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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暗中交锋 ...

  •   是夜,李慎和身着姚昌军服的流云已返回卫营。

      军中这才知道,公主逃到半路又被捉回,不知是逃跑途中中了暑,还是气急攻心,竟生了重病,众军医都束手无策。姚将军将其严密看管于自己的营帐之中,除了军医和李慎流云,无人可入内。

      若公主出了闪失,怕是这数百人都有护送不力之罪,卫军上下人心惶惶,谁还睡得着,纷纷议论着,这公主果然邪门的很,沾谁煞谁。

      一时间,除了巡逻队伍和换防士兵,再无人靠近公主营帐半步。直到后半夜,才见一女子前来。

      她提着食盒轻手轻脚地靠近大帐,正在帐外值守的侍卫刘承看见她,低声和同伴嘱咐了几句便迎过来。

      “公主总这么折腾,害得自己落病不说,连累咱们也得日日提心吊胆”,女子蹲在地上,托腮看着刘承心疼道:“你又连值一天了吧?累不累?”

      刘承边狼吞虎咽边含糊不清地嘱咐:“将军下令,我们听令便是,不要多嘴。”

      “听令听令,只怕听着听着,脑袋都不知道掉在哪里!”

      “休要胡言!”刘承凶罢又觉得不忍,出言安抚:“我看李参领行色从容,定无大事,等到了交城便踏实了。”

      “你呀!不知多愚忠!”女子不再多嘴,一边帮刘承擦擦嘴角额前的脏处,一边朝帐门不经意地瞟了几眼。

      等同值的侍卫低声唤刘承回岗,刘承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刚走几步又小跑回来,盯着她道:“溪儿,等回到锦上城,我就去请李参领出面下定,求娶你过门。”说完便红着脸跑掉了。

      溪儿看着刘承的方向愣了愣神,低下头收起食盒,很快便隐入黑暗中。

      秦速独自坐在院中,用短刀刀柄轻轻叩着石桌,桌上摊着卫军送来的紧急信报。

      卫国送亲大军突然驻留原地,不再前行,说是公主抱恙,但既是有恙,为何不快马加鞭赶至交城求医,反而留在荒郊野外?

      秦速一头乱麻,正琢磨着,周游求见,手中拿着的正是卫殊和成及润放飞的天灯。

      “殿下,那二人甩开随行直奔街尾而去,一同放了天灯,摊主说温野曾问她要笔墨,说要将心愿写于灯上,摊主没有,他又不知跑去哪里找了些物什回来,两人商量许久才放飞天灯,煞是郑重,可我将灯射落后却发现其上并无一字,这许的是哪门子愿?”

      周游本就觉得殿下对这女子过于费心,今晚这番折腾不仅无功而返,更是害得他完完全全错过了竞宝会,言语间多少带了些懊恼。

      秦速未接茬,也没计较他的冒犯,抬头望着眼前的乐乎酒楼说道:“卫国公主病了,卫军派了急报来,说要晚几日到。”

      “晚几日?我大齐早已在交城等候,卫国竟敢这等轻慢,难道悔婚了不成?”

      “哼,卫雍怕还没这个胆子。”

      “卫雍虽愚笨胆小,可先前咱们的探子来报,卫国公主屡屡逃跑,她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周游所言,令秦速又想到了那位骑着卫军战马深夜孤身来到交城的吴姑娘。

      难道那个传闻中劣迹斑斑的卫殊真的出逃了?可既然逃跑,为何要逃进这牢笼里来,难道是为了那个温野?他又是何人?若要逃婚,今晚又怎会如此高调成为全交城的焦点?

      多疑和谨慎织成一张密网,箍得他透不过气来。

      看到秦速紧皱的眉头,周游出声安慰道:
      “殿下莫急,既然探子没有来信,想必一切如常。”

      周游的话非但没有安慰到秦速,反而提醒了他:“探子几日没来信报了?”

      “三日前刚来过一封,说是姚昌将公主五花大绑起来,大军正在疾行,五日后定能赶到。”

      “没提公主生病的事?”

