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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剑阁往事(二) ...
游锋说到这里,面露怅然与悔意,道:“其实那时正是向师父坦白我收了成鹤与寒衣的最好时机,但是我一惊之下,什么都说不出来,过后辗转反侧,深觉自己对不起恩师的一番信任,几次下定决心,想要向师父说明,却因为自己的迟疑犹豫,屡屡错失机会。若我当初能将成鹤和寒衣带回云锦山中……以那两个孩子的机敏,或许最后不会是那样的结局……”
游锋叙述这些往事时话语中虽有遗憾之意,但是声调平稳,也许在地牢中漫长的十九年,已经使他认了命,内心深处相信了即使重头来过,都不会再有任何机会,又或许是在反复回忆这些锥心刺骨的经历时,已经无力再为此伤怀,产生剧烈波动的感情。
叶长生听得一阵心酸,他余光中看到萧疏的神情,知道他此时也极其难过,只听游锋又问道:“其实刚才说到业成,我就很想问问,孩子们,你们可曾听说过白云门之名?”
叶长生和萧疏对视一眼,彼此都不知道是不是该将实情相告。
只听游锋喃喃自语道:“唉,其实白云门当年也不算是非常有名的门派,业成青年时与仇家争斗,受了内伤,从我认识他的时候,身体就不太好,我们做了十多年的朋友,到最后我记得他的情况更是每况愈下,他的一群弟子之中,并没有资质十分超脱的,也不知道这些年在江湖中的情况如何。”
萧疏于是回答道:“师伯祖,我们这一次恰好造访了秦老前辈的弟子冯辉,我们也是听您讲述才明白,原来天心神功是您誊抄给秦老的,秦老前辈当年忽然没了您的消息,曾经寻找过您,只是后来因病过世了,冯前辈后来遣散了白云门,退出江湖,如今家大业大,秦老前辈的女儿秦伊雪前辈,如今在江湖上,也是十分了不起的女侠,人人敬仰,他们的情况都很好,您无需为此伤怀忧虑。”
游锋听了,点了点头,道:“这是生死有命的事情,难为我这老友一心记挂,谁能料到造化弄人呢?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还约好来年一起品鉴红梅呢!”
叶长生睁大了眼睛,道:“红梅?”
“是啊,“游锋目光中露出回忆神色,道:“那年冬天我去他家中,鉴赏他家的白梅花,我们聊着聊着,他提起了自来文人墨客,赞颂白梅的诗句数不胜数,夸赞红梅的却很少,我说其实茫茫白雪中一点红色,也许才更好看的有滋有味,业成就说,来年再种几株红梅花就是了。然而到最后,到底是谁也没有机会赴这红梅之约了。”
游锋说到这里,叶长生已经明白了,旁边萧疏垂下了头,叶长生见状,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游锋却忽然想起了什么:“疏儿,你刚才的意思是说业成将天心神功交给了他的弟子冯辉?”
