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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夜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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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颖惊呆了,她缓缓走上前,声音极低而语调极讶异。
“娘娘,您为何……会来冉台县?”
靠近娘娘周身,能感到一股清寒气息,是属于夜晚的风和露水的,风尘仆仆的气息。
娘娘是连夜赶来的,甚至应该刚到没多久。
曲承遥穿着随便的像一个普通妇人,面色苍白、不施粉黛,而目光炯炯,她将一封信扔到了谢颖怀里。
“此间事,已经不是一个世家的小动作。你一个人摆平不了。”
谢颖疑惑地拆开信笺,看见了刺目的信息:
“京城成氏,二十八日往松郡分散调集可疑兵马,数目约二百余众。”
这是什么人给娘娘的密报吗?
成家是京城一个小小世家,甚至连谢家都比不上,为何别的门阀还没掺和,它却明目张胆搅这趟浑水?
谢颖语气紧张,“娘娘,既然这样,松郡便很危险,您何必过来?”
“松郡危不危险倒是次要,”曲承遥沉吟,“这个数量的兵马,显然远远够不上造反的程度,倒像是……”
她淡淡注视着谢颖,“要在此间围剿什么人。”
谢颖屏住了呼吸。
围剿……什么人?
“您是说,有人知道了我们将计就计的计划,盯上了我吗?”
曲承遥脊背挺直而姿态闲适,轻轻啜了一口茶,“若是针对林晗云,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这个老头单纯的要命,那些龌龊的世家,随便找个由头都能整死他。
“至于我,我白日还在垂帘上朝,傍晚还在听那帮子老油条扯皮,夜晚出京一事,不会有多少人知晓。”
“所以……谢颖,我很好奇,你来松郡,到底接触到了什么人?”
娘娘接到密报立刻以身犯险赶过来,就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危。
谢颖心下惊骇,攥紧了拳头,又舒展开,把那包银子搁在案上,将这两天经历的事、见过的人,一五一十告诉曲承遥。
曲承遥默默听完,沉吟片刻,“所以现在可以认定,那个叫孟庆慈的,被世家收买了——他如此家贫,又学识出众,既无余钱也无必要去贿赂考官。”
谢颖点头,“也许是他发现了我的奇怪,汇报给了世家。毕竟张静殊是老师的儿子,老师和我都支持开科,我化名又姓谢,能想到是我不奇怪。娘娘,我们该怎么办?”
曲承遥反问她,“你打算如何做?”
“我原本打算明日把钱袋子藏回孟庆慈家里,再去官府报案——说是看见孟庆慈偷窃巨额财物。这下,调查出来一包来历不明的银子,孟庆慈肯定要解释来历,既能阻止他陷害林晗云,又能牵扯出他背后的世家。”
说完,她本以为曲承遥会夸赞她,却见娘娘不甚满意地摇摇头。
“做法对了一半,剩余的,眼下却是会置你于死地。”
谢颖错愕,“为何?”
曲承遥食指轻轻摩挲杯沿,“你若是去匿名报案,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就正验证了成氏对于我们将计就计计划的揣测。孟庆慈不过是一个随时可抛的棋子,到那时,世家的选择必然是丢了他——或是让他‘意外死亡’,或是最后查出来,给他银子的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结果就是,什么也没牵扯出来,我们辛苦谋划的请君入瓮之局却作废了,还要随时提防世家的下一次暗算。”
她饶有深意地看着谢颖,“谢颖,若是你一直如此不小心,日后,哀家便不会放你出宫了。”
谢颖汗水涔涔。娘娘平日里一直对她自称“我”,一旦自称“哀家”,那么不管语调多么平和,心里一定是极不满意。
她沉声道,“娘娘,您说我做对的那一半,莫非是……把钱袋子重新藏回孟家吗?”
曲承遥一手搁在膝上,一臂搁在椅把上,神色淡淡,注视着她,不置可否。
谢颖心下挣扎。
把钱袋子藏回孟庆慈家,却什么也不做,等到别人或者孟庆慈自己一口咬出行贿舞弊事件,污蔑林晗云,让这个无辜老头承受牢狱之苦,承受谩骂……最后再反转。
看似痛快,她却不忍心。不忍心让那个单纯善良的老头遭受这一切龌龊。
她本能希望这种事不要发生,所以第一选择自然是让事件消弭于萌芽。
可是娘娘说得没错,她们本来的计划,就是将计就计,引出世家动作,再一举痛击他们。
如果这事件发生前就夭折,那么她来冉台县就毫无意义。
——何况,她还招惹来了世家的关注,此时高调行事,更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她垂首,“娘娘说得是,我受教了。不知道除此之外,我还要做些什么?如何面对成家那二百兵马呢?”
