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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剑阁往事(三) ...

  •   游锋放下银票,正在反复仔细观察那封信,企图找出些许蛛丝马迹之时,方铭钟却从里面穿上衣服走了出来,一见他手中的东西,就露出了惊慌失措的神色,游锋将手中的信封并银票向方铭钟面上一扔,冷笑道:“这位姓王的官给你银子做什么?”

      方铭钟面色惨白,顿了一会才说道:“这原本是生意上的往来,师哥,是小弟的不是,其实小弟已有家室,岳丈家中家大业大,因此小弟也帮忙处理些生意上的事情。”

      游锋冷冷道:“胡说!昨日你和那混账东西的话,我早已经都听到了!生意上的事情?是官商勾结,还是官匪勾结?岂有官员派江湖白身隔着千里之遥来给你送银子的道理?方铭钟,你不要忘了,我少年时和师父随侍光明帝身边,这中间的事情,你以为凭你一点绞尽脑汁的措辞,能瞒得了我?”

      方铭钟惨然道:“师哥,这其中必有误会,容小弟向您说明。”
      游锋不知道方铭钟想要编造出什么花言巧语,索性诈他一诈,冷笑道:“你在常州道上做得好事!你向师门隐瞒自己娶妻生子,为得就是做了这桩亏心事吧!”

      方铭钟一听,露出颓然神色,道:“师哥,原来霍庭轶已经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吗?”
      游锋略微思索,回答道:“那汉子倒是个骨头硬的,他原来什么都不肯说,却被我诈了出来,方铭钟,你为人之毒,实在世所罕见,你对得起自己妻子儿子么?”

      其实这些对不起对得起的话,都是游锋根据昨日所听闻的话一时胡乱猜测,方铭钟听了,果然方寸大乱起来,喘息着说道:“我……原本并不知道那纨绔就是英娘的兄长……我当日实是误杀此人,后来认识英娘,娶作妻子之后才发现当日竟然铸成大错……”

      方铭钟忽然向前迈出一大步,跪在游锋面前,恳求道:“师哥,小弟自知罪孽深重,只是请师哥千万不要告诉师父,伤他老人家的心!”

      游锋正震惊于原来方铭钟是亲手杀了自己的大舅哥,又听到他提起师父,一时不察,正要开口训斥时,方铭钟眼底寒光一闪,已经趁他不备偷施暗算。

      游锋此时已近知天命之年,而方铭钟正是习武之人一生之中最身强力壮的时候,然而他们之间的武功毕竟相差甚远,游锋虽然震惊,却始终没忘记提防他,因此方铭钟此举不仅没有伤到游锋,反而图穷匕见,暴露出狼子野心。

      这一场打斗绝非同门师兄弟平时的切磋,招招式式都是以命相博的狠辣。

      然而最令游锋惊讶之处还远非如此,三十招之后,方铭钟开始显露败相,眼看游锋就要将其擒住时,方铭钟却忽然以天心神掌与游锋对招,并且内功深厚,实非寻常。

      游锋大惊失色,险些被他一掌扫到,然而游锋亲手带出了两个学习天心神功的弟子,早已见招拆招得习惯了,未过多久,还是将方铭钟制服了。

      游锋以错综拂穴手封住方铭钟穴道,逼问他为什么会天心神功,方铭钟冷笑道:“师哥,大家各人走各人的路,你为何要对我如此苦苦相逼?”

      游锋惊讶于方铭钟竟然毫无悔改之心,怒斥道:“你这些年,究竟用师父教给你的本事做了多少违法犯禁、罔顾人命的事情?大楚律例明令官员不得与江湖武人勾结,你欺骗发妻、欺瞒师父,藐视律法,发不义之财,竟然毫无悔意?”

      方铭钟冷哼一声,道:“大师哥,别说得好像你从没有瞒着师父一样,你那两位高足,为何迟迟不敢让师父知道?”
      游锋震惊至极,道:“你竟然知道……你会天心神功,你怎么会的?”

      方铭钟冷笑道:“哼,现在就是告诉你,又有何妨?找到你那压箱底的宝贝,原本也不难,我十五岁那年拿了那神书,连夜誊抄,可惜没有机会抄完就是了,我自己潜心钻研,然而却险些走火入魔,可是老天帮我,我不仅没有走火入魔,反而从此以后可以习练这门神功,哈哈,游锋,你是不是完全想象不到?”