叶长生点头道:“是,师祖,然而秦老前辈却没有将天心神功是您誊抄给他的事情详细告诉冯庄主,只是约定暗语,告诉冯辉若有故人来取,便将这神功交给您。”
游锋笑了笑,叹了口气,道:“唉,我这老友一向信守承诺,当初确实也是我请他不要告诉别人的。不过那是什么暗语?我并不记得我同他之间约定过什么暗语。”
萧疏回答道:“就是这红梅之约了,师伯祖,秦老前辈弥留病榻之际,曾对冯前辈说要他为自己种一株红梅以寄哀思,刚才您听到秦老前辈去世的讯息,我和长生才明白……”
游锋听了,沉默地想了一会,眼睛中依稀有泪光闪烁,半晌方叹道:“唉,唉。”
叶长生立刻劝道:“师祖,您保重身体,不要伤感。”
游锋笑道:“不,我不伤感,我能忽然听到旧友的消息,自然是很高兴的,好孩子,这样的事情冯辉能告诉给你们,那么你们之间必定有什么奇妙的机缘了,我不多问了,知道业成的后人们都好,也就罢了。”
萧疏瞧出不对,道:“师伯祖,不必着急,咱们先从地牢中离开吧?这许多事情,咱们出去再细谈,我请师祖来看您,他必定高兴的很。”
游锋伸出苍老枯瘦的手,摸了摸萧疏和叶长生的头,那动作十分慈爱温柔,叶长生又忍不住心中一酸,游锋道:“不妨事,你们听我说完吧,这许多事情,一下子涌到了我的脑子里了,清清楚楚,历历在目,实在是不吐不快,我在这地牢里,已经呆了十九年了,迟一时出去,早一时出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后来,又过了许多年,方铭钟自请离开师门出去历练,一年之中,渐渐地也只回来几个月,再过了没两年,他自己的弟子江成鹤也在沅江城畔遇到了一户人家的渔女,娶为妻子,两情甚笃,后来诞下一个可爱的女儿,常年居住在江成鹤父亲留给他的碧水山庄中。
当时年仅二十一岁的江成鹤已经练习到了天心神功的第八重境界,也就是自此之后,他的武功境界再难以像少年时代时那样飞快地提升,游锋开始时还以为是江成鹤有了妻女之后分心外务,因此武学境界迟迟无法提高,但是他也绝不可能因此指责江成鹤,叫人家蜜里调油的小夫妻难过,于是他转而将目光放到李寒衣身上,李寒衣比江成鹤小三岁多,资质比不上江成鹤,但是痴迷于武学,看起来和他一样,不像是会为儿女情长所动心的模样。
谁料李寒衣练到第七重境界之后,竟然无论如何都难以提高,游锋这才意识到,原来天心神功虽然神妙之极,但是越往上越难以修炼,到七重以后,往上走就已经是难于登天了。
这与各人资质也有关系,李寒衣自觉不如师哥,内心已经十分难受,游锋还得注意安慰,以免他钻了牛角尖。
游锋思来想去,江彤现在正是离不开人的时候,他打算再过两年,便索性带着两个弟子去向师父请罪,即便到时候师父有什么责罚,他也应当应分的一力承担就是了。而且以徐广的性格,必定也会很喜欢自己这两个品性端正、天赋异禀的徒孙。
谁料这时候一直在云锦山中习武的成钧师弟的小徒弟又闹出了故事,那大概也是二十来年前的事情了,那小女娃自从五六岁上来到云锦山,一晃也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而且生成人间绝色模样,连游锋这等见多识广之人,一生之中也从未见过有比她更好看的人。
周瑶在山中专心习武,同门们对她都十分宠爱,养出了一副完全不谙世事的天真痴顽性情,不知道怎么的忽然跑出山去玩,对当时还是太子、随侍已经病骨支离的崇明帝前往龙门山祈福的当今陛下一见钟情,转年又跑去做了皇妃,周成钧没有劝阻住,像是个唯恐女儿遇人不淑的老父亲,跟着她跑去了皇都,生怕她有一点吃亏。
“咱们剑阁跟皇帝一家的缘分,可也算得上是源远流长了,”游锋看着萧疏笑了笑:“你今年多大,二十,还未及冠?周瑶当时和你差不多大,性情可没有你这样稳重。”
萧疏眉眼间一直是藏不住的关切神色,闻言笑了笑。