“去参加科举。”曲承遥的语气不容置喙,“像什么都不知道那样,做好你的谢安和、你的荫生。成家不敢立刻轻举妄动,目前还只是观望。我回朝后,会不露痕迹地逼成家的人撤走。我保证,没人会碰到你一根头发丝。”
她的语气笃定极了,谢颖不由怔怔地看向她,“我不怕的。”
曲承遥笑了笑,“哀家怕。”
这里的“哀家”,与之前生气不满时的“哀家”又有不同。谢颖能感觉到。
她不希望娘娘担心,岔开话题,“娘娘何时回朝?”
曲承遥将脸侧碎发拂到耳后,“今日一早,天蒙蒙亮,我便启程回去,中午应该能到京城。若非马需要休息,现在我便走了。”
谢颖这才意识到,今夜一番折腾,早已过了子时,已经是“第二天”了,难怪娘娘说“今日”。
她歉疚道:“离天亮还有个把时辰,娘娘歇歇吧。”
曲承遥摇摇头,“我不累,你自己睡吧。我在这椅子上和衣闭目养神片刻就好。”
谢颖看着曲承遥眼下淡淡的乌青,还听得她说“不累”,十分心疼歉疚。娘娘都是为了自己的事,星夜兼程跑到冉台,不及休整又要回京。
她难得有了固执的勇气,“娘娘在床上休息吧,娘娘不睡,我也不休息。不休息我便笨了,乡试定然不能中,给您丢人。”
曲承遥微微笑了笑,“丢人便丢人,我又不在乎你。”
谢颖呆了呆。
“……又不在乎你,能不能给哀家挣面子,”曲承遥的声音疲倦中透着谐谑,“对得起你自己的志向便可以。”
谢颖听完才意识到自己被娘娘耍了。娘娘竟然偶尔也会开玩笑逗人。
但是,志向……
她突然发现,自己潜意识里,对参加乡试,确实充满了期待。
要不然,她昨日也不会那么专注、甚至如饥似渴地听林晗云讲题。
她想想自己女扮男装,混入考场,最终考得比所有男人都好……就浑身热血沸腾。
这时,却听曲承遥轻轻解释道:“你自己休息,不必顾我。我若是沾了床,清晨起不来耽误回朝,会误事。”
谢颖心里舍不得曲承遥如此劳累,却仍在娘娘不容置喙的催促中爬上了床,躺了下来。
她知道,娘娘就静静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屋内漆黑,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平缓而细微的呼吸声。娘娘也许在闭目养神,也许在想事情,也许神智清醒,也许困顿疲乏却仍在强撑。
她忧心忡忡,不断提醒着自己不要睡,要和娘娘道别说再见,却在不知不觉中困倦地沉沉睡去。
沉眠中,她感到有只手轻轻摸了摸了自己的脸,温柔而轻,可是很快就抽离了。
等到谢颖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了,床边空无一人,仿佛昨晚见到娘娘只是一场梦。
只有屋子里不属于谢颖的若有若无的香气,昭示着这里有他人来过。
房门被“咚咚咚”地敲响,传来张静殊的声音,“谢兄,还没起啊,我把午饭给你拿来了。”
谢颖连忙穿好衣服,打开门,接过张静殊手中的托盘,“谢谢张兄。”
张静殊摇摇头,“没事。说来奇怪,今日我买午饭,人却比平日里多,生生叫我多等了一刻钟。”
谢颖一愣,联想到那两个半夜坐在大堂喝酒的眼熟男子。
她在脑海中搜索这两张脸,突然,她一下子明白了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两个人,分明是宫里的侍卫!
当年在小校场争斗,他们可没少起哄啊,这可恶的脸怎么会忘?
谢颖心下了然。那些多出来的人,只怕都是曲承遥带来保护自己的。
她吃完了,送下了托盘,又找到张静殊。
“张兄,你有没有办法像昨晚那样,支走孟庆慈,吸引他母亲的注意力,让我潜进他们家,藏好钱袋子?”
张静殊思忖了片刻,“支走孟庆慈不难,只要找一位朋友请他帮忙,他必然会跑去相助。至于他母亲……”
他顿了顿,“他母亲因为长期在昏暗的灯下做绣活,已经瞎了,不假装聊天都可以的,可以悄悄直接进去。”
谢颖点头,“支走孟庆慈一事,还请张兄做得隐蔽一些,不要让孟庆慈知道是你将他支开的。我们可能已经暴露了。”
张静殊沉吟片刻,笑道:“我有好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