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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 ...

  •   第十三章:行行复行行(下)

      待用罢了午饭,又略略小憩了片刻,史云裳与童翼两人问清了市集的方向后,信步出了客栈。两人要采买的物品虽然不多,所在方向却大相径庭,史云裳与童翼各摊了一些,约好少时回客栈再见,便各自离开了。
      史云裳一路走去,随手选备两日内将用的干粮,不消半个时辰,便已周全,再回到客栈,也不过才未末光景。
      小跨院中一片静谧,童翼尚未回来。史云裳却不回房,只将手中的东西悉数堆在院中小亭桌上,自己懒散在旁坐下,笑道:“苍江,你隐蔽气息的功夫愈见精进了。”
      如清风拂过,一条身影悄然在亭外出现,静静垂手:“属下见过枢首。”
      “免了。”史云裳挥手,“家里情况可如常?”
      “一切安好。”缪苍江将手中一个包袱递出:“枢首,这是您要的东西与换洗衣物,这一去时日不短,为何不要属下或红针随侍?”
      史云裳示意他放下包袱,慢条斯理抽出驭龙箫梳理饰玉的坠穗:“兰闱主人盛情相邀,彼此都有利可图。如此,待遇自然也如上宾,何需过虑?再者,星河事物烦琐,本座离开数月,你和红针当要总控全局,岂能擅离?”
      “兰闱之行枢首酝酿已久,自然成竹在胸。但之后枢首还要往蜀地一行,既是孤身远走,总要安排妥当才是。”
      “咦,莫非虎啸山庄少主的本事还不足以周全么!”史云裳微笑,“还是说,你认为有他同行反而不妥?”
      缪苍江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枢首,兰闱主人之邀,乃是两下合作的大事,即使达成,行动时仍要暗渡陈仓。童少庄主毕竟不是星河或兰闱之人,虽然枢首不以为意,但兰闱主人却未必同感。如此,还请枢首三思。”
      史云裳莞尔:“难得见你肯说这么多话,想来是腹拟很久了吧。”
      “不敢。”
      “无妨。”史云裳起身,在亭中踱了两步:“兰闱有足够的实力,但兰闱主人却未必肯完全袒诚相见。留下推敲疑虑的空间,才能得到更多的底牌。”
      话未全尽,缪苍江已明了史云裳之意,微一躬身:“如此,枢首慎行。”
      史云裳点了点头:“最近可有什么值得关注的蹊跷动静?”
      “朝廷失凤凰玉,据说流落南地,六道赌坊的情报鞭长莫及,越辅宰举紫衣侯私访寻玉,已两月有余。”
      “凤凰玉?”史云裳眯眼。“那结果如何?“
      “紫衣侯行迹不明,但南下所托,无非神全观与添香书院,属下正在着人手关注此事。”
      史云裳轻笑起来:“呵呵,想必兰闱主人对此也会大有兴趣,就是不知要如何排布了。凤凰玉,辟寒玉,近来江湖多风波,怀璧价连城啊。”
      缪苍江略挑眉:“枢首可要安排什么?”
      “嗳,四方已有三方插手,我又何必来分这小小一杯羹。苍江,回去好生料理内务,不必多顾。有何事,自然知会你们。”
      “是。”
      “罢了,垂云不久将回,不必生事,你去吧。”
      “属下告退。”缪苍江再施一礼,悄然退去。

      童翼回时,已是将近初更,还未近院门,便闻一缕清逸箫音,婉如凤鸣,悠扬而至。
      近观,果不其然,史云裳便服散发,在亭中对月品箫,袖幅衣袂飘扬,直若乘风。
      童翼见他陶然,当下放轻了脚步,安安静静摸向自己的房间。才举数步,箫声嘎然而止,史云裳收手而立:“回来得好晚,可顺利?”