游锋续道:“其实自从方铭钟出山之后,师父也时常外出游历去了,我也常常在外面教寒衣、拜访好友,三不五时,去看看成鹤一家,看到成鹤家的小婴儿,我总算明白成钧的心了,我想着彤儿长大了,我必定是把她当成亲孙女一样的。成钧也经常带着你娘出门游玩,咱们剑阁的弟子总是如此,武功练到一定境界了,还要隐藏姓名再去江湖中见识见识武林同道们,否则整天在山中练武,还要以为自己就是世上最厉害的人了。不过大家素来很有默契,每年的三月十七都要回山上住个短则十天,长则两三个月,因为三月十七是师父的生辰,师父一年比一年年纪大了,有机会能尽一点孝心就尽一点,其实他的身体那两年还硬朗的很,我们瞧着,总觉得师父还能再快快乐乐地过上二三十年。”
但是变故也就在十九年前的那个三月毫无预兆的发生了。那一年游锋看望了江成鹤,交代了李寒衣,照例要回云锦山上住几个月,还嘱咐李寒衣练功时不必心急,一定要稳定心神,不要急于求成。
三月十五,游锋在回云锦山的路上,恰好碰上了方铭钟,于是两人结伴而行。此时的方铭钟已经三十有二,相貌英俊,仪表堂堂,举手投足之间风度翩然,早已不是当时的少年情状。
这些年来若论关系,当然还是游锋和周成钧之间情谊更深,他和周成钧对待这个小师弟,始终无法做到交心,曾经有一次周成钧酒后与他主动说起这个师弟,也是说大约年纪相隔太多,无从亲近。
游锋想起江成鹤,忽然起了关怀之心,询问方铭钟为何还不成家。方铭钟一笑而过,只说蹉跎许久,未碰上合适的。游锋自己也是如此,便不再多问。
是夜两人宿于一家简陋的游人歇脚的客栈,游锋因为白天喝多了茶水,不曾睡熟,起身出去方便时,忽然瞧见一道人影,迅速无比地进了方铭钟的房间。
游锋大感惊奇,施展轻功,跳到了瓦片之上,轻轻卸开一片砖瓦,小心去看里面的情景。
只见一个头戴斗笠,面目遮得十分严实的高大汉子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方铭钟,瓮声瓮气地说:“大哥,这是王长史让给你的。我找去你家,却没发现你人,这才想起每年这会你要上云锦山,我估摸着你回去只能走这条路,万幸赶在你回山之前找到你了。”
方铭钟压低声音训斥道:“糊涂!这云锦山岂是你能随便来的?我正碰上了游锋,万一被他撞见了怎么办?你快滚吧。”
那高大汉子闻言沉默了一会,这才道:“我倒是没想到他也在这里。我本来是想在你家附近等待,但是现在有件事情,却是火烧眉毛,因此我才跑来告诉你。”
方铭钟皱眉道:“又有什么事情?”
汉子道:“当年的事情你老婆知道了。”
方铭钟奇道:“什么事情?”
汉子压低声音道:“当年常州道上的事情。”
方铭钟一时神色剧变。
游锋听到方铭钟已有发妻,已经十分惊讶,此时听到那汉子的语调和见到方铭钟的神情,更是猜测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方铭钟剧烈喘息,怒道:“怎么可能!”
汉子道:“我不知道,我去找你,被她轰了出来,见她神色异于往常,于是偷偷溜进府中,见到一个老头正涕泪齐下地叫你老婆小姐,讲得就是当年的事情,一字不差,原来是当年斩草未除根留下的漏网之鱼。”
足有半晌,方铭钟才咬牙道:“这贱人早有疑我之心,现在细细想来,也不是无迹可寻,也不知道她在背后偷偷搜罗了多久,好兄弟,我知道了,眼下这些事情决计不能给我师门知道,你回去吧,且将那贱人和哲儿看住了,过后我回去再思索应对之法。”
汉子道:“不需除去后患么?”
方铭钟道:“不,不,她毕竟是哲儿的母亲,也不必杀了那老头儿,有什么话,等我回去再说,彼时或者有方法瞒过她,你只需要在暗中看看,她究竟准备了什么对付我的手段。”
游锋说到此处,叶长生、萧疏和洛凝均露出震惊神色。
萧疏难以置信:“原来他……他竟然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斩草除根、漏网之鱼、免留后患,这……这是做惯了杀人勾当的。”
游锋点了点头,道:“我当时也是如此震惊。你们猜我后来做了什么?”
