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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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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溪从未觉得六月的夜风如此寒冷,手中的合离书还在指尖,他的心却已经冷到了骨子里,忽然他轻笑了一声,一脚踢在仆从的身上,“混账玩意,拿这种东西来诓骗我,活得不耐烦了!”
仆从连连磕头,“公子赎罪……”但他这封信确实是宫里的宦官送来了,就小声嘀咕,“奴才这信,的确是宫里送过来的……”他话还未说完,感觉到头顶一片杀意弥漫开来,登时禁声不敢再说了。
“来人呐!夫人丢了,派人去找,将军府,兵部,御南大街和皇宫,都给我去找,找不到别想回来。”檀溪眼神异常的冰冷,低声问未阳,“蒲伶呢?她小姐都丢了,她滚去哪里了?”
未阳上前一步,声音极轻,“公子,陛下派人来,将蒲伶带走了,她的信在这里。”他举起一张绢布,上面有几行蒲伶的字迹。字迹潦草,用的还是女子擦手的香帕,显是匆忙之下没有找到信纸。
檀溪一见之下突自怒了,“你也和他们一起来和我做戏,一起来诓骗我,我就那么傻,那么好骗?”
他嘶吼声阵阵,响彻在夜空中,四周围了许多人,却都噤若寒蝉,无一人敢出言相劝。只有未阳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委屈的泪水,从前的蔻夫人,如今的西临曌,他自身一人以微弱之身,对抗这天下之主。
未阳屏退了众人,同檀溪一同坐在石阶上,四月的寒风吹过,带来了一层燥热的寒意,“公子,你怎么想?”
檀溪在未阳面前,才放下了所有戒备,眼睛红了起来,“未阳,我太爱阿曌了,若失去了她,此生也是白活。”夜空中漫天繁星,两个失意的人坐在一起,抬头仰望的,都是自己凌乱琐碎的内心。
“我从前不知情爱为何物,与华儿朝夕相处,门当户对,便以为这是爱情。可是,自从我遇见阿曌以后,才知爱一个人的滋味竟然这么痛苦。石桥上我撞见她和道蛮,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占有,后来高府中的生死相护,便知道了什么是情爱。
直到北境之行,我差点死在了北姜的界碑旁,我才知道,我爱的一直都是阿曌。爱是想要把她融进骨子里,生生世世都想要纠缠在一起,未阳,你能明白吗?”
未阳闻言眼眸终于动了一下,檀溪知道他是懂的,他若不懂,怎么会日日陷在里边,无法逃开。
嘴上很多劝慰的话语,此时再也说不出口了,情爱之于人是糖也是刀,说不清楚的。未阳嘴巴动了动,说道:“那你要如何应对?”
檀溪捡起那封合离书,撕碎了扔在地上“西临曌是我檀府明媒正娶的夫人,他想纳为妃子,我同意了吗?他是天子,这大靖的礼仪制度,人伦常理就可以随便践踏吗?哼……阿曌与我心意相通,就算刀山火海,我也是要去救的。”
檀溪说完径自走了,未阳没有拦他,而是摩挲了那把菊纹柄的长剑,往檀婴院子里走去了。
檀家的夫人失踪了,檀府联合西临将军府找了两日,依旧杳无音信,檀溪便自己亲手写了呈词,上大理寺鸣冤。
大理寺看着属下递过来的案呈,一个头比两个大,这案子压根就没法接,朝堂的官员谁不知道,檀家的少夫人正在陛下宫里被尊为娘娘呢!檀溪他不知道吗?他当然知道,但他就是要闹,闹破了天子家的脸面,看陛下怎么收场。
檀溪一连鸣了几日的冤,同一时间,宫里不知从哪里传出消息来,说陛下要封檀少夫人为后宫的娘娘。此话一经传出,在帝京引起了轩然大波,先有大理寺诬陷檀太傅,后有陛下强占檀少夫人,此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天子的威严一落千丈。
大家都心知肚明了,天子要发难檀家,可檀太傅为官清廉,行事也端正稳妥,在大靖人眼中俨然已是文坛大家,天子此举,当真是民心失尽。
琉璃殿内,天子怒不可遏,一盏玉壶砸在西临曌身前,“朕不曾想这宫内还有你的人,你看你干的好事,朕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西临曌跪在地上,挺直腰身,“陛下,这脸面是你自己要丢的,可怨不得我。”
“檀元道那个老东西,朕也不是奈何不得,为臣者是为君死亦不可退缩,朕要他死,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办法?”魏邺终于同西临曌撕破了脸。
西临曌没料到魏邺当真还是一意孤行,重新俯身,“陛下,难道你当真不怕民心尽失吗?若执意要拿了檀太傅,可不是叫天下人寒心?”
魏邺上前一步捏住西临曌的脸,“你以为朕不杀檀太傅朕这个天子还能当多久吗?魏嵇南下自立为王,如今声势浩大,眼看就要打到帝京来了,朕连他都不怕,还怕这天下的臣民吗?”