      “打扰你吹箫了。”童翼欠然。
      “不过是闲来无事吹着消遣罢了。”史云裳踱过来,看看童翼手中提的大小物事,失笑:“不过一天一夜的饮食,入山第二日,便可到了,你准备这些酒肉做什么,吃不了,连放也没处。”
      “话虽如此,但出山也要时日,有备总比无备要好。何况我今天在集上买了一匹脚力,虽然山路崎岖,步行胜过骑马,但牵上一匹驮载行李干粮也是好的。云裳,你以为如何?”
      史云裳笑笑:“既然你都已经安排妥当,这现成的便宜,我何乐不为。”
      “还有,”童翼忽又想起了什么,用脚顶开房门,将手里的东西一总堆在厅桌上,然后在里面掏啊掏,摸出一只细巧竹皮盒子,“就是这个,险些忘了。”
      “什么东西?”史云裳好奇的凑过去。
      童翼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燕窝糕。不过这小地方没有你家里常吃的那些宫燕还是红燕白燕,只能找到些中品的毛燕,我让店家仔细的收拾了,才耽误了些时间。”一面将盒子推到史云裳面前。
      只揭开盒盖略瞄了一眼,便看出童翼所言不虚。史云裳觑了童翼一眼,后者正紧张兮兮的等着自己的评价,不由得含笑将盒子捧起:“我很喜欢,有劳你了。”
      “喜欢就好!”童翼舒了一口气,又笑开了:“这一来东西就都准备齐全了,按你的意思,明天一早就要动身么?”
      “明早动身,后天晚前应该就可以到了。你今夜好好休息,一早结了帐就走。”
      童翼不以为然:“还怕我没体力爬山不成!我家的庄子后面紧邻北山,只怕爬起山来,我比你还要是行家呢。”
      “是,是,在下甘拜下风。”史云裳敛衽一拜,抬头,两人不由相视而笑。

      山名碧心,却不是史云裳当初所言的无名山,无名之路。童翼问起,史云裳却只是笑而不答,问得频了,便回上一句:“明日便知。”童翼也只好作罢,将手中缰绳挽得紧些,与两步之前的飘然身影直寻路更向山林深处而去。
      虽是步履登山,史云裳却依然不改平日打扮,华衣广袖,负琴佩箫,不似跋涉,倒该放在烟雨江南的秀丽湖畔,掬水弄花。
      山路狭窄,不容两人并行。童翼随在史云裳身后,半晌,忽然叹气道:“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
      “你说什么?”史云裳回头,眉眼带笑。
      “云裳,翻山不是游山。看你这身打扮,真让我不知是该心疼你的衣服还是你的钱!”
      “嗳,在下家有薄产,自给尚有余,有劳少庄主挂心了。”史云裳索性转了半圈,举袖轻拂,“明珠美玉,固然蒙尘不掩其光,但若置之于华椟香匣之中,岂非更添光彩?垂云,你说呢?”
      “我已说过,‘若是别人,我觉得矫情;若是你,我只觉得再合适不过。’只不过……”童翼顿了一顿,“虽然如此,你也总要考虑下事后。我虽然看惯你华服贵饰,却无法想象你亲手洗衣的样子……”
      一语毕,史云裳愕然,半晌后,终于撑着一旁树干喃喃:“这就是所谓的语不惊人死不休么……”

      夏日山中,别有一番清风送爽之趣。不觉行已半日,回看身后,蜿蜒小路不知尽头,但两人神完气足,仍不见丝毫疲态。又前进数里,渐入一片竹林之中,史云裳与童翼一路谈笑,兴致正浓,脚下也丝毫不见停留。但两人身后驮运行李的那匹马却看中一块肥美草地,无论如何不肯再向前了。
      缰绳一直在童翼手中,此时忽觉拖曳,再一拉,仍不见移动。回头看时,不免失笑:“云裳,不添水草,只要它出苦力,这畜生抗议了!”
