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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身份之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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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营之中,周游正候在帐内。
通报的人已去了半个时辰,却迟迟不见姚昌身影。本欲派去跟探子接头的人也被堵在帐内,不得外出。
他表面坐得稳当,心里却急得抓心挠腮。
正想着,李慎挑帘而入。
周游见等了许久只等来一名副官,心中窝火,先发制人道:“我家殿下听闻公主抱病,特命我携军医前来诊脉,不要耽误五日后的交接大礼才好。”
李慎恭敬一揖:“我家将军有令,请军医移步中军大帐。”
卫国如此爽利,倒让周游早已想好的那些对付卫国推诿阻拦的计策无法施展,只好跟着李慎七弯八绕来到公主帐外。
此时,溪儿正拎着食盒在帐外几丈开外的地方探头探脑地看着,李慎从背后走来,她刚好转身,二人径直撞上,她手中的食盒滚落,一碗粥洒的满地都是。
“对不起,将军,对不起。”溪儿手忙脚乱地蹲在地上收拾,嘴里忙不迭道歉。
“在这里东张西望做什么!”李慎不悦。
溪儿忙解释:“奴婢来找刘承...想给他送口热饭...”
周游笑笑:“看来卫国将士待遇不错嘛。”
李慎更是尴尬:“胡闹!”
溪儿怯怯地伏在地上,紧张地有些语无伦次:“刘承已经一天一夜未换值了...奴婢只是担心...一时着急...”
李慎气道:“这是你该操心的事吗!”
“公主这几日不适...吃得少些...奴婢在伙房也没那么忙...”
“退下!”李慎听到她提起公主,想起还在旁的周游等人,果断出言制止,便要转身离开。
溪儿抖得厉害,双腿几乎站立不稳,周游经过她身边,虚扶一把,调侃李慎道:“李将军未免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何必和一姑娘动这么大气呢。”
李慎只觉得十分丢人,心中更是对齐人的轻浮多了几分偏见,也不知他们公主嫁过去该怎么面对这些粗鄙之人。
几人再未言语,一路行至中军帐外,李慎立在门外,作了个请的姿势。
周游刚要进门,却被李慎拦住:“我家将军有令,请军,医,移步中军大帐。”李慎故意重读了军医二字,暗示周游止步。
周游不爽,也效仿李慎的方式重复了遍方才的话,刻意强调了关键信息:“我家殿下特命,我,携军医前来诊脉,并叮嘱我,务必,当面,将齐国关切之意带到,还请阁下回禀一声。”
李慎不让,冷言道:“中军营帐即如公主闺阁,男子岂可随意入内。”
周游再无理由坚持。好在早已料到不会太过顺利,来时便嘱咐过军医此行的目的,他回首朝军医试了个眼色便退开几步,让军医独自入内。
李慎守在门口,眼睛半刻不离周游,周游被盯得不爽,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在帐外走来走去。
半晌,帐内突然一阵杂乱。
只见一人带着军医狼狈而出,脸上竟还挂了彩,看李慎众人毕恭毕敬的样子,想来此人便是姚昌了。
“在下周游,见过姚将军。”
“哦,速王的亲卫吧”,姚昌伸手擦了擦脸上被划出的血痕,苦笑道,“公主身子不适,闹了些脾气,见笑了。”
周游看看军医,军医微微颔首。
姚昌见状,转头吩咐李慎:“周参领连夜赶来,想必累了,叫伙房准备些酒菜。”
周游忙道:“在下尚需赶回去复命,就不叨扰姚将军了,待公主康复,我们交城再会。”
姚昌也未再挽留,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将齐国众人送走。
他望着齐国马蹄溅起的飞尘,暗暗掐算着时间,这个时候想必父亲已收到密信了吧。
姚昌回帐内休息,也命令高度戒备了两日的李慎回去睡觉,大战随时可能一触即发,他能做的就是保持精力和体力,静观其变,等待山雨降临。
此时,千里之外的姚将军府。
姚远正看着姚昌送回的密信,姚昌求他瞒着新皇增派一万精兵前往交城附近的峻城,一旦起了战事,便可即刻调兵增□□城外的卫国大营。
姚远看完,将信烧了,又细细查过信筒上的封印,确认未曾被打开过,才松了口气。
姚昌所求那一万精兵已无需调派了。
姚远待卫殊如己出,手把手教她习武和兵法,怎舍得让她嫁给比自己还年长几岁、妻妾儿女成群的齐国皇帝?
