切地想食用更多的祟。

　　能源不足时想要食用钢筋的类似冲动袭来，迩桑对此感到陌生。
　　也许是产生能量的原动堆芯衰弱，也许是调整系统自动修复。
　　数据中枢列出的结果中的一项是死亡。

　　在仿生人秩序员果断处决运送来的两名学员后，史都华匆匆赶来。

　　他面容憔悴，下巴却打磨得光滑异常，密集的红色毛囊让皮肤呈现肉粉色。
　　身上挂着的老伙计倒是枪身锃亮，枪口有刺鼻的气味。

　　史都华看向欧文，欧文没有任何反应，他反而确认了什么。

　　迩桑无法意会两人用眼神传递的信息，欧文和南希女士自行离开，史都华单刀直入：“这个黑仓库是张所长划出来的真空地界，罗勒无法监听，肖强让我来这里交代你一些事情。”

　　“你在初次警报中的表现让我们很失望，不过你勉强通过了测试。从现在开始，欧文和南希女士会配合你，打掉回归派的供给源。”

　　“目前收获区人数少，机械生物活动量不大，奈谷区那边已经沦陷了半个区，黑原区沦陷了三分之二……该死，祟怎么都往三区来……罗勒所在的回归派一半人在收获区，另外两人区有分散的据点，都出现不同程度的损坏。他们认定三区培育所在不久之后会彻底沦陷，现在正在紧急撤离，所以培育所里的叛变者和运出的货物也在激增。”

　　迩桑联系近况，皱眉：“他们都死了？”
　　史都华哼了声：“我就知道你关心那些人。其实并不是，他们通过改装三极检测仪来消除和更改三极信息，比如南希女士帮他们送出去的埃米。南希女士和春日靖是安排在回归派里的人，我们归属于张所长。”
　　“三区培育所的所长，张伟先生，连接歌妄地和萨忒瑞匿恩的桥梁。”他强调。

　　迩桑看着他。

　　史都华嘲弄大笑：“他们不知道埃米身上有跟踪器，在医疗所向祟开枪的时候，我不仅以为自己又乱杀人，还以为我们的跟踪器暴露了！哈哈，幸好是只祟，虚惊一场！我们总是能通过各种方式找到狐狸的洞，用各种方式搞垮它！”
　　迩桑数据处理时的间隔时间被史都华当作沉默，他一把攘在迩桑肩上：“说话！”

　　迩桑发问：“在信息不够充足时，我难以做出正确的选择。我想知道，回归派是什么？”

　　“他们是一群极权主义者，背叛了萨忒瑞匿恩，妄想脱离歌妄地。”
　　史都华将回归派当作地沟里的老鼠，他们在培育所的阴暗里成倍滋生，偷窃教育模式，偷走培育员和各种人员，甚至偷运培育所育婴基地的婴儿。

　　迩桑说道：“我曾经在黑原区的角落看见过一个年幼的孩子，他说他没有父母，也无法进入培育所，拿走了我所有的歌妄地币。”
　　史都华呸了一声：“他们就是啃噬歌妄地的蛀虫。培育所里不少消失的学员都是他们的手笔。”

　　“好的。”迩桑回应到。
　　他几乎不会再相信任何人，就像东隅不会听从任何人的指令。
　　毕竟在南希女士劝诫疑窦埃米时，培育中心是一个关键词。

　　疑窦丛生，真假难辨，迩桑没有询问史都华不会回答的问题，追问道：“我想知道罗勒先生的更多信息。”
　　史都华咬牙，哼笑一声：“罗勒，哈，他——”

　　胸牌震动，打断他的话，没等接通便自动停止。
　　史都华仿佛知道是谁在拨入，说道：“周边仓库里的货物并不全是供给培育所，近一半都要运进天梯，迩桑，你知道自己从什么地方来，你必须维护他们。”
　　“罗勒暂时没时间关注你，他现在忙得团团转，张所长联合福利工厂厂主给他施压。我们的时间都不多了。”
　　“记住，别等兰斯洛特赶来，你可能见过他，那条总是据守在罗勒身后的狗。”

　　迩桑记得福利工厂红房子里的一切，他皱眉：“我更想知道罗勒先生……”
　　在培育所产生一半的疑惑，答案都由罗勒解释。

　　史都华下意识摩挲光滑的下巴，肺部涌出的气流让他哈哈大笑，狭小的空间震颤，他没有说更多：“他不过回归派的一个喽啰！”
　　“迩桑，如果你想得到一份安稳的工作，就接受安娜的邀请，防止歌妄地内部的分裂。”

　　这句话在常人听来会感到过于割裂，在迩桑的数据中枢中则是一个完美的逻辑链。
　　只有歌妄地安定下来，才存在一份类似弗森老爷学徒的工作，或者没有回归派涉足的福利工厂工作。
　　必要条件之一就是阻止罗勒的行动。

　　他们会如密目网筛过歌妄地，细密的网会穿过能源灯普照不及的角落，带出无数脏污。

　　南希女士和欧文将迩桑带回白色圆圈，他们什么也没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当天晚上，迩桑在娱乐课上同意加入安娜。
　　她表情下按捺住的兴奋跳跃出来，告知他通过了进入集体的测试。
　　实际上，迩桑并不知道张所长一方的测试和罗勒一方的测试内容，甚至不知道它们在什么时候发生。

　　但一切都在按照计划推进。

　　是重启计划吗？
　　迩桑不确定，这个世界是一场大雾。
　　数据中枢淹没在信息的海洋。

　　他在不眠的夜里不断翻阅《神堕实验记录》，可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结果。
　　死亡，终结，毁灭，这些可以同义替换的词语。
　　主体“我”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我”停留在杀死迩桑的那一刻。

　　迩桑想东隅了。
　　他即将迷失在无度的虚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