他说到魏嵇,脸上已是癫狂之色,“朕自小爹不亲娘不爱,朕的亲娘把杀我的刀亲自递到了魏嵇手里,我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连你……”他指着西临曌,“阿曌,连你都弃朕而去了,这天上还有什么我不敢抛下的。”
魏嵇的眼睛里有异样的火,压在他的心口,倘若在幼时,西临曌必定又要替他心痛一回,如今也是他自作自受。但是,倘若他真的杀了父亲,那怎么办呢?
西临曌不善伪装,此时一脸的担心被魏邺看在眼里,他笑道:“你担心檀家是不是?朕给你个机会,你亲自随朕去,把这封合离书交到檀溪手里,朕可放檀家一马,如何?”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相处的多年里她一直都知道魏邺心狠手辣,西临曌不敢拿檀家的性命跟他赌,只得点点头。
魏邺走后,蒲伶冲了进来,“小姐,您真的要和姑爷合离吗?姑爷对你那样好,你不见了,他四处笼络人给陛下施压,你……”蒲伶呜呜哭了起来,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有什么办法?谁也不知道魏邺能做出什么事来,我难道要让檀家和西临家给我陪葬吗?”西临曌嘴唇泛白,胸口刀绞似得疼。
“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每一件事都尽善尽美,总要有人受些委屈,为什么不能是我们呢?我曾允诺哥哥,我要护西临家安稳,我也答应过父亲,要看护阿溪,这样不是最好的办法吗?”她虽这么说着,泪水却如珠子似得不断流下,珠子掉进了衣裳里,她抹了抹眼角,另外吩咐了蒲伶几句出去了。
翌日清晨,檀家仆从送来宫中的一封信,是西临曌的亲笔,檀溪忙抢过来看,上面只有一行秀丽的小字:今日戌时,长阙河畔相见——西临曌。
檀溪一看,忙将那封信握在胸口,哈哈对未阳笑道:“阳阳,你看,我就知道我们总有办法的。”
他说完也不等未阳的回应,高兴地往内屋去了,找到婢女文翘吩咐道:“之前蒲伶给我挑的衣裳,选一件好看的给我,还有赶快命人来给我梳洗。”蒲伶走后,沉芜院都是文翘在打理,她领了命忙去了。
未阳从门口进来时,檀溪已经梳洗好了,正在穿衣裳,“公子,我觉得这事不对,宫里一连几日都没有动静,夫人怎么会突然要见你。”
一袭牙色长袍上身,腰间缠一抹青绿腰带,银冠束发,中别一根青玉狐尾簪,檀溪的装扮再隆重也没有了,未阳不敢再说,从怀中掏出一方玄色的帕子,蒙住了脸,“罢了,我随你一道去吧。”
檀溪心情正好,看未阳的装束打趣道:“阳阳,这宫里你到底在害怕谁啊?”
“公子,你就当我感染了风寒就是。”未阳如此说道。檀溪也知道他的脾气,不再追问他,左看看右看看,看自己还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阳阳,咱们就不带马车去了吧。把长源朱家的那匹马带上,我和阿曌共骑回来,你自己走路好了。”
“……”
信上约定的时间是戌时,永定门的落钥之时,檀溪不疑有他,但是未阳心中暗暗奇怪,如果西临曌要跟檀溪一起回檀府,为何不早一些?那时夜深人静的,出了什么事也没个人知道不是吗?
此时距离戌时尚远,檀溪闲来无事把马也刷洗了个干净,等到他一切安排妥当,天空已经黑了。檀溪细看,原来是傍晚乌云遮日,隐隐有要下雨的势头,他进屋寻了一把油纸伞,跟未阳突自向那乌云中去了。
此夜无星无月,长阙河畔的商户早已关了铺子,只有檐下的几盏灯笼孤零零地亮着,照得人晦暗不明。长街上静悄悄的,大雨欲来时带起一股闷热地风吹了过来,吹得人异常烦躁。
终于,长街那头有了动静,马蹄声滴滴答答,缓缓行了过来,檀溪原本欣喜的脸瞬间凝固在了原地。街的那一头,几匹高马徐行,形成包围状拥簇着两匹马走了过来,身后还有士兵无数,仆从多人。
檀溪脑海中那一瞬间转过千万思绪,最后呆呆地看向西临曌。众人行到檀溪三丈远的位置不再向前,西临曌一身好看的宫妃装扮,翻身下来,走到檀溪面前。
檀溪没有对马上的天子行礼,而是径直走到西临曌面前,拉过她的手臂,“阿曌,走,我们回家。”他一拉之下,竟没有拉动,“听话,父亲母亲还有阿婴都等着你回去呢。”
西临曌差点流下泪来,生生把它憋在了眼眶里,然后甩开檀溪的手,冷冷说道:“檀公子看不到我给你写的合离书吗?”
