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楼的月亮》山竹不好吃

20、喝啤酒的季节快要过去了

　　可是霍一白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带着安慰的表情朝他笑了笑。
　　陈数叹了口气，熄灭了手中的烟。
　　他看着低头喝粥的霍一白，心情变地有些复杂。
　　眼前这个男孩儿，整日表现地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一副迟钝的模样。看电视的时候会垂目发呆，趴在窗口吹晚风的时候也会望着远处失神……
　　总是用笑容掩盖自己的不安和心事重重。
　　虽然迟钝，但又总是对身边的人和事充满关怀和热情。
　　他很特别，总是让人想要去多了解一些……

　　陈数在高中的时候意识到自己不同于他人的性取向。
　　当时班里的女生都喜欢看耽美漫画或者小说，男孩子们喜欢凑过去逗她们，笑着喊：“咦，你们天天看这些恶不恶心啊？”
　　起初女孩子们会翻着白眼跟他们理论，后来被说地多了，也就无所谓了，任他们怎么说，就当作没听到。
　　虽然知道他们是在开玩笑，可每次听到那些带有侮辱性字眼的话时，陈数的心就会纠在一起。
　　他感到慌乱无措，背上好像起火一般地灼烧着，他总觉得整个教室的目光都投向了他，尽管谁都不知道这件事，他总是低着头，尽力让自己沉下心来做题。
　　他为自己的性取向感到自卑，好像一个犯了罪的人。
　　其实生活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学习，吃饭，打篮球。只是他变地十分敏感，会在男孩子一起讨论班里女生的时候找借口离开，会尽量避免和他们谈起恋爱相关的话题。
　　他很害怕，害怕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又害怕自己的秘密会永远不得见天日。
　　他想尽一切办法去结束这样痛苦，甚至生不如死的日子，可是什么都没有用。
　　最终，他决定跟自己的父母坦白。他希望父母能帮助他，给予他正确的建议或者安慰。
　　他的父母都是高中教师，又常年带高三的学生，工作很忙，也只有周日中午，一家人能坐在一起吃个饭。
　　他的手握着碗，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他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想跟你们说个事……”
　　“什么事？”母亲问。
　　陈数放下碗，双手紧紧扣在一起。
　　“我，我不喜欢，女孩子……”
　　父母没有听懂。母亲笑着说：“你现在是高中生，学习任务重，可不要早恋。”
　　反而是他的妹妹，陈语，听到哥哥这一句话的时候瞪大了眼睛，咀嚼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有些不可置信的盯着他。
　　说出那句话，似乎就已经消耗了陈数所有的勇气。他感到胸口异常沉闷，快要喘不过气来。
　　陈语小声道：“妈，我哥他，好像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怎么了？”
　　陈数喑哑道：“我，应该是，喜欢，喜欢男生……”
　　他感觉到自己狂乱的心跳，似乎下一秒就要晕厥。
　　父亲的脸立刻冷下来，厉声道：“瞎说什么胡话，吃饭！”
　　陈语被吓了一跳，筷子掉在地上。母亲愣了一会儿，帮她捡了起来。
　　“陈数，你还小，怎么懂这些呢，别乱想了，吃饭吧。”
　　母亲的声音很温柔。
　　如果说父亲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直戳进陈数的心口，母亲的话就像是柔软的绸布，将陈数层层裹起来，一层又一层，最终变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
　　大家都不再说话，安静地吃完了午饭。
　　下午，陈数在收拾东西的时候，陈语敲了敲他的房门，他回过头去，看见妹妹有些无措地站在门口。
　　“怎么了？”陈数有气无力道。
　　陈语关上了房门，慢慢走过来。
　　她问：“哥，你真的喜欢男生？”
　　陈数不说话，低头继续收拾东西。
　　陈语忙道：“哥，我明白的。你不要难过，这也是很正常的事啊，我是说，这也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别人的错，这都是顺其自然发生的事。只不过，现在许多人可能接受不了……”
　　陈数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他抬起头，眼里雾气蒙蒙的。
　　“陈语……”他的声音哽咽起来。
　　“哥，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要难过。”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陈数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
　　后来，每每他感到绝望时，都在心中默念：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时候，这句话也起不到作用。
　　只是他开始慢慢释怀了，也从不瞒着谁，顺着别人的话头，自然而然地说出自己的秘密。
　　别人出于礼貌，也总是说自己可以接受。虽然那么说，但事事却多有抵触。
　　陈数已经觉得无所谓了。
　　霍一白不一样。他似乎是真的无所谓，从不刻意做什么，注意什么。
　　或许这也与他的性格有关，总之，和霍一白相处起来很舒服。