      游锋怒道:“你好大的胆子,方铭钟,到时候师父面前,你把这些年做的事情,都好好跟他老人家一一说明吧。”
      游锋将方铭钟捆了起来,扔进柴房,等待徐广回来之后发落。

      剑阁弟子,自来都是以侠者之道要求自己,所行全都是光明磊落的事情,却料想不到在剑阁耳濡目染二十多年的方铭钟,竟然能做出这许多恶事,游锋行走江湖,见多识广,回想起昨日方铭钟咬牙切齿地称呼妻子“贱人”的情景,不由想象到也许他原本就是看到妻子一家家大业大,为了褫夺财产,谋害妻子长兄。

      他又想到方铭钟这些年来在外面所做的事情,竟然都能对师门瞒得严严实实,而且他十五岁那年就已经偷偷从自己这里盗走天心神功,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原本的天心神功,被他交给了江成鹤,在那之前,这本书几乎很少离开他的身边,方铭钟又是怎样得到的机会?

      那已经是太久太久之前的事情了,而自己竟然毫无所觉,这回若非意外碰上前来传话的霍庭轶,剑阁众人还要被方铭钟隐瞒多久?
      游锋想到方铭钟的城府之深,实在是不寒而栗。

      游锋守在柴房前,一夜无眠,反复思量之后,决心将自己收徒的事情一并告诉给徐广,但是无论如何,决不能容忍方铭钟继续为非作歹。

      他一直等待至三月十七时傍晚时,徐广才慢悠悠地回到山上,见到他时露出洋洋欢喜之意,开口却说:“成钧派人往山上送信,正好给我碰见了,你猜怎么说?周瑶在宸都和皇帝闹了别扭了,又吵又闹的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成钧说是晚些时候带周瑶回来拜见,这又是什么情况?我当初就劝她不要想不开去做什么皇妃,现在又说不当就不当了么?小皇帝也挺不好做人的。不过这倒也没什么法子,总不能让周瑶不痛快。”

      这事情在他们这里不算大事,远比不上方铭钟的事情性质恶劣,游锋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徐广又生出许多感慨,又问方铭钟,游锋看到师父的神情,忽然生出十分不忍之心,这一天还是他的生辰,徒子徒孙不在膝前尽孝,反而纷纷要伤他的心,游锋决定,无论有什么事情,都先等过了这一天再说。

      徐广兴致极佳,接连催着游锋将山中所藏的美酒启出来,与游锋推杯换盏地饮酒,微醺之际,说起了许多游锋当年学艺的事情,又提及周成钧和方铭钟,最后道:“我这些年到底对钟儿偏心了一些,但是若要论及师徒情分,究竟这三个弟子里面,还是你最有孝心。”

      游锋勉强喝了几杯,心中沉郁,又听徐广自嘲道:“我这是一把老骨头了,过一年老一岁,黄土埋脖子了,不过好歹有你们。你也年纪不小了,却也没成个家,今年收个弟子吧,成钧有周瑶孝敬,你也得收个弟子。”

      游锋话就在嘴边,徐广却已经醉得睡过去了。
      游锋记得师父的酒量并不浅,不料今日一坛酒还未喝完,就已经醉了,游锋心想师父老了,不禁生出伤感之意。

      他起身想要将徐广送回卧房中,刚刚站起,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又坐回了椅子中,接着手足全都酸软,他心中疑惑,生出不详之感,抬头望去,却忽然看见了面容冷峻的方铭钟,倒提长剑,犹如鬼魅般出现在厅前。

      方铭钟双眼熬得通红,一天一夜之后,嘴角边已经生出淡青的胡茬,缓步走到他面前,在对他说话之前又去确认了一眼徐广的情景,这才森然开口道:“大师哥,是你逼我的。”

      游锋此时镇定心神,问道:“你在酒里下了毒?”
      方铭钟眼睛中闪过得意的光芒,犹如盯着猎物的毒蛇:“不错,我在酒里下了剂量足够的软筋散和蒙汗药,师哥放心,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当然绝不会伤害师父,只是你定要一意孤行,害我性命,我今日绝不可能容你。”

