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寐行记》璀然

2、昔泽大陆

　　五百年前的昔泽大陆是什么样子呢？
　　在滟妖叶荼的记忆里，她还记得的只有一些模糊的片段。因为，五百年前，她只是一只不入流的小妖。每天最爱的事就是到山上的桃园里去偷桃子吃，那时候的她天真地像个无忧无虑的人类少女。
　　她不知道前妖王名叫莫顼，也不知道前妖王身边有一名下属是瘴妖屏晚。
　　然后，某一天，她的命运被改变了。
　　五百年前，昔泽大陆发生了一场大浩劫。这场大浩劫，在人类的历史中没有丝毫的记载。因为它发生在被人类认为是传说的“神缈之境“中。
　　传说，在昔泽大陆的“神缈之境“，居住着应天命而生的神祇，每一代神祇的使命，即承天意奉命守护昔泽大陆，保护昔泽大地上的所有生灵。
　　昔泽大陆，自古以来，都是“神缈之境”掌万物，人妖灵三族共存。
　　然而，野心膨胀的前妖王不服那位神祇，他想要将昔泽大陆变成妖族独占的领地，于是，他向“神缈之境“的大地之神发出了挑战。
　　这就是五百年前发生在“神缈之境“的大浩劫。至于大浩劫发生的前因后果和最后结局，时至今日，叶荼同大多数妖族一样，也并不完全知晓。因为随前妖王进入”神缈之境“的那些妖族几乎全死在了那里。
　　叶荼觉得，那场大浩劫的结局，或许是两败俱伤的结果。因为，浩劫过后，“神缈之境“传闻就被封闭了。而妖族也因为失去了首领，持续混乱了近百年，直到百年后，迎来了新妖王。妖族得以复兴。
　　叶荼其实并不想知道五百年前大浩劫的真相，因为那是那时的她并不关心也无法左右的事。但她却永远忘不了，就在大浩劫发生后不久，她忽然妖力大涨，而且修行一日千里，她获得了极强的成就感和满足感。就这样，她被命运推到了仿佛是既定的道路上。
　　新妖王出现后，她成了妖族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能力者，代妖王管理妖族的事务，并奉命看管妖族的纪妖柱。
　　五百年前的大浩劫对妖族最大的改变，或许就在于纪妖柱了。
　　曾经的妖族散乱而居，并不以追随妖王为目标；但新妖王继任后，发布的第一条命令却是：如果妖族不在纪妖柱上以妖力留下名字，那么他便不受妖王庇护，也不被妖族承认为妖。随着人类与妖族之间的冲突和矛盾越来越激烈，许多妖族为了获得庇护，不得不万里奔赴熔金谷在纪妖柱上留下名字。但也不并是所有妖族都能通过“试炼“，成功进入熔金谷。
　　所以，叶荼现在仍然不明白新妖王下达这条命令的用意。虽然，经过四百年后，许多妖族早已默认或接受了这条新规定。
　　熔金谷在妖域的正中心，历来都是妖王的居住地。然而，这位新妖王，却几乎常年不在熔金谷。
　　叶荼看不懂这位新妖王，起初，她心中时不时就会闪过念头，想要揭下这位新妖王所戴的面具。但数次不成功的尝试后，她就彻底放弃了。因为，她根本就近不了新妖王的五里之内。
　　毫无疑问，这位新妖王神秘强大，不是那时的她所能窥探和战胜的。
　　但半月前，新妖王却忽然对叶荼下达了一条命令，这条命令是关于瘴妖屏晚的。
　　如今，半个月刚过，瘴妖就灰飞烟灭了。此刻，纪妖柱上，屏晚的名字在闪烁过后也彻底消失了。
　　叶荼觉得，这一定不是巧合。
　　在屏晚的名字从纪妖柱上彻底消失的那一刻起，叶荼将苏寐的名字牢牢记在了心底。
　　苏寐和净瞳此时已经回到了山下的小镇里。这个小镇因为近日受瘴妖侵扰，虽然是早市，集市上却只有寥寥几家小摊还开着。人影稀寥，走在路上的行人也大多都行色匆匆，神色警惕异常。一路走来，苏寐和净瞳途经过无数个这样的小镇，见过无数相似神情的人。
　　可每次苏寐沉默地看向那些行色匆匆的人时，心中总会意外地动一动，然后，她会将她对外界所有的感觉和波动藏进她那双看似总是沉静无波的眸子里。
　　直到她被其他声音唤醒——
　　“姑娘，吃馄饨吗？”