　　“我去结账。”霍一白站起来。
　　陈数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你结什么帐？我带你出来吃夜宵，怎么能让你付钱。”
　　“我请你吧。”霍一白笑着说。
　　“不要，我请你。”
　　“我……你总得让我还你点什么，要不然，我心里总是……”
　　“怎么？跟我这么见外？”陈数站起来，将他拉到自己身后，“老板，一共多少钱啊？”
　　一个有些胖的中年男人走出来，翻了翻账本笑着说：“一共18。”
　　老板举起了付款码。
　　霍一白跑上前，拿出手机就要扫。
　　陈数道：“老板，他还是学生，别让他付。”
　　老板闻声将付款码盖在桌面上，朝霍一白笑了笑。
　　陈数付了款，两个人就撑着伞离开了。
　　“你总是这样，以后我都不好意思跟你出来了。”霍一白道。
　　陈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还是学生，等以后工作挣了钱再请我吧。”
　　这话一出口，气氛忽然变地有些伤感。
　　不论是陈数还是霍一白，他们都很少与以前的朋友联系。上了高中，就和初中的朋友断了联系，上了大学，高中的朋友也没了消息……
　　如今，陈数也早就没有大学同学的联系方式了。
　　更别说将来霍一白毕业工作，就是霍一白还没有毕业，如果他不再和陈数合租，想来两个人也会彻底断了联系。
　　霍一白朝他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强。

　　马路上车也减少了，人行道上更是一个人也没有。商场的门已经关了，但是看起来仍旧灯火通明。
　　一个人穿着黑色的连帽衣，将头缩进帽子里，吸着烟在一家商铺门口躲雨。看见有人经过，他将帽子向后推了推，抬头打量着路过的人，吐出的烟雾被雨打散。
　　陈数见状，快步走到霍一白另一侧，将他与那名吸烟的男子隔开。
　　霍一白却停下了脚步，惊讶地盯着那个靠在防盗门上的男子。
　　“白一琮？”霍一白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男子闻声一顿，褪掉了帽子，打眼一瞧，惊喜地笑道：“呦，你怎么在这儿呢？刚从酒吧出来？”
　　说着，他看向陈数：“你同学？”
　　霍一白摇摇头：“我在这附近住，这是我朋友。”
　　白一琮打量着陈数，陈数则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我怎么看你这位朋友眼熟呢？——想起来了！哥们儿，上次在酒吧门口，是你吧？”
　　陈数想了一下，记起了那天在酒吧门口被混混拦住的学生。他问霍一白：“你认识他？”
　　霍一白：“啊，算是吧。你俩认识？”
　　陈数摇头：“不认识，碰到过。”
　　“你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霍一白问他。
　　“啊，准备回去了。”
　　“高中生不要吸烟。”
　　白一琮笑道：“你们大学生都这么爱管别人吗？”
　　“什么意思？”
　　一阵风吹来，白一琮被倒回的烟雾呛了一口，顺手就将烟掐了，放进随身携带的烟灰盒里。
　　他笑着说：“我姐也老是这么说。”
　　身后传来汽车的鸣笛声。
　　“瞧，另一个爱管闲事的大学生来了。”
　　霍一白转过身去，只见一辆白色的汽车停在路边，一个女孩子撑着一把伞从驾驶座下车。
　　她跑过来，先是闻到了一股烟味儿。
　　“白一琮！你又抽烟？你是不是想挨抽？”女孩子嗔怒道。
　　她的皮肤很白，模样也清秀，仔细看，白一琮和她眉眼处很是相似。
　　她以为霍一白和陈数是跟白一琮天天鬼混在一起的人，也没好颜色地看他俩，拉着白一琮就走。
　　白一琮忙转身跟霍一白说：“你别误会啊，这是我亲姐。”
　　“我知道。”霍一白道。
　　女孩儿一把将他拽过来：“误会什么误会？难不成你喜欢人家？”
　　白一琮大吃一惊：“你说什么呢？”又转过身来对霍一白道：“再见啊！”
　　两人吵吵闹闹地上车离开了。
　　“走吧。”陈数拍了拍霍一白，他一直一动不动地盯着两人的身影。
　　霍一白走了神，被陈数这一拍有些吓到了，身体抖了一下，忙道：“啊，走吧。”