只是先皇在时早已托孤,命自己誓死保卫雍皇位稳定、卫国百姓安定,他才不得不周旋求全。卫雍本性不坏,若引导得当,日后未必不能成为一个好皇帝,自己身负重任,无法仅因一己私情就直接忤逆卫雍,否则必会掀起血雨腥风。
几番筹谋后,他用齐国暗俘之命与其家属交易,待卫殊随齐军离开交城后,自会有人助她逃离。
到那时,齐国不愿担这弄丢卫国公主的罪责,多半会以病疾为由,宣告卫殊的死讯,吃下这个哑巴亏。而卫雍熟知妹妹脾性,摸不准她是死是逃,自也不敢深究。
即使齐国不肯罢休打上门来,也无妨。
早在卫殊启程之前,姚老将军就已向皇上请旨,以新皇登基、权力更迭为由,申请调整边防布军,从与成国接壤处的东南驻军抽调了三万,派往西南与齐国交界的边境,为免过早动作会引起齐国疑心,十日前各部才开拔,算算时间,交接礼前夕便可就位。
未免卫殊和姚昌莽撞行事,他未向二人透露丝毫,只叮嘱姚昌定要将公主毫发无伤地送到齐国手中。
他老谋深算,却还是低估了殊儿的能耐。
也罢,总归事情还在自己掌控之下,姚老将军不再感伤,提笔给姚昌写起回信。
“被逼出嫁?还要嫁给老头子?天下竟有这等无理的父母!”徐芃芃拍案而起,气得跳脚。
卫殊将自己被逼出嫁的事讲给了徐芃芃,当然,说的是吴二中逼吴铭嫁人的故事。
徐芃芃在交城被千恩万宠着长大,自是无法理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可随意葬送女子一生的幸福。
“可你怎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不如我生气?”徐芃芃看着一只腿踩在塌上、手里抓着串葡萄吃得津津有味的卫殊,怒其不争。
“气有何用?反正他们已如此待我,我若再气自己,岂不是更可怜?”
“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这果子真好吃。”
“这不是果子,是葡萄。”
“再给我来一串。”
“行,往后交城的葡萄都归你,”
“这蜜瓜也不错。”
“归你归你,往后交城就是你的家,想吃什么随便拿!还有,谁敢在这里逼你做你不愿做的事,我就把他打出去!”
徐芃芃这番颇有些孩子气的话倒让卫殊抬眼看了看,嘴上没停下,心里却泛起了苦涩。
从小到大,鲜少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即使姚家父子也只不敢明着为她打抱不平。可在这逃亡途中,以一个信口编造的身份,却得了如此真心相待,她心里有些不忍。
“要不,我先把那个温野打出去?”徐芃芃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她是觉得方才的感动还不够么,还要在她内疚的心上再架一把火,烤得卫殊焦躁不安,只想逃离。
卫殊放下水果起身,朝门口走去。
“你去哪儿?”
卫殊不做声,继续走。
“打温野可要从长计议,他身边那个傻大个儿看着就不好惹,你得先护好你自己啊!”徐芃芃一脸担忧地跟上来。
“你不是方才还要替我出气?!”卫殊失笑。
“大丈夫能屈能伸嘛!武斗有损失,智取才是上策。”
“别乱用词,这叫小不忍则乱大谋。”
“差不多,差不多,好汉不吃眼前亏,是这么说吧。”
“你先回房去多看看正经书吧,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
“那你去干嘛?”
“我就是吃饱了撑的,去消消食。”
卫殊把半信半疑的徐芃芃塞回房里,逃也似的出了院外。
徐芃芃这家伙,跋扈的有点可爱。
她居然感动了。
一定是吃饱了撑的。
“没见到?那你滚回来做什么!”
秦速院内。
两支箭矢重重射上靶心偏西两三寸处,秦速手持弓箭,微微回头,眼神已结成冰箭,一簇簇射向回来复命的手下。
周游看见偏离靶心、还在嗡嗡震着的箭矢,心知王爷是怒了,扑通跪倒:“王爷别急,属下虽未见到卫国公主,但军医入了帐,还给公主号了脉。”
秦速目光扫向军医,军医忙跪着向前爬了两步,颤声回话:“卑职亲自为公主把了脉,脉相极快,像是急火攻了心。”
“你可亲眼见到公主了?”