      “你什么时候在酒里下了这些药?”游锋全身的力气飞速流逝,难以置信。

      方铭钟盯着他,说:“前天晚上你追踪霍庭轶的时候我发现了,大师哥,我一直提心吊胆,唯恐你忽然发难,回去的一路上都在苦苦思索对策,我料定霍庭轶虽然本事不行,对我还算忠心耿耿,你大概无法从他那里知晓我过去所做的事情,必定想从我口中探出信息。师哥啊,你既然已存了亡我之心,就不要怪小弟狠毒了。一回到山中,我就借着收拾房间的名义,给山中的藏酒下了药,你没有发现,只能说明天要亡你,而非亡我,我早就知晓,这会是我逃出生天的唯一机会了。”

      游锋闻言,叹道:“我真是低估了你。”

      “大师哥现在才知道是低估了我?”方铭钟冷笑道:“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从小受尽欺凌,好不容易得师父青眼,得以在山中习艺,可自我上山,大师哥便百般的瞧我不起,觉得我不配学剑阁中的武功,又屡屡向师父诉说我品性不佳,小弟当初实在不知,究竟是何处得罪了大师哥。是,我的资质确实比不上两位师兄,可是老天爷却也给了我独一无二的机缘,当初我修习天心神功,走火入魔而幸得不死,从此勤加修习,移穴换位也非难事,否则我又怎能轻易从大师哥的错综拂穴手下脱困呢?”

      游锋见他口出狂悖之言,震惊之余,又觉得说不出的恶心,长叹道:“难道在剑阁这许多年,你就只学会了以小人之心猜度旁人?”

      方铭钟哈哈大笑,说道:“很好,大师哥要做君子,那确实是当之无愧,只是你难道没有见过太史公所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以这副小人心肠活在这世上,确实如鱼得水,活得舒坦得很呐。大师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原本我虽恨你,却没有要害你之心,但你非要把我的事情告诉师父,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要怪,就怪你命运不济吧。”

      游锋方才静静调息了半晌,感觉勉强聚集起了一点力气,然而自知现在这般,是绝对无法与方铭钟有一战之力的,他叹了口气,已经有些认命,侧头看了师父一眼,道:“杀了我之后,你打算怎么对师父说?”

      方铭钟形同困兽,反复在原地走动,思索片刻之后,道:“那有何难?我只要引导师父发现你背着他收了两名弟子,传他们师父不允许你研习的天心神功,你十分愧疚,无颜面对恩师,自行下山去了,这之后谁也找不到你,今天的事情,又有谁能知道呢?”

      游锋难以置信地摇头:“师父知道我的性情,绝对不会相信我会不辞而别。我若有愧疚,早不走,晚不走,何以今日下得山去,便从此杳无音讯?”
      方铭钟笑了笑:“这我如何知晓?我只是引导师父发现,又不是直接说明,你怎么想的,与我何干?”

      游锋无话可说,艰难聚集起一身的劲力,方铭钟走上前来,拍掌向他击去。
      游锋拼尽全身之力,忽然出击,熟料方铭钟只是骗了他一招,冷笑道:“师哥,我知道人之将死,总会做最后一搏,如何,你现在还有力气吗?安心受死吧!”
      说到“受死吧”时,身形暴涨,要将游锋立避于掌下,游锋闭目待死。

      而同一时间,徐广却忽然出手,拦下了方铭钟的攻击,两掌结结实实地相对,方铭钟硬生生受了这一掌之力,口吐鲜血,滚落在地,他难以置信地半爬起身体,看到徐广怒目而视,一瞬间吓得跪在地上,连逃跑和求饶都做不到。

      游锋惊喜之余,叫道:“师父!”
      徐广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极其沉重,游锋一时无法分辨出他那时候的心境,心中凄然,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一眼之后,徐广缓步向方铭钟走去,待走到方铭钟面前时,缓缓提起手掌,方铭钟已经彻底呆住了,竟然连一点反抗的动作都没有。
      然而那只手掌停在半空,再也没有落下去,游锋挣扎着走到徐广身后,惊觉不对,向徐广正面一瞧,只见徐广已经面色灰败,再无一丝气息。