　　店家对于难得出现的客人总是格外热情，今天早上他还没卖出过一碗馄饨，因此几乎以热切的目光看着苏寐。而苏寐也总是拒绝不了这样充满期待的目光，她沉默走到桌旁坐下，这才将目光转向了懒洋洋躺在桌上，赖着不走的净瞳身上。
　　苏寐看着净瞳，净瞳憋着不说话，两人几番眼神交锋，苏寐再度败下阵来，只好在心里腹诽一句，这只大肥猫每次一看到吃的，就来这招，他是吃定她了，是吗？
　　净瞳仿佛听到了苏寐的腹诽，很快傲娇地用密语回道：“谁让我现在是一只不能说话吓人的猫呢？寐寐，我时刻都记得咱们之间的约法三章呢！“
　　苏寐看了一眼正忙着给他们做馄饨的店老板，没有继续和净瞳拌嘴。
　　如今的昔泽大陆，普通的人们似乎还是没有学会怎么和妖共存，他们对出没的妖有一种天然的恐惧。
　　净瞳将苏寐的沉默和出神看在眼里，识趣地没有再去招惹苏寐。他赖在这小小的还擦得并不怎么干净的桌上的原因，苏寐怎么可能不明白？
　　然而，之后，当店老板热情地端上两碗馄饨，净瞳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馄饨后，他眼中却立刻露出了超级满足的神情，甚至差点惊叫出来，“寐寐，这馄饨，太好吃了！“
　　净瞳在桌上不停地“手舞足蹈”地向店老板表达着他的惊喜与高兴，而一旁的店老板脸上却渐渐露出了惶恐的神情，这只肥肥的猫不会是妖吧？
　　净瞳瞟到店老板的神情，立刻停止了翻滚，乖乖贴着碗，将一碗馄饨很快一扫而光。而苏寐看着净瞳囫囵吞咽，难得安静的样子，唇边闪过一抹淡淡的笑。堂堂上古妖王，竟然这么容易就满足了，这只肥猫，真的那么贪吃吗？
　　这样的念头在苏寐脑中一闪而过。苏寐不是喜欢多想的人，很快就放下了。
　　不料这时，吃饱喝足的净瞳忽然眼睛一亮，接着，他就飞快地跳下了桌子，像一阵风似地奔向馄饨摊对面的巷口。
　　净瞳这样过于兴奋的举动再次吸引了店老板的注意，也再次让店老板变得忐忑起来。他无措又有点担忧地看了看苏寐，苏寐冲他沉默地摇了摇头，这才将目光转向对面巷口。
　　对面巷口处，一个扎着高高的丸子头，插着一根有点怪异的木簪，头绑红丝带的少女正牵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向馄饨摊走来，净瞳飞快地扑向了少女，正用他的猫爪舒服地揉着少女的丸子头。
　　“瞳瞳，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头上的不是包子，你为什么每次见面总是这样跟我打招呼？“
　　少女抱怨归抱怨，却没将净瞳从头上拽下来。苏寐只好走到少女身边，一把将忘乎所以的净瞳拽下，放到地上。净瞳因为不能在人前说话，立刻又用猫爪抱住了少女的腿，一脸沉醉地用密音道：“枝枝，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我们三个人终于又相聚了！“
　　然而，很快，净瞳就感觉有人在扒拉他的爪子，他睁眼瞧去，果然见到与少女一起出现的小男孩正使劲地想将净瞳的爪子从少女腿上扒下来，净瞳顿时就嗯哼起来，双眼瞪向小男孩，爪子一动抱得更紧了。
　　小男孩见怎么也扒拉不动，鼻子一酸，眼看着要哭起来，店老板迅速上前，将小男孩从少女身边拉开了，而小男孩一被拉开，仿佛更委屈了，立刻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向少女控诉道：“枝姐姐，这只肥猫怎么这样？他肯定把你抱疼了吧……”
　　“没有，小松。一点不疼，他就是……太高兴了。所以，你别哭啊……”少女温柔地安抚着小男孩，说完立刻向苏寐求助。
　　苏寐毫不客气一把将净瞳抱起，递给小松。
　　小松想接又不敢接，慢慢有点好奇地打量起净瞳来。而净瞳知道自己又惹事了，这次也乖乖地露出了温顺的神色。
　　店老板见小男孩不哭了，终于松了一口气。原来，这个小男孩正是店老板的儿子。这段意外的小插曲就这样结束了。