“隔......隔着纱帐看不真切,”军医忙不迭道,“但应当是公主。”
“应当?何为应当?”
“因她果然如传言般凶悍,臣刚搭上脉,她便问起臣的来历,一听姚将军说臣来自齐国,就开始怒斥姚将军,随手抄起一把烛台把姚将军砸破了相,还将我们赶了出来......”
周游附和道:“属下在帐外也听得真切,那动静......看来咱们的探报一点都没错,这姚昌还真是惧怕这位蛮横公主,堂堂大将军被砸成那样,也唯唯诺诺忍气吞声。”
“可有其他异常?”秦速又问。
军医摇摇头,周游让他先退下,随后走近秦速身边:“卫营军纪森严,起初我们身边一直有人守着,哪儿都去不了,不过后来探子还是设法递与我这个。”
他递给秦速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前夜和顺出逃,被押回后大病一场,或延误婚期。姚昌警觉,已下令封营,近日不便再联络。
周游补充道:“她还说中军营帐已一日一夜未曾换值,守卫森严,想来那公主是被姚昌彻底软禁起来了。”
“如此倒也好。”秦速的心稍稍放下些,看来吴小依并无甚古怪,是自己多虑了。不知为何,他心里竟有一丝松快。
院墙另一侧,躺在假山上的卫殊若有所思。
夜幕悄然升起。
荒原上,姚昌正在扶额犯愁。
早间周游突然带军医来访,他急中生智,逼着流云打了一整套军拳,把她累得满头大汗,脉象又急又虚,再加上流云在卫殊身边耳濡目染习得的骂人气势,几下配合,这才把齐国的军医蒙骗住。
可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
该如何应对五日后那场硬战,他须得跟李慎好好商量商量。
李慎刚刚睡醒,姚昌便已派人来传他。他一路走一路巡查着几个关键哨岗,走到姚昌大营门口看到刘承。刘承是个老实人,大晚上站岗也从不偷懒,此刻正站得笔直。
他走上前,吩咐刘承:“累了就回去歇一歇,总硬绷着怎么上战场。”
刘承憨憨一笑:“属下不累!昨夜喝了几口烈酒,睡得香着哩,这会儿精神好得很!”
李慎拍拍他肩,转身离去。
刚走出三五步,突然又转过身盯着刘承。
刘承不明所以,李慎脑子里却炸锅般轰鸣起来:
“...昨夜喝了几口烈酒,睡得香着哩...”
“...刘承已一天一夜未换值了...”
他眼神猛地缩紧,来不及通传一把掀开帘子冲了进去。
良久,久到刘承已又不由得打起盹来,李慎才又出来。
李慎神色凝重,扫了眼守在门外的刘承,便快速消失在浓稠的夜色之中。
卫殊摸黑赶到昨夜放天灯的河边,成及润已经等在此处。
卫殊跳上前拍了拍成及润的肩膀,坐在他身边。
“徐芃芃那小丫头太能聊了,为了把她聊累,我快把我脑子里的奇闻逸事掏干净了。”
“那只能怪你经历的太少。”成及润笑笑。
卫殊白了他一眼。
她经历少?短短这十四年,她经历的,生老病死,人情冷暖,怕是别人一辈子都不会遭遇的。
“你在看什么?”卫殊仰着头看了看天空,今晚月朗星稀,天空黑漆漆地,成及润却看的极认真。
“星星。”
“想不到你还有这么忧郁的爱好。”
“从前在家里待烦了,我就喜欢跑去房顶上看星星,看着看着觉得自己也是其中的一颗,也就不烦了。”
“你看那颗,”卫殊伸手朝西边一指,“就那么独自待着,也没个朋友,她要是想聊天可怎么办呢?”
成及润看过去,只见一颗小星星挂在那里,光很淡,四周空荡荡,看着孤伶伶的。
“你怎知它是独自待着?也许它身边有很多很多星星在啊,只是他们和我们一样,也会累、会生病会睡觉,或者此时不方便才没有发光,所以没被我们看到,可不代表他们不存在啊。”
成及润的这番话让卫殊蓦地想起姚昌父子来。无论怎么骂怎么闹,她心里其实知道,他们是为她好,也一直在暗处帮助她保护她。
她已尽力为他们想好了后路。可是从秦速主仆二人的对话来看,姚昌并未立刻按计策行事。
更让她担心的是,大营里有内贼。
这几日,卫殊逼着自己回避着她出逃可能会带来的毁灭性的后果,不断告诉自己,是他们集体要把她献祭给齐国,便不要再奢求她对他们的情义。
可如今她很难不承认,她做不到独善其身。
“白天一番折腾,可应证了你的猜想?”