      “没有。”

      “你带上军医去趟卫营。”

      “是,属下天一亮就…”

      “现在就去,找军中最好的军医,亲自为那公主探探病,再和咱们的探子接个头,看看她是否安好。”

      周游见秦速极为严肃,不敢再多言,领命退下,点了几个亲信便匆匆出发,正好被去看望红日的卫殊撞见。

      卫殊不敢靠近,远远听到几人交谈中提到“公主”“卫营”几字,心中便知他们此行定与自己有关,联想白日的种种,心中已确信,这伙人必是齐国的使臣无疑了。

      因此次和亲事出突然,卫雍不等双方互派使臣商定细节便急忙要赶她走,出发前,她只知齐国会派出皇子亲迎,却不知是哪位皇子。

      卫殊飞速思索着,能担此重任的齐国皇子无非三人,大皇子秦炼,九皇子秦川,和十四皇子秦速。

      看那苏公子的年龄定非秦炼,听闻秦川好色,秦速却洁身自好从不近女色,看来明日得试探一番,知己知彼方能心安。

      卫殊看看手中的画卷,今晚这么一闹,即使齐人疑心于她,也必定会被这高调作风所迷惑。没想到温野歪打正着,倒是帮她化解了危机。

      想到温野,她心中一暖,明日事明日再做,此时还是先睡个好觉吧!

      次日,成及润才刚起床,卫殊已亲自端来早饭,摆了整整一桌。

      成及润托着腮,好整以暇地看着忙里忙外的卫殊,怎么也无法将她和昨夜那个欲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小丫头视作一人。

      “喂,愣着干嘛,快来喝粥啊!”卫殊丝毫不觉得自己反常,一边盛粥一边唤成及润过来。

      “昨夜还叫公子,怎的今天就成喂了?”

      “显得亲近嘛,”卫殊盛了碗粥,双手递到成及润脸前,“快尝尝我盛的粥好不好喝?”

      成及润一脸严肃地接过,细细咂摸了两口后道:“嗯,这粥做得很一般,不过经你勺起勺落利落干净的手法一盛,倒是变得格外香甜了。”

      成及润一本正经的嘲笑她,卫殊也不介意,双手托腮,笑眯眯地看着成及润,心中暗暗想着,他进餐的样子可真好看,比姚昌他们那些兵流子优雅,比卫雍却多了份自然风度,从前只觉得学习宫中那些繁文缛节极为枯燥无用,此刻第一次觉得是自己错怪了司礼监的女官。

      “喂,你真好看。”

      “嗯,我从小就知道。”

      “那告诉你个你不知道的。”

      “什么?”

      “我前天晚上梦到你了。”

      “那对不住了。”

      “啊?”一向都是卫殊把别人搞得不知所措,这下倒轮到她傻眼了。

      “晚了一日才梦到你,自然是我不对。”这种油腻情话被成及润说得云淡风轻又真诚,卫殊很受用。

      “说吧,有什么事?”成及润一边敲着温泉蛋的蛋壳,一边问出口,“无事献殷勤,非……”

      卫殊脸一红,噌得敲了成及润一个暴栗。

      “我这个人光明磊落,好便是好,喜欢便是喜欢,你还不够了解我!”

      “哦,现在了解些了。”

      “了解什么了?”

      “了解你喜欢我。”

      成及润以为卫殊会害羞,没想到她眼神直勾勾毫不躲避,认真的点点头:“还是一见钟情,前日初见便觉得你气度不凡,配我刚好。”

      “那昨日为何又跑来拒绝我?”

      “担心你是豪掷千金博美人一笑的纨绔公子,自然要看看你是不是纨绔,也让你知道我非寻常美人,千金难换。”

      “怎么句句不忘夸赞自己?”

      “事实嘛,我若自轻自谦,岂不是在骂你看走了眼?”

      成及润方才一直气定神闲地吃着饭逗着卫殊,手上动作一刻未停,此时倒是定下来,歪头看着卫殊说:“昨天确实看走了眼。”

      “啊?”