      史云裳折回身,见如此,再抬头看看天光,也笑了起来:“原来已到了这个时候,倒是我们疏忽了。不如就在这里歇息片刻,也用些粮水再走。”
      童翼自然无异议,一边已将油布,毛毡,与装了干粮的篓筐从马背上卸下。这两人虽然都是“不安于室”,常在外行走,但史云裳与童翼的衣食住行全部自己一手包办又不相同。以星河枢首之尊,身边岂会少了服侍之人,即使微服简行,也有缪苍江谢红针两人之一随侍,不至十指不沾阳春水之境,但琐事之流,实难得躬亲。
      如此一来,童翼反倒更象一个行家,先在草地上铺了油布,再展坐毡。起卧饮食,无不妥当。史云裳只笑吟吟的倚了株大竹看他铺陈,直到一切妥当,才举步过去,揽衣坐了,一面抬手相邀:“少庄主,不必客气,请坐。”
      童翼摇头又是叹气:“反客为主的事也就你还能做得落落大方!”
      史云裳心情很好的笑眯眯看他一眼,也不争辩,解下凤血琴横于膝上:“此地此景,倒与王摩诘一诗的意境相符的很,只是少了一轮明月。”
      “何诗?”
      史云裳慢拨七弦,其音如凤鸣于山,百啭之中,独有一番清啸标格,一边佐韵而吟:“独坐幽篁里, 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 明月来相照。”
      童翼对音律是不大通的,一曲罢了,史云裳倒也不曾想要他点评一二,但转头,却见童翼脸沉如水,眉头间夹得死苍蝇,刚刚的惬意立时去了大半:“童少庄主,我的琴声有不堪到让你如此表情的地步么?”
      童翼闷闷的开口:“我只是看到这些竹子,又想到沈兄下落不明,吉凶难测的事情。我不通音律,你又难得好心情,还是去弹你的琴,不必理我,这边只要烦恼一会就好了。”
      童翼与沈竹交厚,史云裳也并非不知,当下将琴挪至一旁,道:“你一人在这边烦恼欲狂,我又如何静心弄琴。须知琴意乃由心生,心有旁骛,指下又怎样潇洒。但事已至此,沈公子多半已落在蓝听玉之手,你便是在这里想破了头,也于事无用。不如收拾心情,等下山后,一路入蜀,沿途再多加留意便是了。”
      “云裳!”
      “何事?”
      “虽然你很少提起,但我也知道你是星河之主,打探情报追踪形迹该是你们拿手的,难道就不能一查沈兄与蓝听玉的行踪?”
      史云裳淡然一笑:“垂云,你可知东酒西财,南添香北六道之说?”
      童翼皱眉想了片刻:“有些耳熟。如果这是代指江湖上一些组织的话,南添香可是指添香书院?”
      史云裳不由“嗤”的笑出声来,连连道:“果然啊果然,人道‘方少年而慕少艾’,这四处齐名,怎的你就只晓得添香书院。看来红袖添香夜读书,即使童少庄主,也难免俗啊!”
      “……”童翼脸胀得通红,被他打趣得不知如何回嘴,半日,才憋出一句“清者自清。”
      “哈哈哈哈……”史云裳笑得前仰后合,好容易刹住了,正了正歪掉的身子“垂云,你越是这个样子,就越让人想欺负你啊!下次要记得,不知所措时,冷下脸来面无表情,效果才好。”
      “……”童翼咬牙,忽然伸手过去在他额上敲了敲:“都说玉管朱弦人中龙凤,怎么我只看到一只以捉弄人为乐的狐狸!”
      史云裳没料他有此一动,额上已中了一下。痛自然是不痛的,但格外夹带的亲昵意味却让那一块皮肤宛如触火,燎燎的烧热起来,一时竟是有些手足无措,略偏开了脸去,定了定心,才重拾自若,笑道:“有人恼羞成怒,在下罪过了!”
      童翼见他并未因自己的举动着恼,心下倒也是一喜,虽未再有动作,但刚刚被取笑的局促之态早就去了大半,也就顺势而下,问道:“云裳,你说的东西南北,除添香书院外,另几处是……”
      “东酒,凤水神全观;西财,听音钱庄;南添香你已知,北六道便是皇城脚下的六道赌坊了。这四家俱是情报要地,东西南北方位各占其一,倒也各做各的生意,相安无事,哈,确实是相安无事的很啊!”
      “那星河……”
      “是要问星河为何不在其列么?”