　　“你跟，那个男孩儿，怎么认识的？”陈数问道。
　　“他是我们店长的朋友，经常过来玩。”
　　霍一白的声音有些沉重，表情看起来也有些感伤。
　　陈数想，或许是刚才的情景让他想到了自己去世的姐姐，心里难过吧。
　　“小白。”
　　“不要叫我小白……”
　　陈数笑道：“小白，你刚才说我们是朋友。如果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和我讲讲。我好歹也是个医生。”
　　霍一白疑惑道：“你不是宠物医生吗？”
　　“我学的是动物医学，人也是动物嘛。”
　　霍一白看着他，犹豫了一会儿，只是有些伤感地笑了笑，一句话也没有说。
　　陈数继续说：“把难过的事情说出来，就会变地开心。”
　　霍一白耸了耸肩，道：“我姐跟我说，把难过的事情写下来，就会变地开心……”
　　陈数看霍一白已经愿意提起自己的姐姐了，便连忙顺着说：“是吗？那得及时把写下来的东西丢到垃圾桶去。”
　　霍一白顿了一下，神色复杂地看向霍一白。
　　“扔进垃圾桶？什么意思？”
　　“把难过的事情写下来，确实也是非常有效的办法，但是，终究还是一个人在消化。书写的过程也是发泄的过程，发泄的产物也没有必要留着，否则会对我们造成二次影响。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人倾诉一下，把难过分成两份，给开心腾出一半的位置，再让开心去化解另一半难过。”
　　“何必分给别人一半难过呢。”
　　“如果那个人乐意呢？”
　　陈数看着他，霍一白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对上陈数的目光后又迅速错开。他有些无措地将伞从左手换到右手，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陈数紧紧跟着他，心里忽然有些后悔。不是后悔想去帮他，而是觉得自己的做法或许会让他有负担。他会怎么想呢？他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听到这样有些暧昧的话，他会不会感到害怕？会不会讨厌自己？会不会萌生逃离的念头呢……
　　是啊，自己就像是生活泥潭中，可不要把别人也拉下去，更不要粘人家一身泥。
　　陈数道：“你别误会，我只是……”
　　霍一白闻声忙停下来，犹豫了一下，一脸真诚地看向他：“我知道，我没有误会……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开心一点。你不要感到有负担，我……”
　　“不会，我怎么会有负担呢……回去吧……”
　　“嗯……”
　　两人的心情都变得十分低落，一言不发地回了家。
　　换鞋的时候，霍一白忽然问道：“你明天上班吗？”
　　“我明天休息。”
　　“我明天也不用去兼职。”
　　“是吗？”陈数不敢看他，害怕他不自在。接过他手中的伞径直走向阳台。
　　他将伞撑开，放在阳台上。
　　转身看见霍一白还站在原地。
　　“不早了，早点休息吧。”陈数笑着说。
　　“要看会儿电视吗？”霍一白扶着沙发靠背。
　　陈数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觉得自己应该拒绝他，可是他心里并不想拒绝他，他想跟他多相处一会儿，随便干什么都好。
　　霍一白继续道：“冰箱里，还有两罐啤酒……快要过喝啤酒的季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