　　三人告别店老板，离开了馄饨摊。
　　少女抱着净瞳，净瞳依偎在少女怀中，十分惬意，“枝枝，我还以为我们心有灵犀，以为你是来馄饨摊找我们的，谁料你竟然是送那个小屁孩回去的。“净瞳想起刚才的事，似乎觉得他也有点委屈。
　　少女却正色道：“瞳瞳，不准你这么说小松。你以为小松父子为什么明知道瘴妖在附近，却仍然冒险出来摆摊？”
　　“为什么呀？“
　　“因为小松娘亲生了很重的病，需要治病的银两。他们只有尽快凑到足够多的银两，才能去邻镇看大夫。小松在家照顾娘亲，但他也担心爹爹，所以委托我每天在巷子里暗中保护他爹爹。原本，小松刚刚是来告诉爹爹，娘亲今天的病情似乎有点好转，想让爹爹高兴的。“
　　“所以，他才担心我的爪子让你疼了吧？“净瞳暗暗叹了叹气。
　　“是啊。”少女转身若有所思看了看身后的馄饨摊，一双晶莹如水的眸子盛满了担心，“瞳瞳，你说为什么瘴妖偏偏这个时候来了这个小镇？她要是不来这里……也许这个小镇所有的人都不会那样不安。“
　　这就是昔泽大陆如今的现实啊。妖族总是肆无忌惮地出没在人类中间，或抓走人类增强修为，或奴隶人类为他们所用，或者直接杀人取乐。普通人没有对抗妖族的能力，想要活下去，总是不得不面对很多的无奈。
　　净瞳又叹了叹气，没有再絮叨了。
　　没有人注意到，少女身后，苏寐的眉头却忽然深深皱了皱，然后眼里迅速闪过了一抹懊悔。苏寐觉得，她最后留下的那锭银子，也许不够小松娘亲去邻镇看病。
　　接着，苏寐也想到了那个问题，为什么他们一查瘴妖，瘴妖就恰巧在这个小镇出现了呢？
　　苏寐想了想，心中还是毫无头绪。因为他们之前查到的消息，瘴妖其实很久没在昔泽大陆现身了，似乎一直是蛰伏的状态。
　　正沉思间，少女忽然转过身，笑盈盈地看向了苏寐。苏寐瞥了一眼已在少女怀中沉沉睡去的净瞳，目光才移向少女，少女立刻温柔低声道：“苏姐姐，对了，我知道我们接下来该去哪里了。“
　　“去哪里？”苏寐有些心在不焉。这次瘴妖的事，似乎总让她不由多想。
　　少女道：“流风城。”
　　轻云蔽月，流风回雪，正是人们对它的形容。流风城是李朝所有城池中的一个异类。传闻因其城主手段强硬，能力出色，几乎很少有妖族敢去骚扰那里。
　　流风城，地处李朝洛州，距此不过一天的行程。
　　“为什么？”苏寐问得直接干脆。
　　少女微微笑开，“苏姐姐，那里有我的同族。她们给我送来消息，其实瘴妖之前一直就在流风城附近蛰伏。”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去流风城吧。”
　　苏寐没多犹豫，就做了决定。
　　少女立即欣然点头，“苏姐姐，也许我们在流风城就能找到有关阿茑的线索了。”
　　苏寐看着少女明媚开心的笑脸，微微点了点头。这个少女正是苏寐之前所救的灵族，她的真身是连理枝，有着大多数灵族宽仁善良，敏感包容的天性。虽然看着不过是人类少女的年纪，但是在灵族中，她早已成年了。净瞳喜欢被她顺毛，也喜欢在她怀里睡觉。而她也总是用温柔包容着苏寐的沉默。
　　他们三人一路追寻瘴妖而来，是因为一个委托。
　　一个月前，他们三人在邻州寒鸦山捉妖时，遇到了一个寻找女儿的老妇人。老妇人神情憔悴，几乎逢人就说，“我的女儿被小妖给抓走了，那个小妖说要将阿茑献给瘴妖……”
　　阿茑是老妇人的女儿。当地人听多了这样的话，都觉得她就是失心疯了，早已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因为阿茑失踪已经五年了，阿茑娘亲也这样疯了五年。
　　但苏寐却从阿茑娘亲的眼中，察觉到了她对女儿深深的渴望和思念。
　　正如每一次做出决定一样，苏寐也没有多想。她听凭内心的本能，告诉阿茑娘亲，她会为她找回女儿。
　　如今瘴妖已经灰飞烟灭，苏寐也希望，他们能在流风城有所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