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紧那个太后姐姐》刀野蓝

24、嘉振

　　谢颖不准备继续打扰太后娘娘，行了礼，准备离去，却被喊住。

　　“谢颖。”

　　谢颖疑惑地转身，“娘娘，何事？”

　　她想不出来娘娘还有什么事找她。

　　“你忘了你的赏赐。”

　　谢颖怔怔地站在那儿，看着曲承遥掏出一块玉玦。

　　“在那儿傻站着做什么？”

　　谢颖乖乖地走到曲承遥身边。曲承遥把穿绳的玉玦戴到了她的脖子上。

　　原来无论答得好坏，娘娘都要赏她的。

　　这块玉玦，看着不大，也没有雕刻繁复的花纹，但是色泽碧绿，水头很足，上面刻着“嘉振”二字。

　　谢颖突然想了起来，“娘娘，这不是您一直系在香囊上的那块吗……我不想夺您所爱……”

　　谢颖幼时，送过曲承遥一个亲手做的香囊，曲承遥就在上面缀了这块玉玦，正常佩戴着，很少摘下。

　　她一直以为这块玉玦对于娘娘来说非常重要。

　　她试图摘下来，被曲承遥按住了手。曲承遥语气轻描淡写，“这就是给你的，好好佩着。”

　　谢颖有些局促。

　　曲承遥却拉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到案前，站在她身后，握着她的手，把着笔，在纸上缓慢又顿挫有力地写下两列字：

　　嘉言懿行，玉振金声。

　　曲承遥沉稳的呼吸正好在谢颖耳边，整个人从后面抱着谢颖，牢牢把控着她，却又保持一定距离，弄得谢颖局促不安，从脖子红到耳朵根。

　　“张侍郎未给你赐字，是么？”
　　耳边的声音低沉而清越。

　　谢颖神思恍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的是张柏蚺，“啊……是，娘娘。”

　　她的脸更红了。

　　曲承遥却没有再讲话。

　　谢颖偷偷朝侧边瞥去，看见曲承遥蛾翅一样浓密纤长的睫毛，睫毛下的双眼专注地盯着那两列字。

　　“既要有美好的言行，也要有渊博的学识。这是我对你的期望，想必也是你亲人……对你的期望。”

　　我的……亲人？

　　谢颖喃喃，“娘娘如何知道谢家长辈对我的期望？”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声音轻而低，呼出的气息温软，像片羽毛搔到了谢颖的心里。

　　“我不知道。兴许是你名里的‘颖’……你应当处处出类拔萃，才不负这个名，以及……‘嘉振’这个字。”

　　谢颖怔怔地，愣了半晌，才瞪大眼睛，“谢，谢娘娘赐字！”

　　她自今天起，就有字了。谢颖，字嘉振，真好。

　　这时，常寻进来通传，“娘娘，礼部尚书胡瑾雍大人求见。”

　　他抬头不慎瞥见曲承遥“搂着”谢颖的姿势，连忙低下头。

　　平素不亲近人的娘娘，对待谢县主，也太亲密了些。

　　谢颖敏感地察觉到了，动了一下，想要离开娘娘的怀抱，曲承遥仿佛洞悉她的想法，慢慢松开手，站直了身子，让出空间任她走。

　　“传他进来。”她随即淡淡吩咐。

　　谢颖走到案边，见娘娘并没有让她离去，有些踌躇。

　　犹疑的片刻，一个高挑英俊、眉目间却有些阴鸷的中年男子，已经施施然进殿。“微臣参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

　　曲承遥平静淡漠的神色，瞬间转变为一派晏然可亲，那笑容完美的挑不出错来。

　　“胡尚书不必多礼。常寻，快快赐座。”

　　胡瑾雍恭敬而风度翩翩地落座。

　　谢颖站在那有些尴尬，但曲承遥没有让她退下，她也不好贸然插话。

　　“胡尚书，近来可好？听闻尚书喜欢白茶，宫里新贡了一些上好的白毫银针，春季头新采的，尚书记得带一些回去吧。”

　　胡瑾雍笑得谦和，“那臣，恭敬不如从命。”

　　二人诡异地沉默了片刻，胡瑾雍试探着道：“娘娘，不知臣上次说的，小女和陛下的婚期提前之事……”

　　谢颖本垂手默默站在一边，一听这话，却恍然悟了。

　　——这竟是胡丹贤的父亲，门阀胡家的老爷。

　　好好的婚期在明年，已经够紧迫了，为何还要提前呢？

　　曲承遥笑道：“这事，哀家早就细细考虑过了，本来，哀家想着，天子娶妻，乃是大事，不细细准备个三年都说不过去……”

　　她故意顿了顿，喝了口茶。

　　胡瑾雍脸上笑意不变。

　　“——但是，毕竟皇帝和胡小姐，年纪也大了，”曲承遥话锋一转，“哀家能理解胡尚书急不可待的心情。因此，哀家和钦天监商议过后，选了三月廿七这一日，恰是个黄道吉日，迎娶皇后入宫，不知尚书意下如何？”

　　谢颖心下暗自震惊。

　　除夕订婚，三月就迎娶，如此匆忙，连民间也不曾有这样的规矩。
　　这样，胡丹贤哪怕入了宫，也无甚颜面可言。

　　虽不知胡瑾雍为何要提前婚期，但，这个日子，他应该不会同意的吧？

　　出乎谢颖意料，胡瑾雍点头附和道：

　　“娘娘考虑甚是。若是拖到七月，天便热了，不方便。到了秋冬，又没有提前的必要了。好事宜早不宜迟，不如就三月办了吧。”