      “看来我昨日的喜欢还很不够。”

      卫殊白了欠揍的成及润一眼,逗得成及润大笑。

      “不过”,卫殊伸手拿起一只叉烧包,“喜欢是真,殷勤是真,有事相求也是真。”

      “说来听听?”

      卫殊嘴里还塞得满满当当,口齿不清地朝一脚踏进屋内的黄挺一指——

      “借他一用。”

      许是昨夜竞宝会过于精彩,平时早已人满为患的时辰,今日人却寥寥。

      突然有两人破窗而出。

      一人玄衣一人素服缠斗着,招数之快难分伯仲,不过片刻便已从楼上打入酒楼后院。

      前厅的散客被楼院间的门禁隔着,掂着脚摇摇晃晃地看着热闹,楼上的宾客也被惊醒,趴在窗边围观。不多时,主院里的徐芃芃和侧院的秦速也闻声而出,见是卫殊和黄挺,都是一惊。

      昨夜温公子阔绰赠宝于吴姑娘的佳话还未及传开,怎的一夜间就大打出手?真是把众人搞得晕头转向。

      交城不设官邸,平日若有争执打斗,只要不伤着无辜、不损毁他人财物,就属当事双方的自由,谁都不得干涉。

      徐芃芃最喜欢看热闹,此时当然是袖手旁观,干脆叫家仆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前喝着茶观战,时不时还叫声好。

      秦速城府深,心里早已盘算清楚,昨夜他被温野压过一头,此时再出手,无论相助哪一方都容易落人口舌,因此只抱臂上观,正好看看这几人在玩什么花样。

      但他显然是天真了。

      黄挺一个假动作骗过卫殊,击中她持剑之手,只见卫殊腕上一松,剑便掉落在地,未及她反应过来,黄挺的剑已又从下方扫过来,她慌忙后撤,一个趔趄刚好退到秦速身侧,竟以秦速身子为掩护躲了起来,冲黄挺挑衅。

      “我不过是拒绝了你家公子,难道你们还强买强卖不成?”

      黄挺怒斥:“胡言乱语!”手中的剑已直直跟过来。

      眼看着战火烧到自己身上,秦速本能地闪避,黄挺的剑刚好从身侧闪过,几乎是同时,秦速的随从们便从隐蔽处涌出,将黄挺团团围住。

      黄挺收了剑向秦速低头一揖:“在下无意冒犯,但请苏公子让一让,交出这妖女!”

      秦速险些被刺,心中怒火正盛,当然没这么容易退让,没有拒绝,却也半步未让。

      气氛一时僵持。

      “昨夜还是佳人,今日就是妖女了?”一旁的徐芃芃终于站起来,作为这酒楼少主,此时再不说点什么实在说不过去了,“话本里常说,自古男子多凉薄,果真是说变就变。”

      黄挺未答,徐芃芃便凑过来,绕着他上下打量着,嬉皮笑脸地问:“既是妖女,想必做了什么妖惑你家公子之事,你可亲眼看见了?再者说,男女之事,讲求个有来有往,你家公子对她的妖魅又作何反应?不如你细细说来听听。”

      黄挺被徐芃芃调戏地耳根一红,往后退了一步。

      徐芃芃最是洒脱放荡的一个人,从不把中原那些女德女诫放在眼里,平日里最喜欢看老裘从各国搜罗来的话本,此时遇到活素材,自然不舍得放过,看黄挺明显是闷葫芦一个,又转向了卫殊:“那你说。”

      卫殊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摇了摇头,泪眼汪汪地看向秦速,双手顺势攀上他的小臂:“苏公子!”

      秦国民风虽狂放,除贵族外,男女之间不必遵守婚约,可随意组合家庭,但秦速因自小丧母,父亲又不疼爱,一直在军营中泡大,从不近女色,更不曾与任何人如此亲近过,此时被她这么一搂,手臂一僵。

      他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臂,后退半步道:“姑娘孤身在此地,惹出是非有害无益,在下以为还是早些解释清楚为好。”

      果然身体最为诚实,即便是他这么心思深沉之人,身体的反应也还是快过心算。

      方才那一顿,卫殊心中已知秦速身份,此时已迅速开始发挥她在卫宫中练就的一身表演功力,面带失落地连退几步:“公子也觉得我是轻浮放荡之人?”