成及润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不答反问:“那你说说我的猜想是什么?”
“是什么都好,我只负责帮你,别的我不在意。”
“你也不怕我骗你。”
“骗就骗了,我认。”
“你的好阿挺可不会认”,卫殊撇了一眼远远守着的黄挺,“那家伙白天假公济私,结结实实打了我好几招,还好我身手了得,不然就真被他打伤了。”
“你还真是时刻不忘夸自己。”
“那是,自己不夸自己,谁还夸。”她说的是实话,她的人生经历告诉她,只有自己会在意自己。
“我呀。”
卫殊在成及润大言不惭的无耻面前败下阵来,无言以对,话锋一转开始说起正事。
“我就是想确认一下苏秦的身份。”
成及润慢悠悠嗯了一声:“他是齐国十四皇子秦速。”
“你知道?”
成及润又嗯了一声。
他倒是淡定,可卫殊郁闷的从地上弹了起来。
“那你不早说!害我折腾半天!”
成及润一脸无辜:“你也没说你要干什么啊。”
卫殊语塞,好像也是。
“那你不好奇我为何大费周章去试探他?”
“你自有你的道理。”
好像......也是。
卫殊又问:“那你不怕得罪他?”
成及润理直气壮:“你身手了得,你保护我就是。”
卫殊自小靠着伶牙俐齿和能屈能伸两大绝招玩转卫宫,这下真是棋逢对手,再次哑口无言。
“明日我有些事要办”,成及润收起玩闹的语气,正色道,“这几日,你就留在徐少主院里,不要出去惹事生非。”
“你要走?”
“不算走,就是不能住在酒楼里。阿言会留下,有事你自可以找他商量。”
“找他?”卫殊想起那个不正经的家伙就像看到了自己,“我还是自求多福吧。”
“秦速其人阴险狠辣,我不知你和他有什么过节,但若你想耍花招骗过他,我劝你还是三思后行。”
“哪有你这般劝人的?不劝我收手,就让我三思就可以后行?”
“嗯,料也劝不住你,你事事小心便是。”
这家伙,相识不过三日,倒是把她看得透透的,幸好他不是她的对手,否则谁输谁赢还真不一定。
不过,卫殊也敏锐地捕捉到些信息:“你这么了解他,难道和他也有什么过节?”
“算有,也不尽然。”
“温野。”
“嗯?”
“等我的麻烦过去,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
“随你。”
“你不想知道吗?”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温野也不是我的真名,重要的是你认识我这个人,我也认识你。”
卫殊望着眼前人,他浑身透出的洒脱和无所谓更让她欣赏,虽然她压根没有相信温野就是他的真实身份,可他能这么坦然的告诉她,还是让她觉得温暖。
“我喜欢温野这个名字,不管你到底叫什么,你就是我认识的温野。”
成及润弹了下卫殊的脑门,温柔道:“你喜欢就好。”
小野是母亲温汝清给他取的小名,希望他心中有旷野、无拘无束自由长大,不必背负江山之重。
这些年他便以温野之名行走东陆。
相比起成及润这个代表着尊荣也背负着浪荡骂名的名字,他更喜欢温野这个名字。
温野,才是真实的他。
如今,有另一人浅笑吟吟地说她也喜欢,他心里很是欢喜。
“温野”,她又唤他,“等你不再是温野的那一日,我就不喜欢你了。”
“那你现在喜欢上我了?”
“比之前又多喜欢一些。”
“喜欢我的女子甚多。”
“跟我有何关系,我喜欢就是我喜欢。”
成及润哈哈大笑,纵使生下来就被无数女子生扑的润王爷,也是头一次见到她这么随性狂傲却不招人厌的女子。
想到明日就要入住通政馆,不能再随意前来乐乎酒楼,他心里就有点烦躁。
“我不在这几天,你别和秦速正面交锋。”
卫殊难得乖巧的点点头。
“等我回来找你。”
“我尽量。”
卫殊说的是真话。
如果姚昌那边有变,或被秦速那家伙发现......她不能再坐以待毙让姚昌独自承受这场本该属于她的浩劫。她只能保证尽量,仅此而已。
成及润也不再多说。
月色温柔。
不知是何时。
不知何时才能再有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