叶长生道:“如果我是师祖您的话,我会趁着那汉子回去的时候先抓住他,逼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是如此,”游锋道:“我偷偷跟上了那汉子,那人虽也有些本事,可是当时毕竟年轻,远不是我的对手,那汉子身材极高大,长得很黑,凶相毕露,犹如一头野兽一般,我本以为从他口中能问出些什么,但是没想到此人竟然十分刚强,宁死不肯吐露半个字。我逼问了他半宿无果,也敬佩此人有点硬骨头,于是就以错综拂穴手封了他的穴道,使他至少在三十六个时辰之内无法动弹,又将此人五花大绑,藏在路边一座野庙的石像之后,打算亲自去质问方铭钟究竟做了什么败坏门规,十恶不赦的事情。”
萧疏面露不忍神色:“难道这一问……”
游锋摇了摇头,惨然一笑,道:“若是他那时候能打得过我,也许就不必牵连到师父了!”
“我起了疑心,第二天早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与他一道上山,此时距离云锦山,骑马也只有半天的路程了,一路上方铭钟神思不属,待上山回到剑阁中,里面几间屋子都空置得久了,我们两人一道洒扫清理,身上沾了灰尘,我让他去沐浴,此时机会来了,我偷偷潜进他房间中,从他的衣服里取出了那汉子交给他的那封东西。”
叶长生:“里面写了什么?”
游锋摇了摇头:“上面什么都没写,只有信封上写了个王,里面仅有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萧疏的呼吸窒住了,游锋见状,便问道:“疏儿,你以为可能会是什么情况?”
萧疏艰难说道:“长史,如果是地方官员,也有可能是五品之上的幕僚之长,他手下那男人听起来像个粗人,却也知道这官名,他们……他们不会是在做官员手中的刀吧?这……这是十九年前的事情?”
游锋叹道:“你猜得不错,十九年,不知道这位王长史,现在是不是也许混到一郡之首了。”
萧疏震惊不已,问道:“师伯祖,是哪一郡?”
游锋坦然答道:“当年我没有想到要问这件事情,但是现在我猜测,大概就是我被关的这个地方吧。”
叶长生:“这里是平阳郡。”
洛凝惊讶地抬头,忽然道:“那么九年前我爹在就任平阳郡守的路上被山匪所害……”
一时之间,叶长生、萧疏和洛凝面面相觑,均想到了极其可怖的事情。
游锋道:“疏儿,把这件事情告诉你的皇帝爹,但是切记,没有足够的证据和把握之前,千万不要打草惊蛇。洛小姑娘,你也最好不要轻易地卷进这些事情中,查清楚这些事情,由疏儿来做就好了。”
萧疏点头道:“是,徒孙记住了。”
洛凝眼角含泪,茫然了一刻,萧疏回头看着她,向她点了点头,道:“洛姑娘,你放心,若是这中间还有什么别的人,我不查得水落石出,绝不罢休。”
洛凝闻言,含泪连声说“是”。
叶长生问道:“师祖,后来呢?你看到这银票,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放一点叶萧洛听师祖讲这些的想法:
萧疏几次勉强压抑住眼泪,心想:“这太令人难受了,师伯祖为什么始终不肯先离开这个地方再说这些?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叶长生:“萧疏听得要哭了,方铭钟太可恶了,我有预感,他也许就是使得萧疏武力尽废的高手,我要抓到这个狗贼,让他跪在师祖面前谢罪。”
洛凝:“世上的恶,从来都不是可以轻易度量的,人心这种东西,等闲易变,有些人,你看着那是个人,其实不过是个披了人皮的鬼,从来如此。我爹爹……难道是有人指使那恶人来害我爹娘的?难道是那个王长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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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剑阁往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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