　　谢颖心里十分意外。他到底，在急什么？

　　曲承遥似笑非笑道：“胡尚书百忙之中抽空入宫，想必不仅仅是为了皇帝婚配之事吧。”

　　胡瑾雍爽朗道：“瞒不过娘娘。臣是来详谈科举事宜的。除了娘娘提出的春秋闱，院试、乡试、会试、殿试，科考用书以及糊名法以外，臣还有些意见想和娘娘商议。”

　　曲承遥大方道：“有什么意见，胡尚书尽管提，哀家定然从善如流。”

　　“臣思忖，开科是为了公平举荐贤才，”胡瑾雍语调不紧不慢，“而世家，难免存着些包庇偏袒的嫌疑，因此，臣以为，第一次秋闱的考官，不如就都择取无世家干系，出身清寒、为人正直之人，也可以安抚天下寒门士子，让其踊跃参加。”

　　谢颖心中惊骇。

　　胡瑾雍是世家代表，为何如此好心？

　　曲承遥一脸迟疑，犹豫道：“这……恐怕不好吧？也不必这么……”

　　胡瑾雍斩钉截铁：“娘娘，第一次开科考试，必须要做到极致，不可疏漏，才可真正选贤举能，安抚寒士。待往后开科取士步入正轨，再放宽考官限制也不迟。”

　　曲承遥似乎思考了一会儿，勉强点头，“甚好……那么，胡尚书，寒士录取人数要限制么？哀家听闻，有些地方的寒士学识甚好，恐怕到时候占据大片榜单，世家不满……还是中和为上。”

　　胡瑾雍果断拒绝，“娘娘，开科本就为了公平选才，再限制寒门上榜人数，公平何在？微臣相信，世家不会如此不堪。纵使真的无人上榜，那也是实力不济，合该被筛。”

　　谢颖隐隐觉得不对，突然，先前娘娘和她讲的话浮现在她脑海。

　　“……大力地助推，以偏离这一制度本身目标的方式，疯狂助推，让它走向一条看似光鲜，但越来越远的歧路。人人为之欢呼鼓舞，然后，在它声名达到顶峰之时，狠狠地，狠狠地……将其推落悬崖。”

　　她恍然惊醒。

　　开科本身的目的，是为了选拔公平，是为了摒除世家的暗箱操作，是为了万千士子平等竞争！

　　并不是一味地帮助寒门、遏制世家！

　　若按照胡瑾雍所说的，全部采用寒门主考官，不限制寒门上榜人数，他再暗中鼓动世家子弟不参加……
　　等到了放榜之时，榜上全部都是寒门，看似是花团锦簇、烈火烹油……

　　人们却隐隐会想——为何受到良好教育的世家反而无人上榜？为何全部都是寒门考官？

　　这时，只要世家暗中策动、制造一个小小的事件，比如士子舞弊，比如考官受贿……那么，结合寒门大获全胜的结果，人们就会自然而然地质疑整个科举的公平性，这个开科取士的威信，就会全部扫地、万劫不复！

　　若他要做手脚，不是在八月乡试，就是在来年二月的会试，这样，他着急让胡丹贤入宫的原因，也有了——他怕科举在他的干涉下流产后，太后悔婚！

　　——绝不能让他得逞！

　　谢颖额角冒汗，瞥向曲承遥。娘娘看上去已经做出了决定，要答应胡瑾雍的提议了。

　　谢颖横下心，一下子拂袖，推翻案上的茶盏。

　　温热的茶水，一半洒到了桌上，一般洒到了曲承遥衣襟上，洇开来。

　　谢颖装出一副慌乱的样子道：“娘娘，我错了，我只是一时头疼，想揉揉额头。”

　　胡瑾雍不满地望向她，旋即皮笑肉不笑：

　　“太后娘娘，这位女官该换了吧。”

　　曲承遥蹙眉：“是太冒失了，尚书不必和孩子计较——哀家以为，这提议很好。科考若能一蹴而就达到目标，自然是好的。”

　　胡瑾雍抚掌笑道：“娘娘深明大义。那，臣就回去拟定详细文书了？”

　　曲承遥含笑称“好”。

　　胡瑾雍临走时，她还不忘嘱托他把白毫银针带上。

　　谢颖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胡瑾雍走后，曲承遥脸上的笑意渐渐地沉下来，消失不见。

　　“谢颖，你心急若此，哀家该如何罚你？”

　　她的语气漫不经心，轻飘飘的，却让谢颖心底发渗。

　　谢颖急道：“娘娘，这个胡瑾雍没安好心——您不是刚刚才和我讲过……”

　　话没说完，一只温软带着香气的手掌轻轻按住了她的嘴。

　　谢颖瞪大了眼睛。

　　曲承遥神色高深莫测，含着一丝笑，拉过谢颖一只手，蘸着刚才洒在桌面上的茶水，在她的手掌一笔一划地写字。

　　谢颖的神色，由迷茫到震惊。

　　那不疾不徐写的几个字，分明是……

　　将、计、就、计！

　　原来如此……娘娘，演得一手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