      游锋说到此处,静默半晌,他抬头望着半空,神情空洞,似是回想当年情景。
      洛凝已经落泪,而萧疏垂下头去擦了擦眼睛,叶长生听得一阵窒息,心中几乎堵得发疼,眼眶也是一阵酸涩,他握住萧疏的手,与萧疏十指相扣。

      过了一会,游锋才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师父年事已高,服了那许多软筋散和蒙汗药,我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而方铭钟所做之事,已经是欺师灭祖了,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一生之中至为恐怖的打击,加上在那药性之下强提内力,竟至于熬不过去。他一生坦荡潇洒,却抱恨而终,唉。”

      叶长生含泪握住游锋的手,安慰道:“师祖,这一切全是那恶人的错。待咱们出去之后,一定要诛除此贼,祭拜太师父在天之灵。”
      萧疏哽咽道:“正当如此。”

      游锋点了点头,又说:“我当时以为方铭钟无情冷酷之极,没有想到,他先是大步逃出,还未出庭院门便又跑了回来,我以为他是要先来杀了我的,却不想他疯了一样冲到师父面前,跪倒在地恸哭,那神情绝非作伪,看上去既无耻,又可怜。然而他转身却对我怒吼说,都是我害死了师父。”

      萧疏摇头,声音中压抑着愤怒:“近则不逊,远而生怨,怙恶不逡,推卸罪责,奸恶小人而已。”

      游锋点头,又叹道:“我强撑身体,想要清理门户,然而药性发作,终究不敌,我在受袭晕厥前听到的方铭钟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这卑鄙至极的无耻小人用森然语气说‘师哥,我会让你生不如死的’。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最后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间地牢之中了。后来我寄希望于成钧发现这桩事情的蛛丝马迹,能够寻到我,然而成钧心性单纯,一路顺遂,不知人心之险恶,我又担心他像我一样栽到方铭钟手中,后来方铭钟来到这地牢中,对我百般嘲讽之后,才说他当初离山之际,又找了一具尸体,一把火烧了剑阁,周成钧纵使回到剑阁,也只会以为发生意外,无从再追查下去了。”

      萧疏长叹一口气,说:“是,是如此,我幼时师祖曾与我说及当年往事,只因我爹娘之间,当年确实发生了一件大事,因此师父才没能及时回到剑阁,待他重上云锦山时,见到的已经是烧焦的剑阁遗迹和三具尸身……师祖以为剑阁中的众位同门,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却万万想象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游锋问道:“一切都烧了么?”
      萧疏点了点头,答道:“是的,除了太师父和您的佩剑,湛卢和龙渊,什么都没有留下,师祖说,那时候他和我娘悲痛欲绝,立碑拜祭,反复回忆,总算是默出了一些剑阁武学经典之作。”
      游锋点了点头,道:“如此也算是可以略得一些安慰了。”

      游锋接着说:“后来我被困在地牢之中的前几年,方铭钟年年来看我一次,他废去了我一身的武功,除了告知我此生出去无望之外,就是逼我默写天心神功第四卷,我当然始终不肯,听他语气,他也没有敢主动去找成鹤,我后来索性装疯卖傻,于是这恶人这才渐渐不来了。方铭钟当初仓促之际,没有抄到天心神功的第四卷,如今这四卷书,业成的后人手中有一份,成鹤手中有一份,估计寒衣手中也有吧?千万当心那恶贼,不过我料他也找不到这些人身上。”

      萧疏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说:“师伯祖,冯庄主手中的天心神功其实少了第三卷和第四卷,当年他似乎担心为人发现,冲动之下烧了后两卷,前两卷是后悔了抢回来的,我们能探访到这件事情,确实有许多的意外原因,不过冯辉前辈现在安全的很,您不必挂怀。”

      叶长生则说:“我爹手中有第四卷,他现在只教给了我内功心法和天心神掌,连天心神剑我都还没有学到。但是我能背出来这四卷书。”

      游锋点了点头,又切了切萧疏的脉,问:“孩子,你这究竟是为什么伤的?我在地牢中终日无所事事,只好研习天心神功,第四卷中,倒是有记录一套指法,是用来疏通受了厉害内伤的筋脉的。”
      叶长生闻言眼中立刻燃起光芒,问道:“师祖,你是说他的内伤有救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剑阁往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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