      “正是。”童翼点头。
      史云裳莞尔:“星河虽是根基,台面上的生意却是扯不上的,那西财便是我手下外设诸地之一。你问蓝沈二人的踪迹,须知他二人是入蜀而去,那一方并非星河掌控,调查起来也有其不便。可惜,如果此时与你同行之人是添香书院的文大院主,只怕这半天山路还未爬完,便有消息回应了。”
      童翼听他这一说,笑道:“文大院主其人,天下闲散何有出其右,又怎会千里迢迢来与我爬山。再者,即使他肯来,又怎比得上与你同行的个中滋味!”
      史云裳只做不知他话中百转千折之意,开了食篓取用:“无论何种滋味,现在俱是腹饥的滋味最占上风了。垂云,还有半天要行,连这马也知要多吃些东西打点体力,你怎的还不动?”
      见他如此,童翼也只好将心思抛开,胡乱捡了几样干粮用了。那些肉脯饼馍入口,腹中的饥饿感也陡然复苏,索性不拘形态,吃了个畅快。史云裳倚着背后竹杆慢慢撕着干粮,吃像斯斯文文,再看童翼狼吞虎咽的样子,甚是有趣,自己也不觉胃口大开。两人大吃了这一顿,篓中干粮刹时已去三分。

      愈入山中,景色愈见清幽,少不得三分鸟啭,五分佳木,七分秀水。虽说是在赶路,却也不碍两人一路行来,顺做山水之游。史云裳往日出行,身边无非下属仆役相随,不比得与童翼携游的无拘,脚下步履不停,一边心情颇佳的与他闲聊些江湖趣事,异地奇闻。而童翼心中,只愿得两人相伴,便已陶然。山水相依,人亦如此,一时只盼这条曲曲弯弯的小路,再也不到尽头。
      只是有时,时间如梭,流逝的速度格外让人心惊。似乎才不过一梦间,一天一夜已过,距离两人此行的目的地,也是越来越近了。
      第二日的午饭用罢,两人行装已去多半。史云裳将自身又打点一番,指着距离两人歇脚处不远的一条山溪道:“接下来就要沿着这里前行了。垂云,自从入山,你便问我‘无名山无名路’究竟在何,再等两个时辰左右,自然会知。这条路自百年前,便有多少人欲入而求之无门,可又有几人知道,无名有名,其实只在一线之隔呢!”
      “你这句话说得玄机。”童翼一稽,“在下驽钝,还请史公子明示。”
      “见了,你自然便知。”
      史云裳执意要卖关子,童翼也只好由他。两人沿着那条山溪向前,一路上依然山明水秀,但许是这两日来已见得多了,童翼反倒不似初时那般惊艳。
      那条溪水淙淙,不经意时,已不知从哪里汇了哪些潜流,耳畔只觉水声愈大,初时只三尺宽窄的细流,渐渐已变做丈宽有余,随山势奔泻。
      童翼忽觉蹊跷,唤住史云裳:“这水声未免过大了些。”
      史云裳只是莞尔,回身两步,牵住他的右臂,向前疾行。不出二十步,转过一处山壁,眼前豁然开朗。童翼这才知,原来除了两人沿行的溪流外,眼前这一片平崖,竟另有三条水势更见汹涌的山流汇聚于此,共绞成一股大水,从崖头平泄而下,崖下情景虽不得见,但只听其声,便知这股飞瀑之势。
      “原来我们是走到瀑布的源头来了……”童翼喃喃一句,忽地一愣:“云裳,已经走到断崖,哪里还有路可以前行?你说的青笺春秋,难不成在这瀑布之下,要我们顺着水势跳下去么?”
      “哈,我们是客,岂有贵客已至,主人还不出迎的道理!你看,那不是有人来接引我们了。”
      两人所在,离瀑源尚有一段距离。沿着史云裳所指方向看去,只见距水流泄下崖头不过数步的位置,雾气开处,一张软榻竟稳稳摆在水中,白衣人影闲倚其上,朦胧飘渺,是男是女亦不可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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