      秦速颔首:“苏某只是想帮姑娘洗清冤屈。”

      卫殊心中冷哼一声,怕是更想趁机摸清我的来历吧。

      她装作委屈,走到人前看看众人,朗声道:“我是卫国羊毛商吴二中之女吴铭,爹爹不顾亡母嘱托,听信后母之言将我赶出家门,我无家可归,吃尽苦头,便想前来这传说中最是尊重女子地位的交城求条活路,初到此地,结识温公子一行人,没想到相处不过两日,温公子便......”

      话至此处,卫殊声音颤抖不已,刻意隐去后半句不再继续下去,引得旁观众人心生怜悯,纷纷斥责温野轻率浪荡。

      黄挺领了命全力配合她演出,此时只能默默被羞辱,气得脸通红,更似做实了他家公子的罪名。

      卫殊这番底气十足的“控诉”一字不落地传到楼上的房间里。

      此时,成及润正斜倚在塌上,手持白子,不疾不徐地跟许言下着棋,要不是对面的许言脸上一阵红一阵黑地挂不住,还以为这房间有什么无形的屏障,能把声音隔绝于外。

      棋盘上白子似是落了下风,黑子形成多层包围之势,大有收拢之势。

      “姑娘方才说与温公子也是初识,可昨夜温公子的手笔却非同寻常啊。”秦速飞速盘转着扳指。

      卫殊心知这番说辞哄得过吃瓜群众,却还无法打消秦速心中的疑虑,向黄挺挤了挤眼。

      黄挺补刀:“相处不过两日,你就哄得我家公子豪掷千金取一画赠你,到手后却翻脸不认人,还好意思斥责我家公子!”

      “没错,交城其实是我父母定情处,初识温公子时,我也以为遇到了我的良人,他为我与苏公子争画时,我也曾感动不已,可也正是那时,我才幡然醒悟,温公子并非我要找的人。”

      卫殊看了眼秦速,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继续下去:

      “昨夜城主曾说,书画之物本就该赠予懂它之人,虽你家公子答出了正解,可我心中的题解却与他不同,他看到的是自由,而我所见......却是天下之大。”

      卫殊已能感受到秦速投射来的灼人目光,心中暗笑,这十四皇子看来真的是情场白目,比温野好骗的很,自己算准的这张感情牌算是打对了。

      师父教过,要找准对手的弱点下药,让他判断不出真假虚实,就赢了一半。

      这火候,就快到了。

      她似是不甘心地超成及润的窗口深深望去,一副真心错付的模样,又是惹得旁人一番怜惜,对着窗口指指戳戳。

      “那幅画昨夜我已还了回去,若你们还不解气,大可以再把我赶出客栈,我再去寻觅去处便是。但若要我委曲求全,我是死也不会从的。”

      黄挺冷哼一声。

      卫殊眼泪已断线般滚落,秦速眼底闪过一些复杂的情绪,卫殊未辨清楚,但她相信,这下他八成是信了自己的鬼话。

      心思简单的徐芃芃也被卫殊的一番言辞打动,如此人间情种落入徐芃芃这等虎狼之徒口中,自然没有吐出来的道理。

      徐芃芃当下便揽过卫殊香肩,誓要为她做主,随即吩咐下人帮卫殊去收拾行李,邀她搬到主院中住下,经过黄挺时还不忘朝他脚上狠狠踩了一踩。

      楼上,一枚白子落下,胜负瞬间逆转。

      许言又输了。

      他向后一摊,懊恼地倒在塌上。

      成及润起身走到窗边,楼下喧闹已告一段落,唯留黄挺一脸愤愤,正朝楼里杀回来。

      许言幽怨的声音传来。

      “明日使团便至,咱就要跟秦速会面,若他把您这风流事说出来,我和阿挺也不必再回京,就在这儿做个小商贩算了,好赖保全这条命。”

      成及润看看卫殊远去的背影,笑了笑,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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