檀溪闻言看向她,用额头抵住西临曌的额头,低声说道:“阿曌,你有什么委屈和我说,我会同你一起解决,不要使小性子,人多呢!”
西临曌嘴上的胭脂血一样的红,轻笑起来,“檀公子没有听明白吗?我与你今日恩断义绝,永不往来,这合离书你拿着,以后不要再来纠缠我了。”
“阿曌,你胡说什么啊?我把这匹马带来了,你看洗刷地干干净净的,你……”他话未说完,被西临曌一巴掌扇在了脸上,打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檀公子为何还不死心呢?你以为我跟你在一起,是真的喜欢你吗?你怎么这样蠢啊?你以为陷害你父亲的罪证是谁送上去的,是我啊!除了我,谁还能拿到你们檀家的密辛?”西临曌吐字铿锵,一刀一刀全往檀溪心口里扎。
檀溪握住她的肩头,眼眶登时红了,“阿曌,你难道不是真心喜欢我吗?那我们……”
西临曌闻言突然笑起来,“檀公子是想说与你共赴云/雨么?你风月场里混迹那么久,不知道什么叫虚情假意逢场作戏么?我会喜欢你?你难道不知道我喜欢的是阿季么,他就站在你身后,他是当今的天子啊!”
大雨蓦地倾盆而下,雨中回荡着西临曌决绝的声音:当今天子啊!
阿季……
他回想过往,总还是心有不甘,“北姜界碑旁,你亲口说你爱上我了,是假的么?你说有我是你最大的幸运也是假的么?”
“你高傲自大,不思进取,是个整日只会躲在檀太傅身后的蜱虫,我堂堂大靖二品青璎女将,为什么会喜欢你啊?檀溪,你过于自负了吧!”
檀溪闻言踉跄了一下,未阳赶忙过来扶住他,雨水打在众人身上,一瞬间就浸透了三人。西临曌脸上带着笑,可那泪水早已决堤,伴随着雨水留下,才叫人看不清真颜。
“我只问你,你从来没有爱过我是吗?”檀溪定定地看着西临曌,等着她最后一句话。
西临曌别过头去,答道:“不曾。”
她语气坚决,丝毫不留余地,檀溪听后突然笑起来,一瞬间气血涌上心口,整个身子栽了下去。未阳去扶他,他摆了摆手,似是用尽了全部力气,双手架住西临曌,倒在了她的肩头:“西临曌,你好狠的心呐!”
西临曌感觉身子一轻,檀溪从她肩头滑落,被未阳接住。未阳的声音异常的生冷,“夫人,祝你前程似锦,一世无忧。”他说完,架起晕倒的檀溪,慢慢走出长阙河。
可是还未走几步,天子身边的人突然过来将他围住,魏邺驱马上前,“今日你们都走不了了。”护卫纷纷抽出刀剑,对准了檀溪等人。
西临曌声音比方才还要冰冷,“陛下,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朕只答应放了檀家,可没说要放了檀溪。动手!”魏邺命令一下,士兵都自觉地缩小圈子,直朝三人而去。
西临曌知道士兵不敢伤她,率先动手抢过一个护卫的刀便斗了起来,“你带阿溪走,我已派人只会父亲,他们现在应该在收拾东西,叫他们赶紧走,越快越好。”
未阳伸手当过护卫们的刀剑,问道:“夫人这是……?”
“一时解释不清楚,你们先走。”西临曌向后一翻,在后面撕出了一个缺口,“他们不敢杀我,快!”
未阳本也不是什么犹豫不决的人,扶着檀溪就飞身离开了。在他离开前回身一望,只见西临曌只身一人,挡在众兵面前,片刻之后,她将那柄长刀侧架在自己脖颈前,拦住了众人追击的步伐。
西临曌跪在魏邺身前,手中的长刀被仍在地上,“陛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魏邺一脚踹开了他身前的人,“一群废物,连个人都抓不住。是朕大意了,没想到檀溪身边竟有如此高手。”他扶起西临曌,“朕不会杀你,相反地,朕回迎你入后宫,好好宠着。”
魏邺走之前,回身看西临曌,“逃了也没关系,我已经派人去檀府了,我看他们能跑到哪里去。”
西临曌一听身子登时软了下来,她见微知著,知道魏邺肯定不会放过檀家,只要檀家在,她就永远处在魏邺的胁迫下。她来之前已经命人通知了太傅府,就看到底是谁快了。
大雨终于停了下来,魏邺的龙鞋沾染了雨水,一起一落掀起一阵轻微的响动,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窸窣。
西临曌以首扣地,请求道:“陛下,请容微臣前去见父亲最后一面,不枉父亲教养之恩。”
魏邺的脸在伞下晦暗不清,许久之后,说道:“也罢,你最后和他见一面,收拾干净,以后好好当我的嫔妃。”他派了十几个高手跟着,生怕西临曌有什么异样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